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筒裏看美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萬花筒裏看美加，走馬觀花看世界。
作者：李安 (Ann Lee)
編輯：方強 （Qiang Fang)
本文為《美華史記》約稿，最先刊登在美華史記網站上。
引言
美日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初，由於1882年《排華法案》的影響，全美國華裔人口僅為十萬人左右，而且長期遭受歧視、不公平待遇以及入籍障礙。在二戰期間，有一萬三千至二萬名華裔被應征入伍。在著名的美國第14陸軍航空隊中，幾個後勤維修和情報中隊完全由華裔美國軍人組成，他們自豪地稱自己是“飛虎隊”的一部分。這些華裔美軍在中緬印戰區做出的犧牲和貢獻卻鮮為人知，但我們決不應忘記。2018年12月，美國國會決定為全體美國華裔退伍軍人授予金獎，就是對他們在二戰中的貢獻予以認可，這也將是這些華裔軍人此生最大的榮耀。
加州美籍華裔老兵2019年春節聚會。圖源：加州華人曆史及文化項目（Chinese Historical & Cultural Project）
不宣而戰珍珠港遭襲
1941年12月7日，一個尋常周日的清晨，美麗的夏威夷依然沉寂在睡夢中，瓦胡島最南端的“?珍珠港美軍基地”一片寂靜，殊不知死神已經咫尺之遙了……
日本海軍聯合艦隊的6艘航空母艦，攜帶399架艦載航空機（120架零式戰鬥機，135架九九式轟炸機，144架九七式攻擊機），在美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分兩波突襲珍珠港，數萬噸炸彈頃刻間從天而降，在一片撕心裂肺的警報聲中，珍珠港頓時淹沒在一片火海煙霧之中……【1】
日本海軍航空隊偷襲美國珍珠港，亞利桑納號中彈燃燒的景象。圖源：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8F%8D%E7%8F%A0%E6%B8%AF%E4%BA%8B%E4%BB%B6
美國太平洋艦隊的20多艘巡洋艦、驅逐艦遭到重創，其中亞利桑納號和奧克拉荷馬號戰艦被擊沉。344架戰機損毀（188毀，155傷），卡內奧赫和埃瓦兩處機場受到嚴重損壞，2403人美國人死亡，受傷1178人，主要為海軍官兵，其次是陸軍，還有少數平民。【1】
第一波攻擊成功之後，日本海軍第一組空中指揮官淵田美津雄興奮地用密碼“虎！虎！虎！”通知旗艦：偷襲成功！
“珍珠港事件”震驚美國朝野，日本的不宣而戰使一貫秉持“孤立主義”態度的美國人憤怒到了極點。第二天，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在國會發表著名的“國恥”演講，(Infamy Speech)，親筆簽署對日宣戰聲明，作為二戰盟軍作戰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的太平洋戰爭從此而展開。【2】
1941年12月8日，美國總統羅斯福在國會發表演講。 圖源：https://zhuanlan.zhihu.com/p/67711049
日本偷襲“珍珠港”重創美軍太平洋艦隊，使得世界戰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其實，日本從1941年中期開始向東南亞擴張，早已引起這些地區以及占領國的不滿，為了警告日本人，美國凍結了對日貿易，包括航空艦船所需要的高辛烷石油。為了將侵略行徑繼續下去，掠奪更多的石油資源，日軍決定孤注一擲偷襲珍珠港美國艦隊，這就促使美國參戰從而也加速了日本軍國主義滅亡的進程。
美國向“軸心國”（德意日）宣戰後，在國內發動了戰爭總動員，傾其國力投入到這場世界範圍內的反法西斯戰爭中去，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強大的戰爭機器開始運轉……
早在1940年9月16日，美國恢複了一戰期間的“兵役法”，即《選擇培訓和服務法案》（Selective Training and Service System）。該法案要求所有21-36歲之間的男性登記注冊，登記在冊人員通過抽簽決定是否服兵役。同時也規定，除特殊需要之外，服役期限均為12個月，退伍後編入預備役。不過，美國正式參戰以後，服役年齡被修改為18-65歲，服役期則延至30個月。【3】
