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筒裏看美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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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窗的你

(2018-04-02 09:14:21) 下一個

不知是誰在“同窗的你” 微信群發了一條消息:“祝賀程棟和曉莉的千金被耶魯和哥倫比亞同時錄取!”片刻功夫,該朋友圈立刻被熱情無比的賀語、鮮花、各種賣萌的動漫所刷屏,美好的祝福來自四麵八方,令人目不暇接。

通常,為了不影響周圍的同事,溫迪在工作期間刻意將私人手機調靜音。可今天,卻被手機屏上突然冒出的消息“叮咚”敲了一下,整個下午心神不寧,書寫程序代碼邏輯混亂不說,最後編譯還發生不少錯誤。

“現代科技對人們的生活帶來多大影響?” 溫迪暗自感歎,是的,微信和臉書的快捷溝通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信息共享也豐富了人們的生活。可是她卻覺得,這種“短平快”交流妨礙了彼此的深度溝通。人啊人!社會生活節奏日益加快,現實中的交往卻越來越少,內心深處的寂寞誰知曉?

她猶豫著……“是否也應該寫幾句?”再不積極回應的話,即使程棟和曉莉倆口子見怪不怪,過去的那幫老同學們肯定會暗自嘀咕。要知道,這個新建的校友朋友圈,正處在特別“HOT”的初創階段!大家為能通過微信挖出一個又一個昔日同窗興奮不已,不斷感歎過去共同擁有的好時光,爭先恐後地分享著這些年的生活和發展,某人甚至提議每人發一張“全家福”,立即獲得了不少群友的積極響應……

溫迪沒有接這個茬,在朋友圈裏她基本不發言,有空的時候瀏覽一下,偶爾“冒個泡”,給喜歡的文字或圖片點個讚。而不是像其他群友那樣,看了就轉,手指一劃就出去了。以至於同一條消息,前後收到無數次!有的明明是條假消息,幾經轉發,假的也成真了!她估計別人可能早已把自己歸列到微信 “潛水員”,就是所謂的隱身群友那一類了。不過,看今天這陣勢,再不表示一下實在是無法交代。

程棟與溫迪是同門師兄妹,曾經是UBC計算機係唐納德教授名下的學生。不過,程棟碩士答辯那會兒,小師妹溫迪才入學。程棟夫人曉莉和溫迪又是同鄉,在生化係讀本科,校友聚會時倆人一見如故,一來二往成了無話不說的“閨蜜”。特別是兩家都有一個年幼的兒子,在同一所小學讀書。溫迪和曉莉平時課業繁忙,還要在校園裏兼職做些TA(Teacher’s Assistance)工作。曉莉來加拿大探親的父母熱心幫助接送和照顧兩個孩子,那時候,溫迪的兒子在曉莉家待的時間幾乎比在自家還多,兩家親如一家人。

當時正值千禧年前夕,互聯網持續高燒,程棟畢業不久便在休斯頓一家電訊公司找到工作,獨自跑去美國打頭陣了。為了完成學業,曉莉帶著孩子在溫哥華又待了多半年,直到程棟在那裏站穩了腳,整個家才南遷過去。那段時間裏,他家許多七零八碎的事情,比如電腦排毒,水電維修,孩子接送學遊泳,踢足球等都由溫迪的丈夫林益帆代辦。

他們剛到休斯頓的那幾年,溫迪和曉莉倆姐妹惺惺相惜,交流很勤。沒有微信,美加通話費也不便宜,就買那種十元二十元的電話卡打長途,這樣每分鍾通話時間才三分錢。女閨蜜聊啥?還不是那些家長裏短,孩子教育……統統被林益帆謔稱為“煲電話粥”。沒多久,得知曉莉再次懷孕喜得千金,溫迪還興匆匆遙寄禮物去祝賀。

