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不是病

1、一粒沙

大約在1979年前後，我讀研究生，還談戀愛。女朋友家是北方人，吃麵多。我是南方人，我到她家，她家就做飯。那年頭吃的三級米。什麽是三級米呢？備戰備荒，高壘牆廣積糧，和兩霸硬扛，糧食都是儲備多年的，舊糧拿出來吃，新糧再入倉。

那天到她家吃飯，咯噔一聲，一粒沙把我門牙震得好痛。

“你們不淘米的嗎？”

“什麽？什麽是淘米？”

於是，下一次到她家，煮飯前我就幫她們家淘米，每次都能淘出好幾粒沙子來。那時年輕，一粒沙咯了一下牙，根本不是個事。

 

2、牛奶

我們是嬰兒潮一代，誰家都有幾個兄弟姐妹。大院裏有一個獨生子，金貴極了。他家給他喝牛奶。那時候訂牛奶，早上送牛奶的騎個自行車，自行車掛著布袋，那家訂了一瓶牛奶的就在那家門口放一瓶，訂兩瓶的就放兩瓶。可能是有限製吧，反正我沒有看到有超過兩瓶的。很多人還收入不夠，還訂不起牛奶。你想想，有兄弟姐妹，四世同堂的，哪家都有至少五六口人，一兩瓶牛奶就是每人喝一口而已。但那獨生子可不同，喝牛奶長得牛高馬大，大院裏就屬他長得最高，打籃球踢足球他都是主力。

那時候的牛奶瓶用一個蠟紙板蓋著瓶口，再用一張蠟紙包著瓶口，用一個橡皮筋箍著。那橡皮筋可是小孩的寶貝，尤其是女孩子，積攢起來可以連起來跳橡皮筋。我有時起床早了，家裏還沒做早餐呢，我就出去，看別人家放出來的空牛奶瓶上還也沒有橡皮筋。

1987年我到了紐約，牛奶九毛九一加侖，我覺得美國好偉大呀。美國喝牛奶和中國不同，中國和牛奶一定要煮了喝。美國和牛奶就是冰箱裏拿出來冷的喝。每天早上我肯定要喝牛奶。時代呀。

3、牙疼

我牙疼了。那時候剛出國的中國人都帶很多藥，美國的藥太貴，買不起。我吃了自己帶的牛黃解毒丸，把自己的藥吃完了，牙疼還是沒有好。把帶來的雲南白藥敷在牙齦上，還是不好。把同屋同住的朋友的藥也吃完了，還是沒有好。這一拖就搞得朋友們都知道了。有人說，你去醫院看看吧。我說，我在美國還沒有看過病呢。有人說，你又沒有收入，就去窮人醫院，7元掛號費就行，不會收醫療費的。

我借了同房的自行車，騎車到了醫院，7元美金掛了一個號，醫生給我拍了一個X光，對我說，拔牙。那牙不是不能治，但治療太貴，窮人就是拔牙。我說，我得考慮考慮。出了醫院，自行車被偷走了，地上是被剪斷的鎖車的鎖鏈。後來，我到唐人街，用10美金買了一輛二手車賠給同房。

4、熱氣

中醫說人體濕熱人就會生病。廣東人則說的熱氣。醫生說了，這牙疼是無法去除的，因為發炎在壓根，藥物到不了那個位置。我忽然想起了廣東人說的熱氣。我就戒牛奶了。才戒牛奶兩天，牙就不疼了。原來我是喝美國牛奶水土不服。以後我就在紐約也煮牛奶喝，還要加點綠草什麽的，謹慎喝牛奶。為什麽偏偏就是那顆牙牙疼呢？多年以後，我終於悟出來了，這顆牙就是談戀愛時被沙子咯的那顆牙。

5、賬單 

過來幾天，我收到醫院寄來的給牙齒照X光的賬單，收費107美元。我把我掛號的7元收據複印了，連賬單一起寄回去。過來兩周，這個107元賬單又寄回來給我。我又附上複印掛號收據寄回去。我那時真是沒錢，107美元呀，黑市匯率換人民幣就是上千人民幣，那時候我國內月薪是80多塊錢，1千人民幣就是我一年的收入呀，這錢怎麽花得出手呢？朋友說好的，窮人不用付醫藥費。來來回回好幾次，賬單改為追債公司寄來的了。我還是如法炮製，堅決把賬單寄回去。追債公司也催債催了幾次。最後不了了之。

