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奇石

職業: 外科醫生 業餘愛好: 旅遊, 文學, 京劇, 工作之餘喜歡寫些懷舊散文, 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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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風涼 ——往事的回憶

(2020-08-21 09:30:44) 下一個

 

       這幾天,從家鄉親友們發來的信息與語音中,總是離不開三個字:熱煞哉!因此不由得想起童年時晚間乘涼的情景。最早對乘涼(我們家鄉把乘涼稱作“吹風涼”,那吹還被讀作“嗤”音)留下的印象僅是老保姆大生倌娘娘(在我們家鄉的發音中大發作杜音,關於這位好心的老保姆,若讀者有興,可看拙作”垂柳依依“一文)一邊搖著芭蕉扇為我打扇一邊唱著“搖呀搖,搖到外婆家,外婆叫我好寶寶”;還有“辟嚦啪,辟嚦啪,打大麥”的兒歌,她不識字,所以估計也沒有什麽好的兒歌,不過我不久就睡著了,大概夜間她一定還時不時地為我打扇的。到我對乘風涼有清晰記憶時我家巳遷往城裏,每到太陽落山,我就會從井裏提了水一桶一桶往門口水門汀人行道上澆,開始澆上去還有一陣陣霧氣,水也很快被吸幹了,慢慢地水就會往下流到陰溝裏去了。等人行道上的水幹了,我們就把一些小櫈子及長櫈搬到人行道上。此時先把晚飯吃了,那時晚飯就一碗茶淘飯,上麵放幾片曬得鹽霜簌簌的淮片蘿卜幹,吃起來很脆的。還有把吃下的西瓜皮鹽漬下,放些醬油麻油拌拌,吃起來很香,絕不亞於後來吃到的揚州醬菜(如今想來,當年實在家裏太窮了,真是惟應窮孩家,咬得瓜皮香);這西瓜皮還有一種吃法是把鹽漬過的西瓜皮曬幹後切成很小的塊,放點油與毛豆子一起炒,那味道著實不錯。提起西瓜皮,不免又想起西瓜籽來。那時候西瓜籽是不舍得丟掉的,把它洗浄曬幹後,炒熟了,很香,大人們就會在乘涼時吃瓜子。我母親吃瓜子本事很大的,再小的瓜子,她都會把它一嗑兩瓣。寫到這兒,當年母親邊嗑瓜子邊與鄰家那大嗓門朱師母聊天的情景又映現在腦際,老人家去世巳十多年了,想必在天堂裏過的很好。晚飯吃過,天色也漸漸暗下來,於是開始吹風涼,說是吹風涼,實際上很少有風,都是用扇子自己搧出來的風。大人用的是那種大的芭蕉扇,扇麵上還用火油燈薰著各家的名或姓。我們小孩子用的是三分錢一把上麵畫著戲曲人物的紙扇,那紙扇很不經用,一個夏天下來得搧壞好幾把。這扇子有時不要化錢買,可以用舊布舊書與收破爛的換。乘涼時大人與大人在一起,四鄰八舍的鄰居們白天都有工作,沒空說老非(家鄉土話,即閑聊),此時就三三兩兩的聚在一道聊起家長裏短。四五歲的孩子一般與大人在一起,父母還不時用扇子為他們拍蚊子,這些小家夥們嘴裏嚕嚕蘇蘇的唱著“扇子有風,在我手中,誰人要借,等到立冬”;“三月三,去遊山,山下來了三個小癟三,小癟三,勿識相,要吃辣花醬”;“排排坐,吃果果,哥哥轉來割耳朵,割仔耳朵哪哼辦,炒炒爆爆一大盆”。我們這些七八歲大的孩子是不屑與這些小毛毛頭為伍的,我們往往會聚到對麵曹先生家門口聽他講故事。曹先生在鄉下小學裏當老師,肚子裏的故事可多了,什麽孫悟空大鬧天宮,十八羅漢擒大鵬;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武鬆景陽崗打虎等等故事給他講得有聲有色。還有他講的聊齋中狐狸精與鬼怪的故事我們也喜歡聽,可是聽了很害怕,去隔壁弄堂裏上廁所時一個人都不敢去,非得幾個人一起去。曹先生這人很恢諧風趣,他會說很多笑話,其中有的笑話至今還記得:說有個人坐電車,電車到站有個年輕女人上車來坐在他對麵,他不經意抬起頭看了一下,沒料想那女的走過來就給了他一記耳光,說他吊膀子。他自認倒黴,不明不白的白挨了一記耳光,真是觸足了黴頭,於是低下頭看報;不想那女的趕過來又是一記耳光,說他現在更壞,在轉她念頭吃豆腐。我們聽了都哈哈大笑(其實當時我們根本就不懂啥叫吊膀子,吃豆腐),曹先生卻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說,你們長大後千萬不能盯著不相識的女人看,否則要吃耳光個!還有個笑話印象也很深,說是有個財主想為他母親做七十大壽,要家裏的家庭教師寫一付對聯貼在祝壽的廳堂上。那先生略一思索提起筆來一揮而就:天增日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財主看了很不滿意,說為老娘做壽,怎麽對聯中沒有父母兩個字,叫先生重寫。先生筆嘻嘻地說好好好,馬上提筆重新寫了一付:天增日月娘增壽,春滿乾坤爹滿門!開始我們都沒聽懂,經曹先生一解釋,把我們笑得險些岔了氣。還有個笑話說的是鄉下有個小氣財主坐火車去上海,買車票時說要買最便宜的,人家給了他一張二等的票,上車後他也不問問就坐到了頭等車裏了,待查票的人來被發現叫他補票,他自認倒黴,隻好乖乖的補了錢。到上海後他要坐三輪車,坐在車子的踏腳板上,那三輪車夫叫他坐到上麵位子上去,他卻死也不肯,說隻要坐二等的,諸如此類的笑話好多都忘了。在曹先生家門口乘風涼我們往往要大人催了幾次才回去,有時天巳很晚,大家還纏著他繼續講,曹先生就說好,再最後講一個,講好後大家回去睡覺,我們答應了,於是曹先生就開始講。從前頭,曹操帶了八十萬大軍下江南打孫權,有天行軍途中經過一 座獨木橋,於是一個一個排著隊在獨木橋上行走,你們就開始從一數起數到八十萬,我再來繼續講,大家隻好一邊數一二三四-----一邊回家了。

