熵泱——第三十六章

班車早已離開。
林少華向保安問了回宿舍的路，然後順著馬路往碧桂花園走。路上行人很多，大多是萊絲的員工，雖然公司提供集體宿舍，許多員工還是在村裏租了房子。
沿著公路走了約十五分鍾，進了金霞村。
金霞村已經城鎮化了，沒有農田，到處都是出租屋和商鋪。房屋蓋的很密，樓與樓之間隻有陰暗潮濕的小路聯通。
林少華在街邊的一個水果攤前停下來。他挑了些蘋果、桔子、香蕉，正準備付錢，街上的行人忽然驚慌地四處逃竄；他正在疑惑，突然從道路兩頭衝過來一群穿灰色製服的村保安。
“不許動！”“統統蹲下！”保安如狼似虎地吼叫著。
行人順從地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這時，幾輛麵包車開了過來，保安把蹲在地上的人趕進麵包車。
林少華拎起水果轉身就走，他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見他要走，幾個保安迅速把他圍了起來。
為首的大漢對他喝道：“把暫住證拿出來！”
“我是萊絲公司的，昨天剛來，還沒辦暫住證。”
“把他給我帶上車！”大漢命令手下。
還沒等林少華反應過來，他就被幾個保安推到麵包車前。
麵包車裏麵塞滿了人，像一個沙丁魚罐頭。
保安把林少華往車裏塞，林少華拚命掙紮。
“給我進去！”一個保安在他腦袋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醒了林少華，關鍵時刻林少華想起了村長，他大叫：“住手，村長徐寶宏是我朋友！”
聽到“徐寶宏”三個字，保安鬆開了手。
大漢上前問道：“你認識徐寶宏？”
林少華從包裏找出徐寶宏的名片遞給大漢。
大漢看了一眼，把名片還給林少華：“你走吧，不過你趕快去辦暫住證，這次是鎮裏行動，遇到市裏統一行動我們就救不了你了。”
林少華謝過大漢，快步向碧桂花園走去。
回到房間，林少華癱倒在床上，剛才發生的一幕讓他後怕，如果不是村長的大名鎮住這幫家夥，自己肯定就被他們塞進車裏了。想到自己差點被塞進那輛令人窒息的麵包車，被送到收容所，他的胸口頓時開始發悶，心髒砰砰亂跳。
林少華趕緊做深呼吸，用鼻子慢慢吸氣，用嘴巴慢慢呼氣，這樣做了幾分鍾，緊張的神經鬆弛下來，心髒也慢慢恢複正常。
靜靜躺了一會兒，他的大腦開始思考工作。當前的主要任務有兩項：第一，立刻成立一個由自己直接掌控的計劃組，今後所有訂單都發給計劃組，由計劃組組長根據訂單交貨期做原料采購計劃、服裝生產計劃，統一向生產部發生產製造單；第二，請丹尼爾通知歐洲銷售公司，訂單不再由A城轉，直接發給品牌部計劃組，所有訂單必須給足兩個月生產時間。
林少華非常興奮，他相信這兩個辦法完全可以扭轉品牌部目前群龍無首的混亂局麵。想到這裏，他倍感輕鬆，打開電視機，隨便找了個節目看起來。
第二天早上來到辦公室，林少華打開電腦，把自己昨天晚上的想法寫成郵件發給了丹尼爾，同時轉發林少中、趙小鳳。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林少華收到了丹尼爾的郵件。
丹尼爾在郵件中說：“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見，今後訂單會直接發給你，不再經過A城，由你和你的計劃組對采購、生產和發貨進行統一計劃。品牌的采購和生產有其特殊性，我建議將品牌部現有的臨時采購組變成獨立的品牌采購部，我們還要成立獨立的品牌服裝生產車間和品牌包裝部，這些部門都由你統一計劃，統一指揮。”
林少華大喜過望，沒想到丹尼爾這麽痛快就把品牌部接訂單、計劃、采購、生產、包裝這五大核心環節的權力統統交給了自己，管理者必須擁有管理權力，有了權力才能發揮自己管理才能，他高興極了！
這時，趙小鳳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趙小鳳拿起電話：“喂，林總，是我。出了什麽事？我還沒看。好，我馬上過去。”
趙小鳳放下電話，急匆匆地往外走去，從林少華身旁經過時，她皺著眉頭瞥了林少華一眼。
林少華感覺這個電話可能與丹尼爾剛才的回信有關。

趙小鳳快步來到總裁辦公室，見林少中眉頭緊鎖仰在老板椅上。  
“林總，出了什麽事？”趙小鳳氣喘籲籲地問。
 林少中示意趙小鳳在桌子對麵坐下，然後把一張紙扔給趙小鳳：“看看吧，這是我讓石曉楠翻譯的。”
 趙小鳳拿起那張紙，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看完，趙小鳳把紙推回林少中麵前。
“林總，你什麽意思？”趙小鳳試探著問。
“這是你部門發生的事，你問我？！”林少中不滿地反問。
 趙小鳳笑道：“少華是你弟弟，我能拿他怎麽樣？”
