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萬水，隻為尋找初心。
倘若有人問你，歐洲的心髒在哪裏，你會如何作答？我會說，古希臘時代，歐洲的心髒在希臘的雅典；在古羅馬時代，歐洲的心髒在意大利的羅馬。當羅馬帝國崩潰後，歐洲的心髒在法國的巴黎、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比利時的安特衛普、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和英國的倫敦中輪動。而今天，歐洲的心髒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歐盟委員會、歐盟理事會、歐洲理事會和歐洲議會都在這裏。為什麽國土麵積在歐洲51個國家中排名第33位的比利時會成為歐洲的心髒呢？它配嗎？
布魯塞爾
布魯塞爾
它配。之所以說它配，不僅因為它是西班牙帝國的“主心骨”，還因為它悠長的曆史可以追溯到與羅馬帝國締造者凱撒大帝的對抗上。當時光軸往回推到公元前500年左右時，大神們在空中手搭涼棚一看，整個地中海以北的溫帶海洋地區，幾乎都成了蠻族凱爾特人的天下，而羅馬共和國此時還在繈褓之中。不過，當波羅的海之濱的日耳曼部落崛起時，凱爾特人唯我獨尊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日耳曼人不僅蠶食了大片凱爾特人的領地，最後還成為了羅馬帝國的終結者。
在凱撒“出山”前的400年裏，阿爾卑斯山以西的凱爾特人和阿爾卑斯山以北的日耳曼人都是讓羅馬共和國頭疼的族群，這兩個族群都曾給共和國帶來過心理創傷，是凱撒最終擺平了他們，為自己贏得了最大的政治資本。他在征服高盧的行動中，應凱爾特人請求，把日耳曼人從萊茵河西岸驅逐到了東岸，並以萊茵河為界，初步劃分了野蠻與文明的界限。日耳曼蠻族居萊茵河東岸，今天法國境內的高盧凱爾特人居萊茵河西岸，這為之後法德之間的地緣矛盾埋下了種子。
布魯塞爾
布魯塞爾
當凱撒幫完忙後，卻賴在凱爾特人的土地上，即今天法國阿爾薩斯(Alsace)不走，企圖把這片土地化歸羅馬。高盧核心區的凱爾特部落沒說什麽，但離“心”大老遠的比利時人卻不幹了，他們率先用武力反對凱撒占領阿爾薩斯。那個時候的比利時，被稱為比爾吉卡(Belgica)，包括今天的比利時和盧森堡及法國北部、荷蘭和德國的部分地區，比利時(Belgium)這個標簽正是源自於此。正因為這樣的底蘊，今天的比利時力壓群星，成為歐洲的心髒是不應該覺得“臉”紅的。
雖然比利時人振臂高呼，帶頭反抗凱撒，但麵對咄咄逼人的凱撒，比爾吉卡人終究是雞蛋碰石頭，成為高盧三部分之一，被稱為比利時高盧。法國北部的馬恩河(Marne River)和塞納河(Seine River)成為比利時高盧人和凱爾特(Celtic)高盧人之間的原始邊界，比利時高盧從這時起開始被文明的朝霞照耀。
安特衛普
安特衛普
安特衛普
而此時居住在比利時高盧的人，不僅僅有凱爾特人，還有日耳曼人，而且日耳曼人的數目已經超過了凱爾特人。能征善戰的他們早在比利時高盧建立前就組成了聯盟，在麵對從波羅的海等地南下的日耳曼部落時，與之“針尖對麥芒”，迫使其轉道進攻羅馬境內的行省，並幾乎全殲羅馬軍團。這樣會打仗的比利時人卻被凱撒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凱撒不愧是名副其實的大帝。
