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籍華裔飛行家陳文寬先生被譽為“中國近代航空史傳奇”,他用長達110年的人生經曆,見證了二十世紀世界航空史的發展。在中國航空業萌芽階段,20歲的他從美國來到中美合資“中國航空公司”,從擔任飛行員兼維護技工開始,到他籌資創辦中國第一家由華人自營的“複興航空公司”,完成了許多難以想象的艱巨任務。幾十年間他飛遍中國、東南亞,親眼目睹整個民航事業在抗日戰爭和國共內戰年代的演變,為維護世界和平,作出傑出的貢獻,也留下許多令人難忘的精彩故事。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中國曆史上聲勢浩大的“辛亥革命”推翻滿清,結束兩千多年封建統治,建立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共和國”。
多年來,海外華僑慷慨解囊積極支持孫中山為推翻封建王朝而努力,革命成功的消息傳到美國,唐人街的華人無不歡心鼓舞地迎接新時代的來臨。
1912年,早年移居美國的陳國棟從巴爾地摩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廣東台山,勞苦多年的他很想把自己在中國的孩子們帶到美國去。然而,1882年,橫跨美洲大陸的第一條鐵路---太平洋鐵路完工後,由議員Horace F. Page提出,美國總統切斯特·艾倫·阿瑟於1882年5月6日簽署了一項在美國曆史上最嚴厲的限製特定種族移民的《排華法案》,“禁止所有中國出生的華人進入美國”,並成為《美國法典》的一部分。
為了家庭團聚,鐵路完工後留在美國的華人開始利用各種方法鑽法律漏洞,“紙兒子”(Paper Son)應運而生,成為當時華工迫不得已采用的一種方法:那就是已取得美籍公民的華人回鄉探親重返美國之際,到移民局登記在逗留中國期間結婚生子,在官方資料上留下紀錄,以後可以“合法地”將一個未成年孩子帶進美國【1】
陳文寬,美國資料上顯示的名字“Chin, Moon Fun”,那是父親1913年探親返美後在移民局為他注冊的。而真正的陳文寬卻在幾個月之後,於1914年4月13日出生在廣東台山縣。終其一生,他的官方年齡比實際年紀大一歲【1】
六歲那年,陳文寬在家鄉進入傳統私塾讀書,每天隨先生背誦“人之初,性本善”…… 覺得很枯燥,沒有任何意義。而他喜歡的是放學後和小夥伴一同去爬學校前的大榕樹,或者到學校後麵的小河遊泳。從小展現出的領導才幹,使他周圍總有一群孩子們。
1923年秋季,陳文寬快十歲了,盼望已久的父親終於回家。第二年開春,他們整理行囊準備啟程到美國。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與親人們相聚?前程又有什麽在等待他?對一個幼童而言都是未知數。
揮淚告別母親與兄姐,他與父親蹬上了前往美國的渡輪,開啟前往美國東岸巴爾的摩的漫長旅程。
由香港到西雅圖這段旅程,他們搭乘的美國道勒輪船公司的客輪,途經上海,神戶,東京,橫越太平洋,整個航程一個月左右。為了省錢,陳國棟買的是三等艙,其實是一個大統艙,一排一排上下兩層的床位,還不允許到甲板上去。興奮的心情和著對未來的向往,他對眼前的這些困難不足為意。
1924年4月下旬,輪船終於抵達西雅圖,擁有美國護照的陳國棟在下船之前將陳文寬托付給一位同鄉,他有美國護照,而兒子陳文寬需要待在移民局,接受移民官的詢問。
在移民局的第二天早上,陳文寬生平第一次在西雅圖港灣裏看到水上漂著一艘與眾不同的“小船”。突然,那“小船”頭部的風車飛快轉動起來,發出尖銳的噪音,開始在海麵緩緩前進……後來越來越快……抬起頭離開水麵飛了起來,漸漸遠去。
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個來自太平洋對岸的小男孩,正瞪大驚奇的眼睛望著那艘漂浮在空中的“小船”,更不會想到,若幹年後他成為坐在駕駛艙裏的資深飛行員。
後來幾天,陳文寬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等待天亮,爬上那扇麵朝大海的窗台,瞪著好奇眼睛,探尋停泊在港灣的那艘“小船”,從西雅圖的港灣飛上藍天。
這架會飛的“小船”,在陳文寬年幼的心裏種下了對飛行的熱愛,成為他畢生為之努力的萌芽。
不知不覺幾天過去,輪到陳文寬“過堂”了,按照父親事前的囑咐“絕對不能提自己在中國還有哥哥和姐姐!”陳文寬的回答也沒有出乎意料,他被允許進入美國了!
