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提起風流二字，有些道貌岸然的假道學可能就會義正辭嚴的斥責為男女間的不正當私情，雖然他暗底裏實在是一肚子男盜女娼。其實在古代風流二字並非完全是貶義的呢，古人理解的風流與我們現今是有很大差別的，大概相當於如今的浪漫倜儻吧。說人風流亦並非隻指女性，男人也可稱風流，不是好多才子上麵還要冠以風流二字。例如韋莊有首詞：“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這是少女追求少男，在當今也是很普遍的事吧，所以不要一提風流想到歪裏去了，當然若說某某人風流，於八十年代嚴打期間會當做流氓被抓。中國古代所說的四大風流是指“沈約瘦腰、韓壽偷香、相如竊玉、張敞畫眉”。風流後麵往往被加上韻事二字，本文所說古代四大風流之所以未說是四大風流韻事就是風流並不一定是韻事，韻事也未必一定風流。這四大風流中要真稱得上是韻事那隻能把韓壽偷香算上，至於沈約瘦腰那更是與韻事風馬牛不相及了。那就先從這位沈先生說起吧。
沈約出身於江東大族吳興沈氏，左眼有兩個瞳孔（據說楚霸王項羽亦為雙瞳），腰上有顆紫色的痣，這被當時人認為生有異相，必有非凡之人生。其實按今天的醫學水平來說，雙瞳就是先天性眼疾病，還有什麽值得誇耀的。不過他自幼聰明過人倒是真的，長大後曆仕南朝宋齊梁三朝，還是梁朝的開國功臣。其人在史學、辭賦、詩歌、音韻方麵都頗有建樹，甚得時人與後人之肯定，南朝宋大臣蔡興宗：“沈記室人倫師表，宜善師之”，梁武帝蕭衍：“生平與沈休文群居，不覺有異人處；今日才智縱橫，可謂明識”。後世唐代魏征在《隋書》、元代文學理論家陳繹曾《詩譜》、清初詩論家陳祚明、清代詩人沈德潛等對他都有好評。關於他的軼事亦頗受時人稱頌：如不計前嫌，他小時候家中貧窮，曾向族人乞討，卻被族人當眾侮辱，待他後來富貴顯赫，對他們反而以禮待之。還有一件記述他懷舊之情，說的是有次他陪蕭衍宴遊，席中有一女樂師是齊朝文惠太子的宮人，蕭衍問她是否認識座中之人，她說隻認識沈家令，沈約聽後頓生懷舊之念，就伏座痛哭，蕭衍也甚感悲傷，為此罷宴。至於有關他軼事中最廣為流傳的則是他的瘦腰，沈晚年多次上書請求辭官，但梁武帝不同意，他在給好友徐勉書中說：“我每過一段時間，腰帶就會縮緊幾個孔，用手所握胳膊臂圍每個月總要瘦半分。似此還能支撐多久呢？”由此就有了沈約瘦腰之典故。後人詩詞中常有用此典故，如李後主“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他的父親中宗李璟“風壓輕雲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沈郎多病不勝衣”；與瘦腰沾邊的就更多了，柳詠“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王實甫西廂記中“今春，香肌瘦幾分？摟帶寬三寸”。
這相如竊玉，說的就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事了，這事可說是家喻戶曉，故事也老套。青年才俊司馬相如早就聽說卓王孫有一美貌女兒守寡在家，就趁一次這去卓家作客機會，借琴表達自己愛慕之心，他彈琴唱道：“鳳兮鳳兮歸故鄉，遊遨四海求其凰，有一豔女在此堂，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由交接為鴛鴦。”琴聲使得在簾後傾聽的卓文君怦然心動，最後是雙雙私奔。卓真是個聰明女子，與相如回成都後，麵對家徒四壁便回臨邛老家當壚賣酒氣氣老爸，終於使卓王孫隻得承認司馬相如這女婿。後人根據他倆的愛情故事，譜了琴曲《鳳求凰》，流傳至今。唐代詩人張祜有《司馬相如琴歌》：“鳳兮鳳兮非無凰，山重水闊不可量，梧桐結陰在朝陽，濯羽弱水嗚高翔”。這相如也確實有才，他那些傳世名賦如《子虛賦》《大人賦》，《美人賦》等等一直流傳至今。最為人們熟知的那非《長門賦》莫屬。這阿嬌亦真可憐，當年劉徹這小子忽悠了她母親館陶公主，說將來會把她女兒金屋藏之，竟然把這個閱盡人事的親姑母騙得團團轉，在她的幫助下，劉徹本來就隻是景帝的小兒子，其母也不過是個美人，按說也輪不到他登上帝位，在她的精心策劃下居然讓這小子成了漢武帝，可最後這陳皇後卻落得個咫尺長門閉阿嬌的命運。所以女人寧可相信這世上真有鬼，也莫相信男人那張謊話連篇的臭嘴。這《長門賦》應該寫得還是動人的，有很強的感染力，後代怨詩受其影響頗深。辛棄疾在他那首《摸魚兒》詞中還提到“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可惜賦寫得再好，也未能把漢武帝感動，後世文人倒寫過大量詩詞對阿嬌寄予深深同情。