除此以外，美國各軍種爭相吸引優秀的年輕人入伍，挑選出來的三張美國陸軍航空隊征兵宣傳畫，讓人立刻感受到濃鬱濃濃的戰爭氣息，以及挺身而出捍衛美國和世界和平的雄心壯誌。
據統計，從開始征兵到二戰勝利，美國共有3550萬人完成了兵役登記工作，超過全國人口三分之一，其中有1050萬人穿上軍服奔赴歐、亞、非各大戰場。【3】
航空預備生，美國陸軍航空隊（1940）招兵廣告。圖源：https://www.sohu.com/a/270987324_457251
起飛，美國！讓他們一直飛翔！（美國陸軍部，1941）。圖源：https://www.sohu.com/a/270987324_457251
美國陸軍航空隊，來自空中的堡壘（延斯·施萊凱爾，1943）。圖源：https://www.sohu.com/a/270987324_457251
“排華法案”受害者上前線
然而在戰爭初期，美國華裔依然遭受到《排華法案》的歧視。1882年5月6日國會通過《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以立法的形式禁止華工進入美國，規定在美華人不能獲得公民身份、不能結婚、不能擁有家庭……
這是美國曆史上第一次，完全針對一個特定國籍或族群所製定的歧視性法案。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法案被不斷地延長，持續生效……
《排華法案》致使美國在1941年12月宣布參戰時，在美華人總數隻有十萬左右。美國不但在太平洋戰場上與日軍作戰，也是歐洲和亞洲戰場的主要同盟國。根據美國二戰紀念館的統計：【4】
二戰期間美軍人數從1939年的33萬多人，猛增到1945年的近1221萬人，參軍人數前後共1788萬人，在這期間，超過1.3萬名軍人是華裔。
美國陸軍軍史中心（U.S. Army Center of Military History）提供的數字與此也較接近：【5】
太平洋戰爭爆發時，約有2.9萬華裔居住在夏威夷，另外有7.8萬華裔居住在美國本土，華裔總數為10.7萬人，按此計算，二戰期間約有12.7%的華裔加入美軍，這個比例是各族裔中最高的。
另據加州奧克蘭博物館更為詳細的統計資料：【4】
加入美軍的華裔人數為13499人，占整個華裔男性的22%。他們中70%被編入歐洲戰區的第三和第四步兵師以及太平洋戰區的第六、第三十二、第七十七步兵師；約25%的人在陸軍航空部隊服役。
全國範圍內的征兵動員，讓加州舊金山地區華人的生活受到極大影響，服兵役者中至少有5000人，來自過去因淘金或修鐵路移民美國的華人家庭。他們中有在美國出生的第二、第三代ABC（American Born Chinese），還有所謂的“紙兒子”（Paper Boy），意喻舊金山大地震之後，一些華人利用移民局人事檔案遭焚毀，從中國冒領進美國的孩子。
1937年7月，日軍全麵侵華，居住在美國的華裔家庭有許多親人仍在故鄉，骨肉親情遭受戰火的無情摧殘，讓海外華人心急如焚。然而，遠在美國的華人，自從《排華法案》實施以來，亦是受害最深的一群人，美國社會對華人的不信任，排擠欺淩無處不在。盡管如此，他們還是懷著和其他族裔美國人同樣的愛國熱情，響應政府號召，參軍投入戰鬥。況且，當時實行的是兵役製，逃兵役是違法的。
這些都是許多美國華裔積極參戰主要原因。
今年96歲的Henry Lim被征兵入伍時才19歲，他在采訪中說：“母親當時特別傷心，因為，按照中國的傳統觀念，她認定‘兒子一旦參軍，這一生就交給了軍隊，再也回不來了’”。不過他表示：“You got to go, you had to go”。【8】
和許多穿上軍裝的華裔同胞一樣，Henry Lim在“中國城”長大，在美國接受高中教育，正渴望脫離“中國城”去探索外麵美好的天地。“為美國而戰”讓這些年輕人找到了難得的報國之門，希望分享平等待遇和公民權，使家庭生活得以改善，於是不顧一切地離開父母去從軍。
二戰時，很多美國華裔在中緬印戰區（CBI Theater）隸屬於第14航空隊九個維修和服務中隊服役，407及555航空地勤維修隊、987特別通訊連，1157訊號隊、1077供應隊、1544及1545軍火隊、2121及2122貨運隊等, 全部由華裔組成。【8】
美國對日宣戰之後，先期進入中國的“美國航空誌願隊”（AVG）解散，“飛虎”統領陳納德將軍晉升為第14航空隊總指揮。“飛虎隊”這個響當當的名稱也一並承傳下來，這些由華裔美軍組成的維修和服務中隊理所當然以“飛虎”自居。
五十多年後，407中隊有位老兵後代出了本書《In the Shadow of the Tiger》（中譯：在飛虎的陰影下），這是迄今為數不多論述二戰時期華裔美軍參戰經曆的書籍，記述了當年參加美軍的經曆、照片與戰地生活回憶，也是中緬印戰場鮮為人知，不應忘卻的曆史。