在西雅圖停留一周後,他們搭火車前往巴爾地摩,開始了橫跨美洲大陸三千多英裏的漫長旅途。每天,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對於從來沒有離開廣東台山的孩子而言,心裏的撞擊之大可想而知。他趴在窗口望著飛逝而過的廣闊天地,高樓、平原、激流、峽穀,心裏的興奮無可形容!
大蕭條年代放棄工作學飛行
抵達美國曆史悠久的海港城市巴爾地摩後,陳文寬隨著父親住在Walbrook區North Ave街尾一家洗衣店二樓,父親在樓下洗衣店打工,而他則被送到附近一間公立小學就讀。【1】
剛入學時,完全不懂ABC,隻能先上一年級,和一群六、七歲的小孩一起學習英文。半年後的1924年聖誕節,他的英文已有了長足的進步。父親頂下巴爾地摩西區一間洗衣店,他們的家搬到了西區豪爾街(Howard St)上一間獨門獨院的房子,陳文寬轉入第48小學四年級。【1】
長大後,他不願意像他父親和大多數華僑那樣,庸庸碌碌地在中國餐館或洗衣店打工過日子。1928年,初中畢業後,陳文寬懷著對機械的興趣,進入了男童職業學校(Boys Vocational School)就讀,學習汽車修護。
那時距萊特兄弟發明飛機不過20年光景,整個航空界卻以倍數成長。令人鼓舞的是,華裔後代中相繼出現了不少航空先驅,馮如,譚根,林福元……
深邃的藍天讓少年陳文寬著迷,每當看見淩空而過的飛機,他總是充滿好奇地駐足觀望。為什麽飛機能像鳥兒那樣飛翔在天空掉不下來?驅動飛機快速前行的動力又是什麽?
1929年秋天,職業學校畢業之際,美國股市大崩盤,社會各界一片蕭條,在這種惡劣的情況之下,毫無實際工作經驗的陳文寬在巴爾地摩市政府衛生局幸運地找到了一份卡車技工的工作。
三十年代初期,林白(Charles Augustus Lindbergh,1902/2/4—1974/8/26)飛越大西洋激起了前所未有的航空熱潮,當時最大的飛機公司Curtiss Wright Aircraft Corp.在全國各地設立飛行學校及技工學校,吸引了眾多年輕人。
有一天,陳文寬在候車亭見到這份廣告,對飛行的熱愛促使他更想當一名飛機技工,若能學習飛行就更理想了。
可父親不同意,在他看來:學習飛行這個想法是冒險,不是華人後代所能幹的職業。
兒子隻能退而求其次之,告訴父親讓他轉學飛機維修也行。這回陳國棟沒有拒絕,說不定他也看到了航空工業的發展潛力,不忍心讓愛子失望。第二天,陳文寬就去航空學校報名了。
可是,心裏對飛行的熱望依然不可熄滅。
沒有辦法說服父親,便請出在巴爾的摩經營洗衣店的表哥去做父親的工作。
“如果那孩子不想活,你留著他也沒用,讓他摔死倒也幹脆!”表哥居然用這樣的玩笑勸他的父親。
陳文寬也想方法設法和父親聊聊飛行構造和飛行方麵的事,似乎覺得父親對他學習飛行的意願有些鬆動了……
又過了幾周,父親終於鬆口讓他到Curtiss Wright Aircraft Corp.學習,並給了他一筆錢作為學費。二十美金/小時的教練費,是當時一位華裔父親所能付得起的最高價格了。
雖然,飛行是許多年輕人的向往,但像陳文寬那樣下決心學飛行的人並不多。1932年,在他開始學飛之際,是學校裏唯一的華裔,校長Major Tipper及教官Dean很喜歡這個對飛行充滿熱情的年輕人。陳文寬很快在教官帶飛4個小時後放了單飛,剛滿10小時去參加考試,輕鬆取得私人飛行執照。
可他並沒有滿足對飛行的追求,陳文寬的終極目標是獲得商用飛行執照,這需要累計200小時飛行時間才允許參加考試。他必須繼續飛行課,以此增加飛行經驗……
最終考試通過那天,教練跨出機艙時對這個年輕人說了句令他終身難忘的話:“The sky is yours now, go enjoy it!”