這位相如兄雖寫了《美人賦》標謗自己不好色，實際卻縱慾過度，最後因糖尿病加劇送命。而且他也未能免古代文人無行之俗，發跡後想納妾，還想把卓文君休掉，又不好意思明說，就挖空心思寫了封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獨獨缺了個億，即無意，兩人的關係該回到原來。卓文君接信後非常傷心，憤然提筆回了一信《答夫家書》：“一別之後，兩地懸念，隻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不可傳，九連環從中拆斷，十裏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縈念，萬般無奈把郎怨。萬語千語說不完，百無聊賴十倚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燒香秉燭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紅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冠，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急匆匆，三月桃花隨心轉。飄零零，二月風箏兒線兒斷。噫，郞呀郞，巴不得下一世你為女來我為男。”隨信還附上一首《白頭吟》：“皚如山上雪，皓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旦溝水頭，蹀躞禦溝止，溝水東西流。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杆何嫋嫋，魚兒何徙徙，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願與君長訣”。花心大蘿蔔司馬相如收信後方始回心轉意。我第一次看到卓文君此信真的非常震驚，世上竟有如此才女。於是又找了找曆史上還有沒有像卓文君這樣的才女，居然也給我找到了，那就是前秦符堅時竇滔的妻子蘇蕙。竇因寵愛小妾，去鎮守襄陽時，斷絕了與妻子蘇蕙的聯係，獨守空房的她就以五色絲線在四寸見方的錦緞上繡下了句句回文的兩百餘首詩詞，稱為《璿璣圖》，這些文字無論正讀反讀，縱橫反複都是一首詩，堪稱巧奪天工的名作。看到妻子這篇詩文的竇滔感動之餘隨即將小妾送走，夫妻和好如初。一代女皇武則天見到此圖後還專門為蘇蕙與《璿璣圖》寫了《蘇氏織錦回文記》，對蘇與圖大加讚賞。後來我雖還看到一些漢字奇怪搭配寫成的怪詩，但總沒有她們兩位給我留下的印象深。也讓我概歎自古以來，有多少才女被湮沒於曆史之長河中，然而美玉終是美玉，總會有一些被千古流傳。能寫出這些詩的文君與蘇氏真的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怪不得咱們的賈寶玉小朋友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人們把相如娶得卓文君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謂為竊玉，這也是再正常不過。不過也有人考究過，這竊玉的出點居然與楊貴妃扯上點兒關係。野史中有記載說貴妃第二次被玄宗攆出宮是因為她偷了寧王的紫玉笛，玄宗吃醋了，這故事相當有創意。擅寫皇宮內苑風流韻事的唐代詩人張祜在其詩《寧哥來》中寫道“日映宮城霧半開，太真簾下畏人猜。黃翻綽指向西樹，不信寧哥回馬來”；又有詩雲：“梨花靜院無人見，閑把寧王玉笛吹”，總之張老在暗示楊玉環與寧王有染。這張詩人不但想像力豐富，估計還是個喜歡製造桃色新聞傳播點小道消息的主兒，事實上寧王在玉環進宮不久即巳因病逝去；況且寧王此人小心謹慎，他雖是嫡長子，但為了不讓老爸為難，主動把太子地位讓給了弟弟李隆基。實際上楊貴妃第二次被趕出宮，可能因玄宗與貴妃那位風騒的寡婦姐姐虢國夫人有染有關。