       長大了,工作了,在鄉下大隊時,住在農家,與農民一起乘涼,比起兒時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農家院子都是泥地,不能澆水。待到太陽落山,點起一堆茅草,用來驅除蚊子及一種叫馬暗子的小蟲子。大家坐在櫈上,邊嗑著南瓜子,嚼著甜羅蘇,邊講著農事。鄉下不象城裏,地勢很空曠,空氣中彌散著一股莊稼的清香,河邊吹來一陣陣涼爽的風。天穹上,一彎新月,照得田野間一片濛濛曨曨,星星綴在黑絲絨般的天幕上似一顆顆寶石泛著晶瑩的光。偶爾,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掠過天際。此時我望著那天上的銀河,想起幼小時聽說的牛郎織女的故事,不禁會自附風雅地吟起“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草叢裏蟋蜶扯著它那大嗓門不住地鳴叫,紡織娘卻象害羞的小姑娘似地淺吟低唱。除了鳥鳴,還有湮在泥漿塘裏的牛魔王不時噴出的鼻息聲以及用它那尾巴拍打背脊的啪啪聲(這牛先生白天很辛苦,晚上又有牛虻叮咬,所以晚上把它們湮在爛泥潭裏)。當年畜生也遭罪,不過如今大不相同了。前年夏天我去一個朋友的養殖場,那豬圈頂上裝著幾個吊扇,二師兄們優哉遊哉地躺在水泥地上著鼾,真是今非昔比,畜生的待遇遠勝當年的我了。有時遠遠地會傳來幾聲犬吠,那是有夜行人在經過。農家的房屋窗子又小又少所以屋子裏相當熱,不到半夜露水沾濕了額頭人們一般不會回到屋內的,鄉下人白天的勞作又十分辛苦,有時睡在長櫈上會卟的一聲跌到地上,不過因這些櫈子都很矮,所以一跤跌醒的人還會在大夥的哄笑聲中繼續他的瞌充。有時在乘涼時突然眼前見電光一閃,遠處天際就傳來沉悶的隆隆雷聲。若是雷電很近,那閃電從天上似一條火龍直掛下來,緊接著就是地動山搖震耳的響雷,鄉下人說這是著地雷,會不會什麽地方打死人了,於是趕緊進屋;但一般總是待大風吹起來享受一會,等豆大的雨滴從天上倒下才依依不舍回去。也有隻打雷,不下雨的,那就叫空陣頭,起過空陣頭的當夜就比較涼爽些了。那年月,農村裏人缺乏予防雷電知識,每年夏天雷擊的事也時有發生。記得九十年代初期,某鄉鎮有位女鄉村醫生被雷擊死了,當時說是在出診途中被雷擊中的,市報社,電台,電視台都作了報道,衛生局還準備向上級申報為烈士;可惜後來被鄰居曝料說她當天是去自留田摘毛豆時被雷擊的,此事因宣傳的影響太大了,所以後來雖未認作烈士,但也給了因公犧牲的待遇。