1932年的8月23日,一個值得永遠紀念的日子。
雖然,陳文寬很快取得商業飛行駕駛員的資格證書,也加入了美國籍,可是三十年代的美國,仍處於經濟大蕭條時期,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亞洲人想找份飛行員的工作,比登天還難!
“中國航空公司”(China National Aviation Corporation: CNAC)成立之初,為了資金的流轉,1933年,Curtiss Wright將“中國航空公司”的全部股權出讓給正在全球擴展海外業務的泛美航空公司(Pan American World Airways)。泛美航空公司除了原有的航空郵件業務之外,計劃進入客運及貨運新市場,這就需要購買更多的飛機並增加機組成員。
那年,20歲的陳文寬從親戚處得知這個消息,不遠萬裏來到中國,成為美國泛美航空公司旗下的子公司“中國航空公司”一名副駕駛兼飛機維護技工。
沒有聽說任何外籍機長還讓兼職擔任機修工,更不可思議的是中外駕駛員住的旅館大相庭徑。這讓從美國歸來的陳文寬很不痛快:在美國都沒有遇到這樣的歧視,到了自己的國家卻被當成二等公民了。【1】
盡管如此,工作中他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在“中航”上海-北京航線上身兼二職,既當飛機駕駛員,又是飛機維護技工,不但熟悉了各種客機和運輸機的維護,也掌握了飛行操控,如斯丁森(Stinson),道格拉斯海豚(Douglas Dolphin)、西科斯基 S-38(Sikorsky S-38),DC-2,DC-3(C-47)及一些水上飛機。
1936 年,陳文寬正式成為“中航”第三位華人正駕駛。
Joy Thom, Moon Chin, and Donald Wong in front of a Stinson, middle 1930s (Courtice by Donald’s daughter) https://gregcrouch.com/2011/three-great-pilots
這是“中航”(CNAC)首批三名美籍華裔飛行員合影:來自芝加哥的 Donald Wong(黃官悅)、洛杉磯的Joy Thom(譚歡在)和巴爾的摩的 Moon Chin (陳文寬)。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美國公民,但三人的薪水隻有白人同行的三分之一,而工作和責任卻完全相同。他們三人都在繁忙的工作和艱難卓絕的戰爭中戰勝了所麵臨的逆境。
中航的正駕駛,至1937年初才有四名中國人,且全為美籍華人,按升任正駕駛的時序為:黃官悅、譚歡在(譚寬在,1940年犧牲)、陳文寬、陳鴻恩;至1942年新增的中國機長有:梁廣堯、陳文惠、陳齊發、陸銘、黃天覺。【2】
中國航空公司(China National Aviation Corp.)
那時候的飛機沒有導航設備,沒有自旋翼機,沒有定向陀螺儀。他靠自學掌握了所謂的“一、二、三原則”,即:隻需看三個儀表:空氣速度、爬升指示器、坡度和轉彎,就可以保持空速、爬升、傾斜和轉彎,偶爾看看指南針,就知道要去的方向。
“中國航空公司”的生意由那時起開始蒸蒸日上。公司也增雇了許多地勤人員來配合業務的增長,對陳文寬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在不飛行的時候,不必再到維修部門去充當維修技工了。
成為機長以後,他每天駕駛著“斯丁森”(Stinson)水上飛機往返於成都和重慶。早上從成都飛重慶,再飛往漢口。第二天由漢口飛機載客回到成都。
1937年6月,他被派駐上海,和新婚妻子蔣有芬終於回家了。過去的一年裏,陳文寬連續飛成都至重慶航線,沒有請過一天假,滿心以為就此可以轉換飛上海與北平間的航線。
未料,1937年7月29日,盧溝橋事變21天後,日軍猛烈轟炸天津,切斷了與外界的任何聯係,使之成為一座孤城。與此同時,北平淪陷,中國軍隊撤出北平。
平津戰事雖緊,日軍也在逐漸增加上海駐軍數量,“不夜城”上海依然歌舞升平。陳文寬回到上海後,與夫人在龍華機場附近找房子,預備過上安定的生活,並沒有預想到“大戰正在眼前”。
沒過多久,“淞滬戰役”開打了,“中航”員工接到命令緊急撤離……
大家這才驚覺“戰爭已經開始了!”