《In the Shadow of the Tiger》。作者：Christina M. Lim & Sheldon H. Lim and the Veterans of the 407th Air Service Squadron
該書的作者在獻詞中深情地寫道：
在五十年前，我們曾經曆過一生中極其艱險的旅程，我們中的大多數來自美國各地的“中國城”，也是第一次離開自己溫暖的家庭去參加這個冒險行列。我們的旅行可以說是環繞世界一周。從伊利諾州春田市出發，橫越地中海經“中東”及“近東”地區而到達我們的祖國—中國。回程時，則橫渡太平洋回到美國華盛頓州塔科馬。我們親身體驗到生活在美國和在美國軍中服役時的不平等，也目睹戰爭的悲慘和傷痛。
作者重申：出版這本書的目的，不是為了讚美戰爭，隻是想把這些經曆告訴下一代年輕人，並將407中隊的故事整理成冊獻給那些已經離世的戰友。
1943年6月，407中隊在伊利諾伊州斯普林菲爾德(春田市)成立。圖源：http://www.flyingtiger-cacw.com/gb_228.htm
遠渡重洋到中緬印戰場
美國決定進入戰爭後，應中國空軍特遣隊司令克萊爾·陳納德準將、美國駐緬甸美軍司令約瑟夫·史迪威（Joseph W. Stillwell）中將的要求，與蔣介石委員長對建立一個完全由精通英語和漢語的華裔美國人組成的陸軍航空服務部隊達成共識。【9】
第14航空隊所屬的維修和服務部門分工執行各類專業工作，例如，各種軍需、運輸和通訊等。從提供牙膏，新鮮製服到空中作戰所需的燃料，零件，彈藥和炸彈。除此以外，飛機維修，保持飛機正常運行是其中最重要的任務，而正是由訓練有素的第407和555中隊華裔機械師們提供。
1943年由華裔組成的美軍第407航空服務中隊合影（照片：公有領域）。圖源：https://share.america.gov/zh-hans/wwii/
407中隊於1943年6月在伊利諾州春田市(Spring Field, Illinois)成立，全隊260個隊員來自各個不同的州，從高中畢業生到博士，他們過去從事的職業有醫生，著名記者(William Hoy)，電器修理，中餐館廚師，理發師等，年齡差別很大。
1943年6月及7月，407中隊全體隊員在春田市接受基本軍事訓練，同年8月轉移到俄亥俄州帕特遜飛機場(Patterson field, Ohio)接受技術培訓，學習飛機修理及其他技術，比如：發動機、機身、水力壓力機、儀器、電力修理之類。從長遠來看，軍隊中的技術培訓讓這些華裔軍人學到了今後生存所需要的重要技能。
407中隊老兵黃炳光（Richard Wong）在接受紀錄片采訪時提到：“我們每個人在分配具體工種時，還要進行類似IQ測試，以決定是否能夠勝任技術要求高的培訓。”
舊金山長大的黃炳光負責修理受損飛機，包括修補被日軍槍彈打的窟窿。銷毀無法維修的飛機是他的另一項工作，先撤除所有還可以使用的零件或組件，包括收音機、輪胎、儀器、機翼、武器等物品，然後澆上汽油焚毀。
此項訓練任務近一年，1944年4月，前往維及尼亞州紐砵市(Newport News, Virginia)港口，集體乘船離開美國。在大西洋航行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行程，必須隨時警惕德國潛艇的攻擊。當他們平安到達北非阿爾及利亞奧蘭港口(Oran，Algeria)的，出了一個意外，進港時與另一艘船碰撞，船體裂了一個大口子，幸好沒有人員傷亡，但船卻報廢了。全體乘客隻能住帳篷度日，等待很久換了一艘英國運兵船，經過幾個中東國家、地中海、蘇伊士運河、紅海後扺達英屬殖民地印度孟買(Bombay, India)，再從孟買搭乘運兵火車到達印度南部加爾各答(Calcutta, India)。【7】
由於當時太平洋戰爭正如火如荼地進行中，太平洋和印度洋上的任何航行都有可能受到日本潛艇和飛機的攻擊，運送兵員和軍用物資隻能舍近求遠。這條路線，從西到東，繞地球大半圈，四十多天行程數千裏之遙，對這些新兵來說，其艱苦程度不言而喻。
到達加爾各答以後，奉命前往印度南部靠近緬甸地區的阿薩姆邦省汀江機場工作(Dinjan, Assam)，這裏是著名的“駝峰航線”印度起點站，裝載著各種軍用物資的運輸機每天24小時輪番飛，從這裏運往昆明的飛機，不知有多少還未到達目的地就掉到進了冰雪皚皚的萬丈深穀……
黃炳光告訴我們：在汀江機場服務約六個月，1944年11月30日中隊全體人員飛越喜馬拉雅山到中國雲南省昆明巫家壩機場，當晚適值用膳的時候，突然遭到日機轟炸，可幸有驚無險。【10】