在羅馬文明的光輝下，比利時人被羅馬文化浸染，亦步亦趨向文明人過渡，一直持續到第一個信奉基督教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逝世後把帝國一分為三，分給了他的三個兒子為止。這個在哲學中代表誕生、過程和終結，在幾何學中代表平衡點的“三”真是一個魔幻的數字。羅馬帝國政權的不穩讓一些“三貓野獸”蠢蠢欲動，其中日耳曼民族分支的法蘭克人在此期間成為了羅馬的盟友，他們的酋長之後擔任了比利時高盧的總督，成為了開辟法蘭克王國墨洛溫王朝的第一人。他的兒子克洛維一世在舉起基督教的大旗後就像得到了基督的助力似的，不僅統一了所有法蘭克人建立的小王國，而且占領了羅馬三大高盧行省的大部分，比利時自然在其中。
安特衛普
安特衛普
分裂後的法蘭克王國
這個時候，羅馬帝國已分裂為東西羅馬帝國，且西羅馬帝國已經滅亡，而定都在君士坦丁堡的東羅馬帝國皇帝正處於阿納斯塔修斯一世統治期間。他因克洛維一世戰勝西哥特王國而授予了他執政官的稱號，之後給繼任者查士丁尼大帝留下了一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完整帝國和一支訓練精良的軍隊。當查士丁尼大帝把帝國逐步帶入了巔峰時代時，法蘭克王國則在分裂、統一，再分裂、再統一中煎熬，直到被加洛林王朝所取代。在這個王朝，一個在歐洲跺跺腳就亂顫的大帝在教宗的加冕禮中永久留在了曆史的史冊上，他就是統一了包括比利時在內的西歐大部分地區，被稱為“歐洲之父”的查理曼大帝。
這位信奉基督教的日耳曼蠻族後裔能青史留名不僅僅因為他建立了法蘭克帝國，還因為他帶動了文學藝術、建築法律和宗教經典等的複興，此次複興史稱“歐洲的第一次覺醒”，這讓後世的神聖羅馬皇帝、法國君主和德國君主都奉他為祖師爺。當“祖師爺”駕鶴仙去後，他的帝國也跟君士坦丁大帝的一樣，也被一分為三，比利時以日後給它帶來盛世繁花的斯海爾德河(Scheldt River)為界，一部分屬於中法蘭克王國，一部分屬於西法蘭克王國。此時，東羅馬帝國正處於內憂外患的尼基弗裏亞王朝，差一點嫁給查理曼大帝的伊琳娜女皇也被扔進了修道院。
布魯日
布魯日
布魯日
沒多久，中法蘭克王國國王去世，王國被三個兒子瓜分，可其中兩個兒子還沒把國王的寶座坐熱就相繼離世，隻有管理意大利的國王健在，這個王國之後演變成了勃艮第公國。隨著這兩個短命國王的離去，他們所管轄的區域被東西法蘭克王國瓜分，東法蘭克王國逐步演變成了神聖羅馬帝國，而整個比利時所在地都劃歸了西法蘭克王國。
此時的西法蘭克王國，因遭遇維京海盜的入侵，王權已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擁有比利時根特、布魯日和圖爾奈等地的佛蘭德伯爵因迎娶了西法蘭克國王的女兒而被國王任命抵禦維京海盜。在與維京海盜的鬥爭中他另立山頭，逐步擴大自己的領地，這個領地就是日後如風般自由、如星般璀璨、如詩般綺麗、如夢般遼遠的尼德蘭。這個時候，它叫佛蘭德斯，也叫佛蘭德(Flanders)，但今天比利時的一些地方還在西法蘭克王國內。
根特
根特
根特