        農村醫院當時條件也是很差的,別說空調,連電風扇也就住院部有一台。那電風扇可是到處都要用到,手術時給主刀醫生吹後背,因為隻有一個,所以助手那邊是沒有的。晚上值夜班時會把電扇放在院子內,搖著頭讓大家吹吹。因第二天得早早上班的,所以乘涼也不能很晚,到睡覺時,熱得實在沒法,於是我用空的玻璃鹽水瓶灌滿了井水,兩邊胳肢窩裏各放一個取“涼”。有年夏天,來了個瞎子病人,因疝氣嵌頓我給他作了急診手術,手術後第三天我們一起在院子裏乘涼。這小瞎子原來是會算命的,而且據說還算得特別準,連城裏人也特地趕下來叫他算命。他為了感謝我在這麽熱的天為他作了手術,所以非要為我算個命不可。我告訴他從未算過命,因為我母親把生我的日子忘了,隻知道我是清晨出生的,但究竟是那天那個時辰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對他的盛情隻能心領了。小瞎子卻是十分誠心,說不要緊 ,叫我把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報給他就行,我說那是我上小學時為填表格隨便寫了個日子,報給他聽後,他說怎麽是清明節!不過不要緊,他閉著他那瞎眼掐著手指好一陣,最後對我說,我將來會做大官,而且會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的,我笑著嘴裏忙不迭的謝謝他金口;心裏卻在暗笑,我連個生肖年月還是胡填的,他還象煞有介事的為我算命,還算給我這麽一個好命,當然沒放在心上。不過真被他胡亂誑準了一半,官是當不成的,別說是大官,就連個芝蔴綠豆官也沒當上;但到遠方倒是真的,遠到了離故土千山萬水的異國他鄉,有時想起故鄉,也不免有劉郎巳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之感歎。

       如今人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再不濟的家庭也絕不會僅有一台電扇,家中有幾台空調也是很普遍的,所以人們再也不需要在晚上去乘風涼了;不過現今的孩子們也無法去領受那別有一番滋味的乘風涼味道了,哦,那味道,我可以告訴你,真是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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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門奇石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笑薇.' 的評論 : 謝謝
笑薇. 回複 悄悄話 多分幾個段落吧。數字時代的網絡文章特點之一就是使用小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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