駐紮昆明後不久，部隊移師往陸良，陸良是西南地區新開發的機場，專為B-29大型轟炸機起落之用。上級將407中隊分開數個支隊，其中有一支到達羅平的第二日，消息傳來日軍已攻入桂林，還將他們的宿舍給燒毀了，隻得立刻回師。後來，407中隊被分成六個支隊，北上堅守黃河一帶的機場，這些地方包括西安、漢中、老河口、恩施、安康，司令部則駐防重慶郊外的白市驛機場。他們不僅支持美國第14航空隊，也為空軍“中美混合團”（CACW-Chinese American Composite Wing）提供飛機維修服務。【7】
407中隊台山籍老兵林日新被調到河北老河口機場，此處離日本占領區不到100多英裏。日機每天夜裏飛來進行騷擾性轟炸。回憶那段驚心動魄的日子，林日新告訴記者“他們不是一次來幾架飛機，而是每兩個小時來一架，一晚上來三、四次。幾乎每天晚上都是這樣。”
後來，他們奮起反擊，差不多每天打落一架日機，一連五晚，日本人再也不敢來了。戰爭勝利後，林日新有機會經過日軍機場，看到那裏隻停著一架日本飛機，才知道日軍損失有多慘重。
黃炳光(Richard Wong)（後站立者）和407中隊戰友在中國安康機場（1945）。圖源：https://www.huffpost.com/entry/chinese-american-wwii-vets_b_989073
從407中隊的記錄和華裔老兵回憶，可以看到：發生在七十年前的那場戰爭中，他們所經曆的是怎樣一段生死旅程！
Airbases in China visited by the 407th。圖源：《In the Shadow of the Tiger》
38次飛越駝峰運送物資
除了407中隊，在中緬印戰區美國各軍種，都可以看到華裔軍人奮不顧身戰鬥在最前線的情景……
今年97歲的華裔美國老兵黎榮福出生在廣東台山，15歲時以一紙假身份來到美國，19歲應征入伍。他告訴筆者：應征入伍時，參加了一次考試，結果分配到伊利諾州一所軍校學習無線電，畢業後被派到第14航空隊第三戰鬥物資航空中隊，成為C-47 運輸機上的一名報務員。在這個飛行中隊，他是唯一的華人。
當時滇緬公路尚未修好，日軍自1942年占領緬甸臘戍後，切斷了同盟國向中國輸送物資的通道。為了向正在抗擊日本侵略者的中國提供物資，隻能從印度開辟一條空中航線。從1942年4月到1945年8月，前線需要的武器彈藥以及軍用物資就是靠空運。眾所周知，這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一條空中航線，隨時可能遭受日本軍機的襲擊，因為沒有戰鬥機護航，一旦受到攻擊死路一條。不少運輸機被擊落，或隻剩單邊發動機在工作，或是機翼被打掉了一半。但更為嚴重的挑戰是高山峽穀中的氣流和嚴寒。腳下雪峰似狼牙交錯，白茫茫一片，即使跳傘也無處可循，被美國飛行員戲稱為“駝峰航線”。這也是世界空運史上首條持續、隨時、全天候的軍事空中補給生命線。
“我們很幸運,從未被打得如此狼狽過。”黎榮福說。
他和戰友們在印度吉大港（Chittagong）碼頭裝貨，接著起飛，越過喜馬拉雅山脈到昆明，有時甚至直接運送到前線，用降落傘空投下去。有一段時間，黎榮福和戰友往昆明運送的是美國的騾子。因為當時滇緬公路尚未修好，前線需要的武器彈藥以及軍需物資，都要用騾子來馱運。他們還時常奉命從桂林起飛，運送物資到海南島，海防，南寧……總之，隻要前線一聲號令，，即使每次飛行都當作最後一次，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飛過去。【11】
按照空軍規定，飛越“駝峰”30次就可以獲獎。華裔老兵黎榮福在軍中前後飛過38次！基於他在戰場上的出色表現，獲得美軍榮譽勳章四枚。
“飛虎”老兵黎榮福（右）和老兵後代。圖源：筆者攝
佩戴“血符”上戰場
老兵甄崇運1922年廣東台山四九鎮出生，1932年來美國，十年後（1942年）應征入伍，成為第14航空隊987特別通訊連一名通訊兵。
作為美國陸軍信號兵團的一個單位，第987信號公司是由雙語的美籍華人士兵組成的，專門為在中國服務而組織，目的是提供通訊服務並加強中美軍事組織之間的聯絡。
他在密蘇裏軍事基地受訓18個月，接受無線電台收發信息技術，以及截獲、解密日軍電報訓練。接著，便隨部隊乘船開往中緬印戰區。
在甄崇運記憶裏，在橫跨太平洋的航行中，因為沒有艦隊護航。他們的船隻能“之”字形行駛，每10分鍾即變換一次航線，以避免被日軍的潛水艇攔截。這樣做付出的代價很大，那時從加州出發的3艘運兵船中，有兩艘遭遇了日軍艦艇的襲擊而沉沒。