時間如水,潺潺遠去,年輕時代的友誼,終究熬不過歲月,洗滌了她們“永遠保持聯係”的美好承諾。溫迪心裏倒時常惦記著遠方的友人,可是,許久不聯係了,隔山隔水,又隔著幾小時時差,突然打個電話,不是忙就是有客,高興之餘透著幾分驚訝,不免牽出那麽一絲尷尬。漸漸的,年過一年,天各一方,彼此為各自的生活和發展奔波操勞,很長一段時間,音訊全無。

直到有一天,溫迪的兒子凱文,興匆匆回來告訴大家,“在Facebook上找童年夥伴馬克的信息了!”大家這才得知程棟和曉莉的兒子已經畢業,目前正在哈佛商學院讀MBA……真是又驚又喜!

凱文從小喜歡擺弄電腦和機械,是個學工程的料。UBC又是溫哥華地區最好的綜合性大學,雖說電子工程和其他幾個熱門專業一樣,門檻越來越高,可對天資聰穎的凱文來說,一路順順當當,UBC畢業之後,很快在溫哥華一家公司找到了工作。

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都為凱文高興,溫迪當然更是欣慰。“這孩子省心!”這話夫婦倆經常掛在嘴邊,滿是由衷之言。打進高中起,兒子和加拿大本地人的孩子們一樣,打工賺錢體驗生活,學習工作兩不誤,很少讓父母操心。

“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你們倆工作也不錯,還缺孩子這幾個零用錢?”國內來探親的老一輩們於心不忍都會問。

溫迪或林益帆都會就借此機會以“培養孩子的獨立自主能力”為由,為老人們介紹一下加拿大人培養下一代的經驗之說。

可是,近年來風氣變了,華文報刊上陸續出現各類“申請美國頂尖大學”、“常青藤培訓中心”的廣告,很多雄心勃勃的父母帶著年幼的兒童遠跨太平洋,成為“爬藤”生力軍,讓溫哥華這塊沒有高考硝煙的平和城市漸漸地不安分起來 ……

看著別人的孩子從小嚴格接受SAT、AP專業培訓,有目的地參與各類義工、社會活動及才藝培訓,量身定製孩子們學習發展規劃 …… 不知怎麽的,溫迪隻要一看見類似廣告,立馬條件反射胃裏隱隱發苦,像是吞了黃連那般苦澀難忍。她倒不像其他中國家長那樣把大學看成決定人生成敗的唯一戰役,也沒有指望兒子今後出人頭地。讓她耿耿於懷的是:為什麽當初不給孩子提供一個更好的學習空間?比如上私立學校?讓他從小在一個競爭的環境中長大,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真後悔自己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那時我們幹什麽去了?”最近散步時忍不住對老公益帆訴說自己心裏的苦悶,“如果讀私校,我們兒子可能不會選擇UBC 而是到美國讀大學,也不會就待在溫哥華當個工程師,說不準還能進世界知名大公司,比如Google,Apple,Amazon,Facebook……”

益帆倒還比較開明,沒等溫迪把世界五大知名公司的名稱報全,插言道:“凱文在身邊,有什麽不好?以後我們年紀大了,相互有個照顧。不象我倆遠走高飛,把年邁的父母留在國內,幸好那裏還有幾個兄弟姐妹可以幫忙,否則怎麽辦?”轉而,又語重心長地開導溫迪“你呀,自己的身體最重要,兒子長大了,不用為他太操心,他幹得好好的,不是嗎?”

不緊不慢一席話,讓溫迪覺得像是服了帖安慰劑。不過,平靜了幾天,她又有一些擔心這股子情緒波動是否預示著離更年期不遠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今天,敏感的神經一下子被微信電到了,“何況又是曉莉的女兒!”一時間,她隻覺得心頭五味陳雜攪的慌,不知該喜還是憂?直楞楞地盯著電腦,海嘯般的內心自責讓她幾近崩潰!

真後悔當初學加拿大老外們所謂培養下一代的“自力”能力!