他隻能帶著乘客們飛仰光、河內、桂林、香港、印度之那一些日軍魔爪尚未觸及的城市,早上醒來常常恍惚自己身處何地?
不過,因為喜歡這項工作,飛行中的危險全然不顧了。
1942年4月間,中國遠征軍開赴緬甸,“中航”機長陳文寬日夜兼程從內地往返印度運送物資。他雖不屬於中華民國空軍,還是個美國華裔,卻冒險為多災多難的中國執行諸多任務,以高超的飛行技術及愛國情操,屢屢寫下戰火中的傳奇。
將杜立德中校從中國送往印度的曆險可說是陳文寬飛行生涯中最為傳奇的一次。
2004年2月至3月,加州口述曆史協會Mauree Jane Perry 女士采訪91歲高齡陳文寬先生,他對六十多年前帶杜立德中校和幾位美國空軍飛離中國那段驚險的往事依然記憶猶新:
1942 年 4 月某一天,我定期從重慶飛昆明,不知什麽原因,起飛時間被推遲。我看到美國大使和其他幾個在附近徘徊。接著,這群人過來在飛機前道別。因我是飛行員,坐在駕駛艙,看不清他們是誰。一些人從入口處上飛機後,其他就離開了。我們的飛機接到起飛令,我啟動引擎,飛前往昆明。
離昆明不到一小時,收到警報說那裏正遭遇空襲。我們隻得在山裏找到一條簡陋的飛機跑道降落。所有的人迅速離開機艙,藏在附近一條溝裏。我們四名機組人員,還有八到十名乘客,杜立特便是其中之一。我下飛機後,他來到我旁邊,我看到他的名字“杜立特”,還注意到他的衣服很髒。當他在溝渠裏向我走來時,我說我記得他1933年在上海的飛行表演。
重新獲得飛行許可後,我讓所有乘客都上了飛機,但他沒有上飛機,站在翼尖附近跟我說話:你要往哪個方向起飛?這個機場不平坦,是上坡,我們停在山下。我告訴他我要順風起飛。通常飛機都是逆風起飛的。他說:好的。如果你要逆風起飛,那我就待在這裏。(笑)然後,看到溝渠的竹竿上有幾條電話線。他問:那些怎麽辦?我說:哎呀,如果我們不能成功,就把電線帶走。(笑)他這才上了飛機。
當我們降落在昆明機場時,陳納德將軍正等著我們。他們互相敬禮,然後開車離開。到了再飛的時候,那些美軍上了飛機。我們本該去加爾各答,他就是這麽想的。但我接到指示去緬甸北部密支那,要我們去接中航無線電操作員、連隊人員和設備,這是他們在密支那的最後一天了。【3】
飛機從昆明起飛,直指密支那……經驗老道的杜立德立刻發現航向不對,緊張地發問:“怎麽不飛加爾各答?”
陳文寬趕忙解釋說密支那已經快完蛋了,接到上級的命令必須緊急撤離緬甸當地航空公司員工。當然,他再三保證機上的美國人不會被日本人俘虜。
杜立德中校無可奈何地答應了,但始終保持著警惕。
陳文寬知道杜立德是個飛行員,三十年代他為推銷柯蒂斯-萊特公司的Hawk II(霍克二)戰鬥機,到中國舉行飛行表演。陳文寬當時兼任飛機技工的工作,被派去擔任組裝Hawk II的任務。
不知中校是否還記得當年飛行表演現場,有一個叫陳文寬的華裔機械師?
不過,那段時間陳文寬忙於飛行任務,對幾天前驚天動地的東京轟炸一無所知。
他們的飛機到了密支那(Myitkyina)機場,發現等待運送的“中航”員工已搭乘另外一架飛機撤離了,僅剩一群焦急等待逃離、不願接受日本統治的緬甸難民,他們的人數之多遠遠超出了DC-3的承載量……
以人性為重的陳文寬沒有猶豫,全然不顧日軍已經兵臨城下,當即決定讓這些人登機,免遭日寇屠戮。
為了不讓飛機超重,陳文寬和幾個美國軍人跳下飛機,幫著把這些緬甸難民宛如沙丁魚罐頭一般塞進機艙,杜立德令大家丟下行李以容納更多的人。
日軍先頭部隊的槍聲已經響起,遠遠出現在機場的跑道盡頭!