987特別通訊連進入中國後，總部設立在昆明南部開元市（今雲南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立即提供支持服務。全隊共184人，除8名長官，均為華人。從開元出發，分成兩到四人行動小分隊到各個偏遠地區，以協助美國陸軍聯隊和部署在中國與日軍占領的法屬印度支那邊境的中國陸軍部隊之間的通訊工作。【12】
通訊連電台所在地，是當時的“超級機密”。每部電台都安裝了自行毀滅裝置，隻要發現敵人進入電台方圓15英裏的範圍，就需要啟動電台的自爆裝置。
抵達中國後，立即穿上繡著“血符”的軍裝。甄崇運回憶說，從外表看，華裔士兵與日軍難以分辨，因此987特別通訊連裏的華裔軍人都要佩戴“血符”，以便在戰場受傷後能獲得中國軍民的搶救。
1945年，甄崇運和戰友進入越南執行任務，調查核實駐紮在附近的日軍是否轉移，以及轉移的軍事意圖。除此以外，他們要為盟軍發射大量無線電信號偽造我軍動向來迷惑敵軍；為穿越中越邊界滲透到日占區的盟軍特工人員提供無線電通信聯係。由於情報準確、軍需及時，使滇西等數個戰役取得輝煌戰果，為二戰立下不朽的功勳。
執行這次任務的共有4名通訊兵，3名美國人，由十幾名中國士兵掩護。一名美國軍醫給每人兩粒藥丸，告訴他們：如果被日本人抓住，就立刻服下，幾秒鍾就會沒有痛苦地死去，免受酷刑。幸運的是，他們順利完成了任務，“自殺藥丸”沒派上用場！
1943年，987特別通訊連在密蘇裏州(Crow Crowder)進行野外訓練。圖源：Christina Lim 提供 https://nwasianweekly.com/2010/09/decades-later-flying-tigers-receive-a-hero%E2%80%99s-welcome-at-home-in-seattle/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我們今天就聽不到退伍老兵們講述戰場上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了。
在CBI戰區，甄崇運因出色地完成上級所交付的各項情報任務，榮獲美軍頒發的銅質“英勇成就”勳章。他告訴記者，在當年的987特別通訊連中，僅有4人獲此殊榮。
六十多年以後，老兵甄崇運將自己在二戰中榮獲的10枚獎章和4枚徽章全部捐獻給了他的家鄉，廣東省台山市博物館。一件件真實的文物勾勒起曆史的原貌，讓現今在和平年代出生的人們能通過珍貴的曆史文物和老照片，追尋當年滇緬印戰場上那些令人震撼的曆史故事。【13】
華裔仨兄弟參軍報國
第14航空隊555中隊退役老兵Wing Y Lai，1925年1月，生於舊金山“唐人街”，從小在那裏長大，離家最遠的地方，是乘渡輪去金銀島（Treasure Island）觀看在舊金山舉辦的世界博覽會（1939年）。
戰爭爆發後，Wing高中剛畢業，收到當地征兵辦公室一封信，得知自己被抽簽選中服兵役。
當時，他父親在舊金山“唐人街”從事卷煙批發業務，幾個兄弟姐妹幫助打理家族生意。在這之前，三哥已經被征兵辦公室抽簽選中，派往阿拉斯加駐守，那裏離日本最近，原先美軍擔心會受到日機的襲擊。二哥見弟弟穿上了軍裝，也摩拳擦掌地想上前線殺敵，誌願報名去當一名飛行員，誰知到了亞利桑那州圖森飛行訓練基地（Tucson, AZ）卻因色盲被刷了下來，於是加入了美國空軍第43情報中隊。
家裏已經送了兩個兒子上前線。如今又接到政府通知，不管多麽艱難，還是必須服從！
Wing Y Lai 家三兄弟走上戰場（Jow, CBI; Chor, Alaska; and Wing Lai, CBI）。圖源：紀錄片“Our Story of War and Remembrance (Chinese American WWII)”（CHCP）
那一年，Wing Y Lai隻有18歲，按照規定如期到美國陸軍加州哨所奧德堡（Fort Ord，CA）報道，接受軍隊培訓。
至今，他也忘不了到達兵營後的第一天晚上，陌生的世界讓他百感交集，心裏非常害怕，不知道今後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從未離家超過五英裏的他是暗自流著淚入睡的。
入伍新兵在接受基本軍事訓練。圖源：紀錄片“Our Story of War and Remembrance (Chinese American WWII)”（CHCP）
剛到555地勤修理中隊，隻有兩三個亞洲人，Wing Y Lai是隊裏最小的一個，開始覺得很受歧視，後來與其他隊友熟悉了，大家相處得很好。六周基礎培訓結束後，被送到加州雷丁（Redding, CA）學習手槍和步槍的射擊技術，還要學習駕駛各種車輛，從吉普車到大卡車。對一個剛畢業的高中生來說，嚴格和緊張的軍事化訓練一時還真難適應。