6、牙根

1989年我回國了。記得在美國牙疼的痛苦，回去就把後槽牙拔了，那顆牙是橫著長的，不拔是個禍根。年輕的牙醫很熟練，用一個金屬鏡在酒精燈上燒熱了，一個牙一個牙的挨著碰一下，碰一個，問一聲“疼嗎”？“不疼”，“不疼”，“不疼”，“哎，這個疼”。忽然我發現醫生在鑽我的牙，把我的牙鑽了一個洞，把壓根挑了出來。“這牙根壞死了”。給那個牙洞上了藥，封起來。“明天來換藥”。換了兩天藥，牙洞補上了。

7、牙套

一晃就是十一年。2000年，紐約，我有醫療保險了。牙又犯了。我去看牙醫，牙醫一看，這牙上有個洞，他明白怎麽回事了。把那個洞鑽開，上藥，封起來。第二天換藥。第三天封起來。過了幾個月，牙又不行了。又鑽開，又上藥，又封起來。過來幾個月，又犯了。牙醫說，這樣吧，我給你做個牙套。就不容易犯了。我就遵醫囑吧。結果牙醫把我的門牙磨得隻剩一個小尖尖，做一個牙套套在小尖尖上。我挺可惜我這顆門牙的，就這樣磨成殘疾牙了。裝上牙套後，果然幾年沒疼了。

8、牙釘

大約是2007年吧。那顆門牙又疼了。牙醫把牙套拔開，鑽開通到壓根的孔，上藥，再把牙疼套上。過一年，又來一次。牙醫對那顆牙很不樂觀。好像也沒有什麽辦法。2011年，我換了一個牙醫，問新牙醫有什麽辦法。他說，打個牙釘吧。牙洞鑽開，鑽到壓根，打根金屬釘進去，再做個牙套套上。我估計我這顆門牙，還有四分之一是我自己的牙。

9、齋戒

2022年10月。吃炸雞。很好吃，就是太燙，一個不小心，門牙咯噔一聲，晃起來了。然後三個多星期都不好，那顆門牙就不能碰。我想，是不是牙套鬆了？拔出來再沾好就行了吧。牙醫照個片子，是發炎了。牙醫很悲觀，說，過幾年拔了吧。給我21天的抗生素，每天吃三片。我一想，吃21天抗生素這不傷身嗎？我想起了35年前戒牛奶的事情。那戒牛奶為我保住這顆門牙已經35年了。那年牙醫也說是要拔牙來到。於是我齋戒。我要吃21天斎，不吃抗生素。現在牙齒逐漸好了，這是好兆頭。今天我吃了一個漢堡包，漢堡包當然是牛肉餡的。

10、美容天性

說是一顆門牙，那是廣義的門牙。狹義的門牙就是正中兩顆。我這顆折騰了我44年的門牙，其實是門牙和犬牙中間的那顆呀。就狹義的門牙而言，兩顆上門牙比其它牙齒都寬，兩顆下門牙比其它牙齒都窄，這是天生的。如果上門牙窄，下門牙寬，那就是地包天。我兩顆下門牙不僅窄，而且小。其實，下門牙窄小對使得臉型更帥。但我的下門牙過於窄小，是發育不全。我在家排行最後，就是媽媽生我的時候已經鈣不足了。大約十年前，不知道什麽原因，一顆門牙就無疾而終了，不疼不癢的自己就脫落了，因此，我這顆咯壞了的牙一邊挨著犬牙，另一邊就是個豁口，這多難看呀。2022年10月以來，將近有一年時間了，這顆牙都沒有好，有時候咬到一片菜葉也咯著疼。我每次飯後都刷牙，而且用超聲波牙刷。這今天我發現牙齒有點傾斜，往中間靠，另一顆下小門牙也挨了過來，把原來門牙脫落的豁口填補的沒有豁口了。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麽這顆牙這一年來總是浮浮誇誇的使不上勁，它收到犬牙的側壓力，而豁口這邊無依無靠，自然以使勁就用則折應力，自然就老是有問題。而且，它有移動填補豁口的本能，卻被一顆金屬釘釘在下顎骨頭上，移動受阻，能不疼嗎？好吧，再堅持一些時日，終有牙齒移動到它穩定位置的時候。雖然釘了一顆金屬釘，但還是留下一丁點牙種。現在豁口沒有了，不僅笑容可掬，而且唱歌也不漏風，歌聲更悅耳了。

原來，這一年來這顆牙齒動不動就疼腫，是牙齒的美容天性在掙紮。

 

[tugan]

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