記得兒子剛上高中那會兒,就督促他準備Resume,興致勃勃地陪著到附近的購物中心申請工作了。透過玻璃,遠遠望著兒子從容地走進店門,和雇員或經理交談的情形,仿佛回到了當年在加拿大第一次過“鬼節”,帶著他挨家挨戶去討糖……一個胖墩墩的三歲小男孩,獨自穿過街坊鄰居布滿陰森可怕鬼節裝飾的院子,鼓足勇氣對前來開門的主人稚聲稚氣地大聲嚷嚷:“Trick or Treat!”當他提著裝糖果的塑料南瓜桶,興匆匆地跑出來,自己會高興地迎上前,牽著小手走訪下一家……

“嗨!”一幕幕的往事像電影一樣在眼前掠過,溫迪閉上眼睛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真是歲月無情,人生十幾年寒暑,轉逝而過啊!她問自己,“當初為之很自豪的事情,為什麽又後悔了?真是這個世道變了!還是現代人失掉了什麽東西呢? 自己還能堅守內心的那道價值觀嗎?”

……

夜深了,沉思了許久的她覺得自己想清楚了。坐在自家書桌前,打開微信,進入“同窗的你”。隨著指尖在手機觸屏上輕輕滑動,寫下了如下的祝願:“曉莉、程棟,祝賀你們!有時間常聯係。”

沒想到,賀詞發出還不到半分鍾,曉莉請求添加成為好友的信息就過來了!

“這麽快!”溫迪咧開嘴笑出了聲。扭頭對正聚精會神看球賽的益帆大聲說:“曉莉和我在微信聯係上了!”

不一會,“嘀嘟嘀嘟” 微信開唱了…..

“曉莉!還沒睡哪?!”溫迪驚喜地喚了一聲,像是又回到了從前倆閨蜜私聊時那股子熱乎勁。

“睡不著哇!你們都好嗎?現在不用打電話了,用微信就可以通話。”

十多年過去了,手機裏傳來的聲音依舊那麽熟悉!不過,怎麽沒有預料中的喜興?還帶著一絲鬱鬱寡歡?

換了別人可能覺察不到,溫迪一聽就急了“怎麽啦!大喜啊!二個孩子都這麽出色,讓我羨慕還羨慕不過來呢!”話一出口,急忙刹車。扭頭朝兒子臥室的方向張望了一下,不由自責地吐了一下舌頭,心裏埋怨道:“嗨!不是想通了嗎?怎麽又來勁了!”幸好電視上的冰球賽進入最後幾分鍾激戰高潮,歡呼聲響徹客廳,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剛才說了什麽。

溫迪提著手機悄悄跑進主臥室,還沒來得及關上門,就聽曉莉在那頭氣急敗壞地說:“孩子被幾個大學錄取,確實令人高興,可錢不高興啊!”又聽她惆悵地歎了口氣,接著告訴溫迪,自從兒子馬克上了哈佛,學費加生活費少說近8萬!雖然學校有些獎學金,但大多數隻提供給低收入經濟困難戶的孩子,他們夫婦都有工作,共同年收入不可能低於6萬5千美元,根本沒有資格申請全額獎學金。這些年來,他們像其他華人家長那樣,為了減輕兒子的負擔,沒有讓他去申請學生貸款,靠的是夫婦倆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供孩子讀完大學。總算一個快出頭了,進入MBA,可以兼職做些助教工作,可另一個又來了,而且還是那麽貴!

“女兒不願意上學費便宜一些的州立大學,一定要學哥哥的樣,報名牌私立大學。好!有誌氣,我們當父母的也得支持到底吧?若這回讓她去申請學生貸款的話……就會說我們‘重男輕女’了!”

太出乎意料了!溫迪萬萬想不到,孩子能被世界頂尖大學錄取,換了自己肯定樂昏了頭!這捧著手心上的大好喜事竟然讓昔日好友如此犯愁!雖然溫迪隻有一個兒子,不過她能明白曉莉當母親的心思,對孩子要“一視同仁”。此時隻能勸好友再努一把力,堅持四年,等女兒出道了,他們夫婦就解放了。

曉莉幾乎都快哭出聲了“哪裏有個頭啊?你還在那裏說風涼話!”