在佛蘭德剛剛浮出曆史的水麵時，東羅馬帝國正在開啟帝國再度複興的馬其頓王朝開國君主統治時期。馬其頓王朝近200年的中興不僅讓君士坦丁堡重新綻放出盛世之花，而且它的繁榮富庶也帶動了歐洲手工業的發展，特別是在11世紀中期用來加工大麻纖維和漂洗布匹的水車的廣泛應用，這一徹底改變了紡織業的革命性技術進步讓與英格蘭隔海峽相望的佛蘭德因在斯海爾德河岸很容易找到安裝水車的地點而迎來了花開滿園的春天。
雖然布魯日和根特等城市的毛紡織手工業在中世紀初期已發展了起來，但從英格蘭進口羊毛的它們到中世紀盛期時才成為歐洲的紡織貿易中心，位於各要道樞紐的布魯日還成為了交易中心，並在12世紀發展為大型工商業城市。之後比利時的一些曆史名城，諸如布魯塞爾、列日、魯汶等都乘著這股水車的東風逐漸形成，佛蘭德開始富得流油，所生產的呢絨聞名全歐，遠銷近東，而此刻，意大利的毛織業中心熱那亞和佛羅倫薩等城市還要從佛蘭德進口坯布，進行漂染後再加工出成品。
魯汶
魯汶
魯汶
當佛蘭德的毛紡織業成為中世紀歐洲最重要的製造業時，東羅馬帝國已經把對安納托利亞和亞美尼亞的統治權交到了塞爾柱人手中。為抵禦塞爾柱人，後變為奪回被穆斯林占領的耶路撒冷的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也已開始，阿拉伯帝國也被突厥人分裂成了無數小城邦，神聖羅馬帝國也早已建立，還發生了“卡諾莎之辱”。從“卡諾莎之辱”後，歐洲的教權就開始高於皇權。在沒有強權統治的曆史大背景下，又伴隨著紡織技術的不斷進步，佛蘭德就像向前奔跑的烈馬，不斷晉級，成為了歐洲最富有的地區。
太富的結果就是容易被人惦記，最惦記它的無疑是它名義上隸屬的法蘭西王國和跟它“稱兄道弟”的英格蘭王國。當13世紀末法蘭西王國的國王腓力四世整合完自己內部，終於緩過氣來對付英格蘭王國的金雀花王朝，最後演變成英法百年戰爭時，跟英格蘭王國站一條戰線的佛蘭德就倒了大黴，領地不斷被法蘭西王國蠶食。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英法百年戰爭中，中法蘭克王國在意大利的僅存“碩果”，法蘭西王室旁支的勃艮第公國強勢崛起，被打得領地逐漸縮水的佛蘭德順勢通過聯姻皈依了富裕程度遠勝於英法的勃艮第。也是在勃艮第公國時，今天比利時的版圖才大致形成。
列日
列日
列日
如果說比利時到此時為止都隻是富，那到歐洲超級君主查理五世來到這裏時，它是又富又貴。這個出生於比利時根特，說著一口流利佛蘭德語的神聖羅馬皇帝，同時也是西班牙日不落帝國揭幕人，掌握著歐洲龐大領土的查理五世對比利時的鍾愛是深入骨髓的。他在統一了包括比利時在內的南尼德蘭10省和北尼德蘭7省後，不但把這17省從帝國和法國的版圖中分割出來，而且給予其在帝國版圖內不受限製的貿易權和各種優惠政策及自治權，這讓整個尼德蘭的經濟都開始騰飛，成為帝國財政和他個人收入的主要來源地，但他最愛的還是他出生地的比利時。在他統治期間，新航路已被開辟，歐洲商業中心從地中海轉移到了大西洋沿岸的比利時，比利時的眾多城市成了紡織業、冶金、製糖和印刷業中心，而地處斯海爾德河入海口的安特衛普憑借著地利成為經銷印度香料的集散地，也成為歐洲最重要的貿易和金融中心，它是當時歐洲最富有的城市。
通厄倫
通厄倫