第555維修中隊也是被送到伊利諾伊州春田市接受基本軍事訓練，然後在佛羅裏達州威尼斯（Venice, Florida）繼續培訓約六個月。
1944年，Wing Y Lai與其他555中隊成員一起被送往印度，那又是一段艱難的長途旅行，離家更遠了！
這支隊伍到達印度之後，其目的是幫助中國機械師學習如何維修飛機。上級發現Wing Y Lai 的打字速度很快，就把各部門訂購飛機零件的工作交給他承擔了。
美軍原以為選派華裔到中國可以協助美軍與當地人進行良好的溝通。誰知這些“唐人街”長大的年輕人根本不會說“國語”，有些甚至連“廣東話”都說不利落。工作中，他們與中國人彼此隻能用手比劃。不過，中國軍民對美國派去的軍人非常好，他們感謝美國軍隊為中國做的一切。而來自美國的軍人們也為中國軍民吃苦耐勞，勇敢犧牲的精神所折服，特別是成千上萬的民眾用最原始的工具為修建滇緬公路和飛機場辛苦付出。
在中緬印戰區，即使在大後方，危險也一直圍繞著他們。滇緬公路曲曲彎彎，行車非常危險。有一次，剛行駛了十英裏，聽到附近發生交火的槍炮聲，大家非常緊張。即使在駐地，夜裏也經常能聽到槍聲，還有凶猛的野獸出沒。因此，他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提早起床及時擺脫困境。後來到達中國境內，遇到同樣的情況，特別出其不意遭遇空襲，大家都必須非常小心。
二戰華裔老兵榮獲金獎
二次世界大戰中，中美結為盟友，共同參與世界反法西斯主義戰爭。媒體開始宣稱“中國人是我們的朋友！”在此之前，住在“唐人街”華裔美國人皆被認為是“苦力”和“小豬”。
宋美齡（1898年3月4日－2003年10月24日）1943年初到美國國會和其他幾個城市發表七次演講，呼籲美國民眾支持中國的抗日戰爭，在全美上下引起旋風式的轟動。【14】
同年12月17日，由於賽珍珠和其他很多人士的不懈努力，在羅斯福總統的支持下，國會通過了《麥諾森法案》（Magnuson Act），廢除了1882年的《排華法案》，開放華人移民並允許在美華人入籍。【15】雖然在移民數量上限製很多，規定全美每年隻能接受105名華人移民，以及不允許華人購置產業等，但至少比以往邁進了一步。一時間，為了激勵更多華裔利用兵役入籍，美國各大城市“唐人街”出現了華僑華人送子、送郎報名參軍的熱潮。【6】
經過中美軍民幾年艱苦卓絕的聯合奮戰，太平洋戰爭局勢有了重大進展，特別是1945年8月，美軍在日本廣島、長崎投下兩顆原子彈以及蘇軍對日宣戰，迫使走投無路的日本宣布投降。
勝利的消息傳來，第14航空隊裏的中美軍人高興的跳呀，唱呀，空軍基地一片歡騰……戰爭結束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可是，Wing Y Lai 誌願參加空軍的二哥卻沒能回家。
此前，一架美軍小型飛機在前往昆明的途中墜毀，二哥和兩個戰友同時喪生，犧牲時才23歲。
戰爭勝利後，407中隊奉命移師湖南接管芷江機場，以便日本和中國在此簽訂停戰和約。俟一切移交手續完成後，12月全隊離開芷江乘飛機前往上海，轉搭美國軍艦回國，經停日本東京後在1945年聖誕節平安回到華盛頓州西雅圖市，標誌著抗戰責任至此完成，全隊正式退役。
七十多年過去了，在舊金山“唐人街”的公共廣場，有一塊大牌匾記錄著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為國捐軀的100個華裔美國人的名字，其中包括Wing Y Lai 的二哥等三位犧牲的烈士，他們後來被埋葬在舊金山金門國家公墓。
老兵Wing Y Lai 曾嚐試著要求將這塊牌匾移至人流比較多的廣場，讓更多人們能夠看到它。他感歎道：“許多來舊金山的遊客和當地居民在城裏來來去去，可是，他們不知道有許多華裔美國人參加過二戰，並且再也沒有歸來。”
令人感動的是，每次去舊金山，他都忘不了帶一支白色的粉筆，到華裔美軍二戰紀念牌前，滿懷深情地將哥哥(Tammy Jow Lai)，姐夫（Clinton Lok 尚未結婚），還有他們兩位朋友（Edward D. Quong 和Faye Lowe）的名字用粉筆勾畫出來以示致哀。
二戰老兵Wing Y Lai 用粉筆將犧牲的華裔軍人名字勾畫出來。圖源：紀錄片“Our Story of War and Remembrance (Chinese American WWII)”（CHCP）
在加利福尼亞蒙特利爾公園市政府廣場上，還有一座“第二次大戰中美軍民合作反侵略紀念碑”，紀念碑的正麵莊嚴地刻著：