早年當她倆經常在電話上“煲粥”的時侯溫迪就知道,自從他們搬去美國後,因為當地治安和學區問題,不少有條件的家庭都送孩子去讀私校,這樣一來,少說學費也得二萬多,若二個孩子都上私校的話,那就是五萬!要知道,這可是他們稅後的錢,基本上一個人的工資收入都貼進去了!

 “哪裏還有錢供第二個讀名牌大學啊!”隻聽見曉莉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地訴苦,“我們這一代,當年口袋裏揣著幾十塊錢,不遠萬裏到加拿大半工半讀完成了學位,緊接著就擔當起撫養下一代的責任,還要接濟國內的父母及兄弟姐妹們。可是,對我們這些打工族來說,職場不是保險箱啊!你還不知道吧?程棟到了美國之後沒幾年,就趕上9.11,公司大裁員,美國綠卡沒有及時辦下來,他不得已換了好幾份工作。我呢?也是重新又去修課考證,才拿下了藥劑師執照,折騰了很多年!”

說到這份上,溫迪再明白不過了,可不是嗎?我們這第一代移民就像三明治,夾在中間,對上對下都要負責。可是,等我們老了,能指望西方長大的孩子像我們一樣孝敬父母嗎?根本不可能!現在的年輕人,時常能回家看看就不錯了,千萬不指要指望有什麽“回報”。

“你說不要指望西方長大的孩子有什麽回報,現在中國年輕人也一樣!”曉莉經驗老道地告訴溫迪“沒聽說‘啃老族’嗎?這世道真的變了!”

“那怎麽辦呢?你願意我幫……” 溫迪委婉地問,她尋思著自己是否應該出手相助,可又有些猶豫,倒不是不願意伸出援手去幫助昔日的好友,而是她太了解西方社會的生活習慣,那就是:“救急不救窮“,什麽忙都能幫,就是不能借錢給朋友。她擔心,曉莉在北美生活了二十多年,一定不會願意自己這麽做。

果然,曉莉趕緊打斷溫迪的好意,她說微信上炒得熱火朝天,自己是一肚子苦水沒處發,隻是想找溫迪訴訴苦,就像過去姐妹倆時常電話上“煲粥”那樣說說貼心話。

“溫迪,你還記得我在溫哥華開的車嗎?”

“哪能忘記呢?”溫迪對曉莉的那輛藍色的Honda Accord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益帆和程棟一起去買的二手車,七年新,公裏數也不高,記得當時車主回流急於脫手,8千加幣就讓他們開走了。這可是當年UBC中國留學生中大家羨慕的 “豪華車” !多少次曉莉周末載著二個孩子到社區中心參加活動,然後再送各自回家?去美國前,他們倆口子舍不得賣車,程棟特地飛回來,然後帶著他們母子一路從溫哥華開去休斯頓。

“你相信嗎?這車我開了整整18年!實在太老了,上星期突然打不起火了。” 曉莉的話音裏帶著無限的留戀和無奈,“把車拖到Sears,修車師傅說不值得再修了……”

 “那不又是一筆花費嗎?” 溫迪心中一緊,急忙說“曉莉啊!我知道你需要用錢,我們倆是什麽關係,千萬不要見外,我不收利息的……”

 “好姐姐,不用了!”曉莉說她已經訂了一輛新車還是Honda Accord,日本車比較耐用,黑色,相對便宜些,汽車貸款事宜都已經談好了。

“曉莉,你真……”後麵的“偉大”那二個字還沒發出聲,溫迪的心哽咽了。但她還是堅持把最後一段話的意思表達完整了。

“任何候,隻要你需要,就來找我。這才叫朋友!”

於加州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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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媽羊媽 回複 悄悄話 寫的很好,掏錢的心疼外人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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