千百年來，卓文君之為後人津津樂道，除了是個才女外，她不愧是個奇女子。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禮教，讓女人的婚姻聽命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講求門第。像卓文君這樣為了追求真愛不惜置聲名於不顧，毅然與窮小子相如私奔，確是難能可貴。估計似她這樣私奔的女子曆史上不在少數，隻是一般都沒有記載罷了，但戲曲中總有不少落難公子中狀元，私訂終身後花園的橋段。唐宋傳奇中有一篇《虯髯客傳》也講述了李靖與紅拂女的故事，如今京劇舞台上的《紅拂夜奔》就是取自此傳奇，可惜這故事不是真的。
四大風流中也許張敞畫眉會最受女孩子們的青睞，張敞畫眉還真的記在漢書張敞傳中。張敞在漢宣帝時任京兆尹，與其妻感情極好，夫人長得漂亮，可惜年幼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眉角缺了一塊，所以張敞每天都要先給夫人畫好眉，然後再入朝奏事。估計有人給宣帝打了小報告，一日宣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問張敞可有此事，張敞並不臉紅，反而落落大方地回答：“臣閨房之內，夫妻間私，有過於畫眉者。”意思是閨房之內夫妻的私密事，沒有比畫眉更好的了，皇上您老又何必管我們夫妻間這種事呢！見他如此回答，漢宣帝雖因愛其才未難為他，然此後就不再重用他。他的為妻子畫眉之舉，在閨閣中定能得女士們的稱讚，但在那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是不能受到世俗接受的另類，張敞也可謂為愛情付出了他的仕途，真是仕途雖可貴，愛情價更高。其實張敞為他的妻子僅僅畫了下眉毛而巳，如今的模範丈夫可做得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呢。
與張敞畫眉同樣是講夫妻情深的還有舉案齊眉。也許國人對四這個數字情有獨鍾，各種人與事都喜歡湊成四，什麽四大美女，四大才子，四大名著，四大公子等等不一而足，如此好多像舉眉齊案這樣同為風流事卻被割愛，未能收在其內，不過老婆對自己舉案齊眉想必會被男士們歡迎。此事說的是東漢時一個文人名梁鴻，估計還是個帥小夥，既有才又有貌，很讓女士們動情，可是他卻娶了個又矮又醜但人品很好的孟光做老婆。後梁鴻因事觸犯了漢章帝，夫妻倆被迫流落到吳地，雖然身處逆境，可夫妻倆相敬如賓。梁鴻每天為人舂米，回到家裏，孟光總是把飯菜準備好，擺在托盤裏，雙手捧著，舉得眉毛那麽高，恭恭敬敬地送到梁鴻麵前。梁的東家見此情景大驚，知道這對夫妻非等閑之輩，於是給予他們經濟上資助，梁鴻方能著書立說，此事也記載在漢書裏。今日的男士們對孟光尊敬夫君的行為可能很中意，不過對孟光那付尊容也許就沒有興趣了，畢竟像諸葛亮那樣寧可娶有才醜老婆的男人還是很少的。現今社會上以貌取人的多了去了，別說是找對象，就是找工作，顏值高的被錄取的機會總是會多些，無論男女。
我之知道張敞與梁鴻之名是從瞿佑（明代筆記小說《剪燈新話》的作者）少年時和楊廉夫《香奩八詠》中《黛眉顰色》：“恨從張敞毫邊起，春向梁鴻案上生”，那時候我還在上小學，似懂非懂。