艙門終於被關閉上了!
這才發現,機艙內擠得滿滿當當,機長根本無法走進駕駛艙,隻能從人堆上爬進去……憑借對DC-3性能的了解,陳文寬以高超的技能,轟然發動引擎,勇敢地拔起機頭,迅速飛離危險迫在眼前的密支那。
這是1942年密支那淪陷前最後一架飛機!
兩小時後,終於抵達加爾各答機場,DC-3從天而降,重重地砸在跑道上,安全停穩後,心驚膽戰的乘客們依次走下飛機。這才發現,DC-3的額定載人數是28位,密支那起飛後不僅客艙裏裝進72人。行李艙裏還躲著6個,總共78個!
陳文寬,一名中國機長,創造了DC-3曆史最高的超載記錄!
杜立德看到機長陳文寬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還能駕機自如,豎起大拇指,連連誇讚他是個天才。
後來,陳文寬從報紙上得知:那天他運送的杜立德中校,帶領16架B-25機群空襲日本,輾轉回到美國之後,被當作美國人民心目中的大英雄獲得空前報道。
美國空軍博物館杜立德塑像
天哪!如果那天陳文寬駕駛的飛機被日本人俘虜,敢於轟炸皇居的Doolittle,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 16 特遣部隊 (Task Force 16) 是美國海軍最著名的特遣部隊之一,也是太平洋戰爭中許多最重要戰役的主要參與者。親自指揮這場襲擊的海軍將領威廉·哈爾西中將(Vice Admiral William Halsey Jr.)興奮地寫信誇獎杜立德中校“I do not know of any more gallant deed in history than that performed by your squadron…You have made history.”【2】
如今,美國幾乎所有大小航空博物館都展出“杜立德轟炸”,紀念碑和杜立德的塑像林林總總。
然而,關於戰爭的殘酷以及對於人類的摧殘,長久以來卻沒有獲得應有的報道和廣泛認知。
哈佛大學尼曼研究員James M. Scott是2016 年入圍普利策獎《目標東京》(Target Tokyo: Jimmy Doolittle and the Raid That Avenged Pearl Harbor)的作者,這本書基於來自四大洲檔案館的數十條從未公開的記錄以及對幸存者的新采訪,是二戰史上最高級別的作品。他在這本書中戲劇性地描述了美國最著名且最具爭議的軍事戰役之一:“杜立德轟炸”,同時指出:
受害最深的是中國人,他們是日軍報複性戰爭的受害者,約有 25 萬人喪生,許多家庭被淹死在井中,整個城鎮被燒毀,社區被細菌戰摧毀。
……這是一個令人痛心的冒險故事,也是對美國最大膽軍事行動之一的關鍵性重新審視。
2020年10月,陳文寬與中航(CNAC)家屬們團聚。前排中間坐著陳文寬,他身後為此文作者。(加州陳文寬家中)
被譽為“航空教父”的陳文寬先生見證了曆史的大動蕩。他雖不是軍人,卻有軍人的氣節。他冒險犯難、出生入死,完成許多眾人認為不可能的任務。
1937年抗戰爆發後,很多地區相繼淪陷。民航飛行員的陳文寬常常被指派去飛“最後營救”性質的航班。
1938年10月,武漢的戰局急轉直下,陳文寬冒著炮火執飛重慶到武漢的往返航班,10月25日,他的飛機搭載了16名在王家墩機場埋設地雷的工兵,這是飛離武漢的最後一個航班,幾個小時之後,武漢全境就陷落。
1941年,日軍進逼香港,也是他堅守到最後一刻,以載運量僅14人的DC-2客機,載運27人成功起飛逃離烽火,27名乘客中有多位國軍將領。
1942年7月21日,為突破日軍防線,由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副主任毛邦初領隊,“中航”機長陳文寬、副駕駛潘國定和報務員華祝三人機組,調研中國莎車至印度白沙瓦航線的可行性。他們從重慶出發,經蘭州、迪化、伊犁、莎車、新德裏、卡拉奇至白沙瓦,然後滿載貨物從白沙瓦按專程航線模擬試航成功直達莎車,途中克服種種艱難險阻,往返飛行6600公裏,曆時近半月,完成了探索駝峰新航線的壯舉,也是人類首次飛越喜馬拉雅山之壯舉。
艱難的滇緬公路在抗戰關鍵時刻被切斷後,中國隻能依靠駝峰航線來獲取國際上的物資支援。機長陳文寬在印度與中國交界的“駝峰航線”上空運載大量物資和人員,為對日抗戰爭做出了重大貢獻。
“中國航空公司在我們最黑暗的時刻提供了一線希望,我們民族對中國航空公司的感激永遠難以言表。” —— 中華民國航委會主任宋美齡