林少中瞪著眼睛說：“你是經理，他是副經理，該怎麽樣你難道不知道麽？！”
趙小鳳低著頭嘟囔道：“少華如果不是你弟弟，我立馬把他開了。”
林少中冷笑道：“事到如今，恐怕誰也開除不了他了，老板都支持他，你怎麽開？要怪就怪你沒跟他講清楚，你應該早就告訴他，給老板寫郵件必須經過你。”
“我沒想到他下手這麽快。”
林少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這個弟弟是有點不好對付，用好了能做點事，用不好可能給我們惹麻煩。”
趙小鳳嘟著嘴抱怨：“林總，你對我不好，什麽麻煩都放在我那兒。”
林少中歎了口氣：“你說不放在你那兒還能放哪兒？在這間公司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趙小鳳白了林少中一眼：“淨說好聽的，你現在有了石曉楠，心裏哪有我呀！”
 林少中笑了：“怎麽，吃醋了？”
 趙小鳳低頭不語。
“好了，說正事。我看除了采購權，其他就讓少華去搞，他其實做了一件你早就應該做的事，他把與歐洲銷售公司的溝通權從萊絲A城總部手裏奪回來了。跟單這塊你就讓少華去闖，你爭取下一步把A城總部的樣板室也搶過來，這樣萊絲A城總部的主要功能就被我們河東萊絲取代。你要知道，萊絲A城那幫人是我們的心腹大患啊！”
趙小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趙小鳳走後，林少中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發呆。
林少中知道，如今的趙小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她的內心充滿了欲望和野心，她通曉人情世故，心機和政治手腕已不可小視。不過她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今天這把火必定把她引向少華，她如果和少華鬥，就等於放棄了她的技術特長，最後的結局就是兩敗俱傷。
這正是林少中需要的結局，他比誰都知道品牌戰略對他意味著什麽，他之所以能在萊絲占山為王，是因為萊絲的全套人馬都是他的。如今丹尼爾在品牌部另起爐灶，就是要重新培養一套班子，形成另一套機製，品牌成熟之日就是自己離開之時。雖然這一天遲早要來，但必須想方設法延遲到來的時間，必須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完成自己的計劃。
對於林少華他並不擔心，弟弟是個書呆子，愣頭青，他讓林少華去品牌部，就是利用他的這個特點攪亂丹尼爾的布局。
林少中撥通了孟俊立的分機：“俊立嗎？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孟俊立是林少中最放心的人，所以他把孟俊立放到采購這個關鍵部門。
“林總，孟經理來了。”石曉楠在門口探出半截身子說。
 林少中隔著玻璃牆揮手同孟俊立打招呼，孟俊立笑容滿麵地走進來，“林總，有什麽吩咐？”
“坐。”林少中從櫃子裏拿出兩條熊貓牌香煙遞給孟俊立：“我特地給你買的。”
“林總真心細，知道我煙快斷頓了。” 孟俊立笑眯眯地端詳著熊貓煙，樂得合不上嘴，“林總，這兩條煙絕對是熊貓中的精品，不會便宜吧？”
林少中笑道：“不要問那麽多，抽完再到我這裏取，我還有兩條。”
“林總，你還不如一次性都給我，省得我惦記。”
“我先替你保管著，這樣你少抽點，對身體有好處。”
 孟俊立笑著點點頭：“還是老總會說話。”
 一陣玩笑之後，孟俊立收起笑容：“林總，你把我叫來有什麽指示？”
 林少中的神情也嚴肅起來：“萊絲集團現在表麵上很平靜，實際上暗流湧動。目前的焦點就在品牌部。”
說著林少中把丹尼爾給林少華的回信遞給孟俊立。
 孟俊立看完說：“這不太合乎規矩，少華越級寫信，老板越級回信。”
“是呀，老板是想從我弟弟這兒打開缺口。其實，丹尼爾和趙小鳳之間早就暗中聯係，我隻不過假裝不知。我讓少華去品牌部，就是要把一盤暗棋下成明棋。”
“林總，你沒點撥點撥少華？”
“最好的演員就是本色演員，好的導演要能讓演員演出自己本色。我什麽都沒跟少華說，讓他自由發揮。”
林少中顯得很自信，他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
“俊立，我準備讓曉楠辭職。”
孟俊立關切地問：“怎麽，林總，你怕有人說你和石曉楠閑話？”
林少中露出一絲苦笑：“我考慮再這麽下去對誰都不好，不如讓曉楠辭職，自己去開一家麵輔料公司。”
孟俊立一拍大腿：“高，實在是高！行，曉楠的公司成立後讓她找我，我一定全力配合她把生意做起來。”