“本碑為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反抗侵略戰爭中為保衛自由與正義而犧牲之中美軍民以誌不忘而立”
這是目前在海外的第一座紀念中美兩國軍民並肩作戰共同反抗日本侵略軍的紀念碑，是兩國攜手維護世界和平的永恒見證，也是中美兩國人民情感和友誼的紐帶。
2010年11月22日，加州蒙特利爾市設立“第二次大戰中美軍民合作反侵略紀念碑”。圖源：http://www.chinesenewsusa.com/news/show-26249.html
“老兵不死，隻是凋零”，美國天平洋艦隊總指揮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的名言意味深長。他在西點軍校的勵誌演講“責任、榮譽、國家”中還提到：“軍人比別人更祈求和平，因為他們必須承受戰爭的最深創傷與疤痕。”【16】
加州美籍華裔老兵2013年聚會。圖源：加州華人曆史及文化項目（Chinese Historical & Cultural Project）
隨著歲月的流逝，越來越多的二戰老兵離開了人世，前塵往事猶曆在目，他們的傳奇故事依然激勵著後來人，永遠牢記曆史，捍衛世界和平。
回憶那段崢嶸歲月，華裔老兵們都非常榮幸能有機會為勇敢的“飛虎隊”提供後勤支援，為參加美國空軍服役而感到自豪。雖然整個過程非常危險，但使他們有機會走出“唐人街”到世界各個地方，接觸各種各樣的人群，最讓他們珍惜的是戰友之間所建立的終生友誼。
經過許多華裔老兵和有識之士多年以來的不懈努力，2018年12月12日，美國國會全票通過《二戰華裔老兵國會金質獎章法案》（U.S. Senate (S.1050) and U.S.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H.R.2358))，二戰華裔老兵在戰爭結束七十多年後終於獲得了認可。美國政府決定為近兩萬名華裔老兵授獎，旨在表彰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所做的貢獻。
2019年12月29日，美籍華人二戰退伍軍人國會金質獎章頒獎典禮在華盛頓特區退伍軍人事務部隆重舉行。聯邦教育部長德沃斯和交通部長趙小蘭，作為白宮亞太裔聯合主席出席並致辭，與退伍軍人事務部檢察長拜恩一起，表彰5位到場的華裔老兵代表，並感謝所有在二戰中英勇作戰的華裔軍人。
趙小蘭在致辭中提到：今天在這裏講述的是我們華人的故事，也是美國主流媒體不太提到的故事……應該讓美國及年輕一代都更了解華裔社區及老一輩華人的犧牲、勇氣和愛國精神。【17】
她的發言，指出了這樣一個事實：二戰時，《排華法案》的效應仍在。盡管許多在美華裔遭受社會歧視、不公的待遇、甚至入籍障礙，但仍有1.3萬多名華裔士兵義無反顧地加入了這場反法西斯戰爭，他們占美國當時華人總數的17%，是美國各族裔參軍人數百分比最高的族裔之一，而他們中間有將近20%的人在海外陣亡。比較特殊的是，華裔軍人中有40%沒有美國公民身份，他們直到戰爭結束後才被批準入籍。【17】
這些華裔老兵為獲得美國政府所授予的金質獎章而感到驕傲，他們在戰爭中犧牲、效力和獻身的故事更需廣為人知。
2020年12月9日, 紀念美國二戰華裔退伍軍人的虛擬國會金牌頒獎典禮。圖源：筆者攝
2020年12月9日，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七十五年後，舉行了“美國二戰華裔退伍軍人國會金牌頒獎典禮”，表彰在戰爭中為美國服務的數千名華裔美國人。由於新冠疫情的影響，原定4月在首都華盛頓舉行的會議被推遲到12月，而且隻能通過網絡會議的形式舉行，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這次會議的重要性及深遠意義。
大會由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主持，兩黨領袖、陸海空三軍將領及眾參兩院代表發表了重要講話。眾議院退伍軍人事務委員會主席眾議員馬克·塔卡諾（Mark Takano）的發言概括了這次大會的主題：盡管背景不同，但美籍華人與美國人一起為國家奉獻了自己的愛心。因為這項榮譽，讓我們講訴一個更完整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所發生的故事……
紀念華裔軍人的目的，不是為了慶祝戰爭，而是為了懷念和尊重在戰爭中逝去的人們，希望戰爭再也不要發生了。
索引:
【1】“Attack on Pearl Harbor” https://en.wikipedia.org/wiki/Attack_on_Pearl_Harbor