陳文寬先後擔任中國航空公司機航組副主任、中央航空運輸公司機航組主任等職。積極自願參加頻繁的軍事救援任務,挽救了許多美國軍事人員的生命。他還用運送了許多美國海軍人員往返於戈壁沙漠,美國海軍在那裏有一個氣象站。【4】此外,他還多次駕駛過行政專機載送中華民國政要蔣介石、蔣經國、孫科、戴笠、宋子文等人。
“中航”因其在抗戰中上述方麵的卓越貢獻而得到中國政府和軍方多次嘉獎,其中最高的獎項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於1944年對“中航”“自承辦中印線軍運以來全體員工均能努力合作,成績斐然,呈準國民政府給予陸海空軍褒狀”。
中國近代航空史傳奇人物陳文寬
https://www.flyingtigershistoricalorganization.com/captain-moon-fun-chin-honorary-member.html
1951年,陳文寬與戴安國、蔡克非等人集資,憑借其豐富的民航經驗,在台灣共同創辦第一家民營複興航空公司(Foshing Airlines),他們在美國購買水陸兩用螺旋槳飛機,提供台北、高雄、花蓮及台東的航空客貨郵運,以及金門、馬祖的不定期包機,另外還有一些貨運業務。【5】
陳文寬生前廣獲肯定,最非凡的英勇救援行動發生在戰後 1954 年,當時他已經是“複興航空公司”董事長,當時美國空軍 C-119 失事,機組人員在台灣東北部海域波濤洶湧的海上跳傘。當時已有兩架美國空軍水陸兩棲飛機在現場,但飛行員和機組人員不敢冒險執行救援。陳文寬得知消息後,親自駕駛 PBY Catalina水上飛機;迅速找到受難機組人員,將飛機降落在湍急的海水中,救出所有六名美軍。為了表彰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戰後救援工作中的英勇行為和功績,1955年在圓山飯店榮獲美國政府頒發的“優等功勳章”。
為了表彰“中航”(CNAC)對二戰的貢獻以及他們在中緬印戰區成功融入“美國空運隊”(ATC)行動,前“中航”美國機組人員於1993年被授予退伍軍人身份,並獲得所有應有的獎項和勳章,包括勝利獎章、航空獎章和傑出飛行十字勳章。這是“中航”員工們以老兵身份贏得“駝峰”飛行員的最高榮譽。 【6】
2014年,中華民國總統馬英九授予陳文寬三等景星勳章,表彰他對航空及觀光事業的貢獻。
Great Captain Moon Fun Chin
機長陳文寬成為美國軍方授予勳章最多的民用飛行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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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傑出飛行十字勳章,為表彰在飛行中“英勇及非凡成就”而授予的軍事勳章。
(右):航空勳章是授予在美國空軍服役期間,飛行中英勇或功績卓著授予的軍事勳章。
2020年,陳文寬107歲時,美國華人公民聯盟、美國二戰華裔老兵表彰項目、國會金質獎章頒發儀式,美國海軍退役少將Jonathan Yuen向中國航空工業公司傑出華裔飛行員、駝峰飛行員陳文寬頒發國會金質獎章(Congressional Gold Medal)。
該勳章與總統自由勳章並列為美國最高的平民榮譽,頒發給了一位不是軍人,卻為美國軍隊做出極大貢獻的華裔飛行員。
傑出華裔飛行員、駝峰飛行員陳文寬獲得美國國會金質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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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陳文寬的父親天上有靈,肯定會非常欣慰的。當初,他為兒子學習飛行的付出獲得了回報。
2023年5月9日,陳文寬先生在加州希爾斯堡市(Hillsborough)家中平靜去世。他在這個世界上,度過了 110歲加26天精彩人生!
他不止一次地說過:“飛行是一生的熱愛”。
如同一部“航空活字典”,從陳文寬的身上,我們能看到整個世界航空史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