不知道後世有多少人羨慕這個權傾一時的歐洲霸主，可隻有查理五世自己知道他過得並不幸福。中國人不是說，“既生瑜，何生亮”嗎？這句話用在查理五世也很合適。看似風光無限的他，除了要麵對自己一生中的敵人法國外，還遇到了奧斯曼帝國的蘇萊曼大帝，更遭受了熊熊燃燒的新教的折磨。更不幸的是，信奉天主教的法國還跟信奉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帝國暗通款曲，聯手對付他。為了戰爭，他和他的繼任者不得不從富有的尼德蘭收刮錢財。為了阻止新教侵入尼德蘭，他和他的繼任者不得不對尼德蘭嚴防死守，這些都讓比利時和整個尼德蘭地區的人民大為不滿。在他死後，一場轟轟烈烈的尼德蘭革命隨即展開，英格蘭成了這次革命背後的支持者。之後，南北尼德蘭分裂，北方7省組成了烏特勒支同盟，屬於尼德蘭南方10省的比利時根特、布魯日和安特衛普等也加入了進去。
布容
布容
布容
雖然荷蘭共和國隨後成立，但在西班牙無敵艦隊被英國全殲後，共和國才得到承認。在這期間，共和國走入了大發展的快車道，跟西班牙的80年戰爭也開打。當斯海爾德河被封鎖，當安特衛普重回西班牙手中，當比利時絕大部分仍留在西班牙版圖內，當荷蘭共和國挺進黃金時代，比利時的繁花就開始慢慢飄落了，安特衛普也被阿姆斯特丹代替。不過，比利時還依然是法國覬覦的目標。在偉大的拿破侖橫空出世的時候，人民說荷蘭語的比利時被占領，並與荷蘭和盧森堡一起建立了傀儡的荷蘭聯合王國。荷蘭語在比利時被禁用，人們在公開場合隻能說法語，這造就了今天比利時法語區和荷語區麵和心不和的後果。
當拿破侖在比利時境內的滑鐵盧戰役中一敗塗地後，比利時才最後迎來了自己的獨立。可在一戰期間，宣布中立的它依然被德國占領，德軍穿過它進軍法國，英國因德國對它宣戰，於是也向德國宣戰。二戰時，比利時還試圖宣布中立，但還是被德軍占領，經由它進攻法國。翻開比利時長長的曆史書卷，為什麽它總是不能獨善其身呢？跟它的地形有關。
比利時
比利時
比利時
比利時
這裏的地形呈東高西低的走勢，而且南北各有一個高原，南部是法國的洛林高原，北部是位於比利時、盧森堡、德國和法國的阿登－艾費爾高原(Ardennes－Eifel)，這個高原比洛林高原平均海拔高100米左右。因這個海拔差，它跟洛林高原被分割成了兩個相對獨立的板塊，比利時、盧森堡、德國和法國的邊界就是大致沿著這兩個高原之間的地理分割線形成的。這樣的地形讓德國在二戰期間選擇從比利時的阿登地區開始突破，原因是這個高點是德國西部邊界的終點。如果從這裏可以強渡默茲河成功，並奪取盟軍的主要補給港口安特衛普，那西線盟軍就會被一切為二，德軍就有了翻牌的機會。可惜，上帝並沒有bless德國，陷於兩線作戰的德軍在這場被丘吉爾形容為“美國人永垂不朽的勝利”後四個月戰敗投降。
迪南
迪南
比利時南部是高原，北部是低地，又擁有低地國家中最重要的默茲河和斯海爾德河及扼守麵向大西洋港口的地理條件，還夾在英國、法國和德國這三個千古冤家縫隙中的悲催地緣格局，都注定了它在任何戰爭中都不可能保持中立。回望比利時的曆史，二戰後的它應該屬於誰呢？它跟英法德在千餘年的曆史長河中都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錯綜複雜關係，屬於誰都情有可原，但誰也不能占有它，它隻能作為戰略緩衝國而存在。當歐盟成立，總部放在哪裏最讓英法德省心？一定是比利時。雖然今天歐洲的心髒在比利時的首都布魯塞爾，但我從荷蘭卻沒有直接開到那裏，而是開到了大航海時代的歐洲心髒－安特衛普。我要去那裏找尋它的山河萬裏，去嗅聞它的暗香浮動，去輕拂它的歲月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