【2】“United States declaration of war on Japan” https://en.wikipedia.org/wiki/United_States_declaration_of_war_on_Japan
【3】“Selective Training and Service Act of 1940”https://en.wikipedia.org/wiki/Selective_Training_and_Service_Act_of_1940
【4】“美國曆史係列84：一萬三千華裔加入美軍參加二戰” https://share.america.gov/zh-hans/wwii/
【5】“Chinese-Americans in World War II” https://history.army.mil/html/topics/apam/chinese-americans.html
【6】“二戰時1.3萬多華人參加美國陸軍 近20%陣亡海外” http://news.sina.com.cn/w/2005-05-09/17086591328.shtml
【7】“華裔美國空軍407地勤修理隊簡史”http://www.flyingtiger-cacw.com/gb_228.htm
【8】“In the Shadow of the Tiger” Christina M. Lim & Sheldon H. Lim and the Veterans of the 407th Air Service Squadron
【9】“CHINESE HEART OF TEXAS”http://www.texasescapes.com/TexasBooks/Chinese-Heart-of-Texas.htm
【10】“Our Story of War and Remembrance (Chinese American WWII)”Documentary made by“Chinese Historical & Cultural Project”（CHCP）
【11】“黎榮福：38次飛越駝峰運物資”僑報2015年8月21日“古今軼聞”版
【12】“CBI ORDER OF BATTLE - Lineages and History” http://www.cbi-history.com/part_vi_14th_asg.html
【13】“美飛虎隊老兵返鄉贈文物 三百二戰文物落戶江門”http://www.chinaqw.com/hqhr/hrdt/200710/31/93211.shtml
【14】“宋美齡在美國國會演講錄影”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1UEz9us8zY
【15】維基“麥諾森法案”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BA%A6%E8%AF%BA%E6%A3%AE%E6%B3%95%E6%A1%88
【16】“Duty, Honor, Country” Gen. Indicates a West Point graduate and gives his Class. Douglas MacArthur's speech to the Corps of Cadets at the U.S. Military Academy at West Point, N.Y., May 12, 1962,in accepting the Thayer Award.
http://penelope.uchicago.edu/Thayer/E/Gazetteer/Places/America/United_States/Army/USMA/MacArthur/1962_speech_to_the_Corps.html
【17】“曆史首次！5位在美華裔二戰老兵獲國會金質獎章”
https://m.chinanews.com/wap/detail/zw/hr/2019/01-30/8742886.shtml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2961/202006/3854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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