林少中笑了笑，然後把話題轉到業務上：“老板在給少華的信裏很明確地提出品牌部要成立獨立的采購部。這是個原則問題，在原則問題上我們絕不讓步。我馬上就發一個通知，將品牌部現有的臨時采購組搬回到采購部，由你統一領導。俊立，你回去安排一下，需要什麽就去人事行政部找劉博文，你們立刻動手。”
“好，等你的通知下來我立刻執行。”孟俊立鄭重地點點頭。
 任務布置下去，林少中輕輕舒了一口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水。
“林總，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林少中點點頭。
孟俊立剛走到門口，林少中好像想起什麽，“俊立，我準備和曉楠去廈門玩兩天，你給廈門的劉老板打個電話，讓他安排一下。”
孟俊立眼睛笑成一條縫：“林總，沒問題，這事兒就交給我了，我保證讓劉老板好好安排。”
林少中向孟俊立揮揮手。
孟俊立笑眯眯地離去。

從林少中那兒出來，趙小鳳來到生產部。
她和任秀芳有二十幾年的交情。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她和任秀芳、餘夢曼同時進濱海服裝廠。那時的濱海服裝廠還是個校辦小廠。任秀芳進縫紉車間，餘夢曼進裁剪車間，她去了技術科。後來她們三個分別成了所在部門的領導。
餘夢曼的性格有點像男孩，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不喜歡用腦；任秀芳有頭腦，能屈能伸，是個做大事的人。每當遇到理不清的事，趙小鳳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任秀芳。
看到趙小鳳心事重重的樣子，任秀芳馬上猜到她一定是遇到了解不開的事。她給趙小鳳拖過一把椅子，麵帶微笑輕聲問：“怎麽了，坐下說吧。” 
任秀芳說話總是這樣輕聲細語，麵帶微笑，給人一種柔弱善良的印象，實際上她是一個狠角色。任秀芳把自己的聲音和表情修煉成淑女一般，但她的眼睛經常出賣她，她的目光冷酷，常常透出一股殺氣。
此刻任秀芳顯得非常溫柔，像一隻可愛的小狐狸。
趙小鳳好像受到了任秀芳神情的控製，她把心中的不快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任秀芳暗喜，自從趙小鳳去品牌部任經理，她心裏就不是滋味，她知道品牌部實際上是個獨立公司，是老板丹尼爾的掌上明珠，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不過她也知道林少中一定會動手，當他聽說林少中要把他弟弟搞到品牌部，她就預感一場好戲就要開始了。
現在，這把火已經點著了，她要做的就是在火上加一點油。
她細聲細語地說：“林少華怎麽能那麽做，他應該感激你。雖然有林總，如果你不出麵，林總也不好跟老板講讓他弟弟來品牌部。林少華應該輔佐你搞好品牌部，怎麽能撇開你直接跟丹尼爾勾搭呢！”
任秀芳說到了趙小鳳的傷心處，她委屈地哭起來。
任秀芳從抽屜裏拿出紙巾遞給趙小鳳：“小鳳，別哭了，你回去跟林少華談談，就說林總說了，今後品牌部發給老板的郵件必須經過你和林總。你趕快回去跟他說清楚，省得他裝糊塗又給你捅出什麽麻煩。”
任秀芳的話提醒了趙小鳳，亡羊補牢未為遲也，一定要趁這個機會鎮住林少華。
趙小鳳走後，任秀芳露出一絲冷笑，趙小鳳剛才的表現說明她已經亂了方寸；她早看出林少華血氣方剛吃軟不吃硬，趙小鳳如果強去壓他，估計沒有好結果。讓他們咬去吧！如果趙小鳳幹掉林少華，她自己也會傷元氣；如果林少華幹掉趙小鳳，趙小鳳肯定會向老板告林少中的狀。趙小鳳知道很多林少中的底細，如果那樣，一定可以捅到林少中的痛處。
任秀芳對林少中的感情最近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一開始的崇拜，變為現在的怨恨，她認為是林少中擋住了自己上升的通道。
這段時間，丹尼爾經常來工廠，每次來他都要特地到生產部見任秀芳，他曾提議讓任秀芳去孟加拉工廠任總經理，結果被林少中以河東離不開為由給推掉了。
任秀芳認為林少中嫉賢妒能，有意壓製自己。不過，任秀芳是個能伸能屈不露聲色的人，她雖然一肚子心機，但沒人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她明白在目前的萊絲集團，林少中依然占據絕對優勢，就是丹尼爾也要讓他七分，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隻有忍辱負重，靜觀形勢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