四大風流中要說真的符合現代人對風流想法的那就非韓壽偷香莫屬，此事載在《世說新語》。西晉年間，晉惠帝他老丈人賈充手下有個小吏韓壽，長得又瀟灑又帥氣，按今天的說法是奶油小生一個。這賈大人的小女兒賈午幾次偷窺過這小夥後，立刻就愛上了，她的貼身丫環就受命到了韓壽家裏，把她們家小姐思念他的心情告訴了他，並說小姐長得真有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貌。這韓壽一聽可真是喜出望外，就請這丫頭當了回紅娘，約定了兩人相會的時間，到了約定那天夜裏，韓壽仗著身手敏捷，翻牆入內與賈小姐幽會。自此後就經常私會，有一次，賈大人召集手下開會時，聞到韓身上有一種奇異的香氣，他知道發出此香氣的香料是外國進貢來的，一沾到身上，其香味會數月不消失。賈充暗想這香皇上隻賜給了自己與陳騫，其他人家是不會有的，而自己就把這香給了女兒，於是懷疑女兒與韓壽私通，把香贈送給了韓。但自家門戶重重，外人怎能進來？於是派人檢查圍牆，發現東北角的圍牆有人攀爬的痕跡，馬上叫來女兒的貼身丫頭，這小丫頭給老頭一頓恐嚇就把他倆偷情之事說了出來，見生米巳成熟飯，賈充隻得把女兒嫁給了這個窮小子韓壽。好在韓壽窮雖窮，也是出身名門，他是西漢初年韓王韓信（此韓信非淮陰候韓信）之後。這小子後來還創作了他的拿手曲目《偷香》講述了此事，把兩人的隱私曝光可真有些兒不地道。不過他的偷香後來倒被傳為美談，文人將它作為典故，還有人發揮充分想象力，將它再加工，如明代陸采作《懷香記》。李商隱有詩“賈氏窺簾韓椽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歐陽修他老人家也填過一首《望江南》詞：“江南蝶，斜日一雙雙。身似何郎全敷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微雨後，薄翅膩煙光。才伴遊蝶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這韓壽後來有老丈人提攜就此平步青雲，從小小的司空掾一直做到散騎常侍、河南尹，按今天的話來說標準的一個鳳凰男。
賈充還有一個奇醜無比的大女兒賈南風，雖是醜女，卻是晉惠帝的皇後。據說賈國丈本想把小女兒賈午嫁給惠帝的，隻因她年紀太小，於是就讓她這醜姐姐捷足先登了。不知咋整的，小女兒是那麽漂亮，大女兒卻是這麽個醜八怪，也不知賈充他老怎麽就整成反差這麽大的兩個女兒。賈南風貌醜不說，還奇妒，這惠帝恰巧是個弱智白癡，被她玩弄於掌股間。他當政時有一年全國很多地方鬧災荒，餓殍遍野，各地奏報傳來，他竟然會十分奇怪地當眾問老百姓為什麽要餓死？為什麽不吃肉？真不知司馬家的基因怎麽會一下突變到如此差的境地。這惠帝還很懦弱，賈南風就專權，也是導致八王之亂的罪魁禍首，後死於趙王司馬倫之手，而隨八王之亂後的五胡亂華終將西晉送上了滅亡，最後隻好偏安於江東，即是史書稱的東晉。史書還記載說這個醜女人居然還是曆史上第一個給皇帝老公戴綠帽子的皇後， 也是皇帝在世時就明目張膽地養男寵的女人，她不僅光天化日之下與太醫令程據等人淫亂，而且還秘密派人搜羅健壯帥哥偷偷帶入宮中。《聊齋誌異》中有一篇《天宮》，講的是英俊男青年郭生於薄暮時分吃了一個老太婆的一杯酒，遂大醉並被人莫名其妙帶到似宮殿的房屋中，在黑燈瞎火中有美人來陪睡，數天後又在睡夢中被送回家。郭生疑是遇了仙，就把這豔遇告訴了朋友，朋友也猜不出個中緣由，後來此事傳到某高官耳中，就笑著說：“此賈後之故智也，仙人鳥得如此”。有人依據郭生說的樓閣形狀，就說這極像是嚴東樓家，與郭生黑暗中顛鸞倒鳳的是嚴嵩之子嚴世蕃的妻妾們。這嚴世蕃雖一目失明，但奸滑機靈，荒淫無度，妻妾就有二十七個，其他侍女丫環更是不計其數，這也就難怪其妻妾要紅杏出牆。明代小說《金瓶梅》中的西門慶就是影射他的，嚴世蕃小名慶兒，字東樓，所以作者蘭陵笑笑生即以西門慶代之。不過他的老子嚴嵩雖然貪婪狡詐，卻隻有歐陽氏一個妻子，且感情極好，二人攜手終老。
除了蒲鬆齡他老人家這篇《天宮》，我也曾看過一篇類似的筆記小說，其主人公就是醜女賈南風了。
說風流，道風流，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一是要膽子大，敢愛，能堅持，一定能拱到水靈靈的好白菜。這就是才。
二是要忠貞，滄海雖大，隻取一瓢飲。白菜即使是蔫了，醃成醬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不離不棄，敝帚自珍。這就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