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應邀為美華史記寫的一篇文章
作者:李安 (Ann Lee)
編輯:蘇欣 (Xin Su), 婕妮 (Jenny Zheng)
Title: Historical Record of Chinese Americans | "Flying for Freedom": An Air Force Captain without a Congressional Gold Medal
為自由而飛行:未獲金獎的空軍上尉
引言
“為了自由,你們不怕犧牲自己。為了打倒法西斯,你們不分國籍、種族、信仰和貧富忘死戰鬥,給後人創造一個美好的明天。我們被你們的崇高行動深深的感動。”
《為自由而飛行》 [1]
烽火連綿的抗日戰爭時期,在出生入死的中華民國空軍隊列中,有一批來自美國的華僑青年,他們將個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從遙遠的太平洋彼岸來到先輩們曾經生活過的國度,為拯救災難深重的中華民族,共同抗擊日本法西斯侵略者。
被中華民國空軍袍澤親切地稱為“永遠的空軍上尉”、來自美國舊金山的愛國華僑朱安琪(John Angle Chu)先生是其中之一。
1939年7月1日,當他揮手告別依依不舍的父母和弟妹,獨自登上“柯立芝總統號”遠洋輪從舊金山啟程,經夏威夷輾轉踏上中華大地,考入空軍官校十一期時,年僅16歲。
父親告訴他:“救國要緊”
朱安琪是美國出生的第二代美國華人,父親朱忠存來自廣東台山,淡村堡,同仁裏。14歲時因家道中落,全靠兄長辛苦栽培成長,1919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次年,受邀到美國加州漢福德市(Hanford)出任“中華學校”首任校長。
母親餘文芝是個書香閨秀,1915年與朱忠存在廣東喜結連理,1922年遠渡重洋到加州與夫婿團聚。1923年4月7日,他們的長子在加州奧克蘭市(Oakland)誕生。孩子長得眉清目秀,相貌端方,非常惹人喜愛,就像天上的小精靈安琪兒。
因工作合同期滿,舉家遷往舊金山市,朱忠存任教於晨鍾學校和中華中學。小安琪的整個童年和青少年時代是在華人眾多的舊金山度過的。每天晚上,還到父親任教的中華中學學習中文,自小中英文皆通。
朱安琪始終認為,父親對他一生的影響非常之大!
早年的朱忠存積極響應孫中山先生“航空救國”的號召,組織愛國熱血青年在舊金山成立“飛鵬學會”並擔任會長。
1931年“九.一八”事變驚震中外,全美各城市的美國華人群情激憤,紛紛捐錢、捐飛機、學飛行。在波特蘭、舊金山、芝加哥、底特律、紐約、匹茲堡、波士頓等華人聚集的城市,先後成立了不同規模的航空學校。1933年7月借用舊金山華埠斯托克頓街(Stockton Street)中華中學校址,“美洲中華航空學校”成立,第一任校長是李聖庭。
朱忠存擔任教務長,不僅負責航空學校的招生和內外事務,還身體力行參加航空班學習,以50飛行小時成為該校第一屆畢業生。
平時朱忠存練習飛行的時候,常常把兒子帶到現場觀摩,小安琪從小耳濡目染父親的勇敢果斷,還有他強烈的愛國心。從父親的諄諄教導中,他得知:他們來自遙遠的東方,一個叫作中國的古老國度,正被東亞強盜日本侵占蹂躪,每一個炎黃子孫都有責任去解救他們的同胞。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美國華人義憤填膺,紛紛走上街頭,抗議日本法西斯侵略。剛進中學的朱安琪和中華中學的同學們也到唐人街宣傳抗日,替中國籌募戰爭經費。這一年7月27日,在父親的鼓勵下,14歲的他第一次登上教練機淩空飛翔,那是一架下單翼Arrow Sport飛機,用福特汽車的馬達驅動。父親的言傳身教,讓心靈手巧的他對機械和飛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從此,隻要有空,他就跑去機場練習飛行,每次去之前,還得提著油桶先到加油站買汽油。第二年7月6日,獲得15個小時飛行記錄後,迎來人生的首次放單飛, 駕駛著一架100馬力佛裏特(Fleet)雙翼教練機,在轟鳴中迎空展翅,像小鳥一樣在藍天翱翔,別提多興奮了!
他向父親和教練展示了一個15歲少年的非凡才能,也堅定了誌在飛翔的決心。要知道,當時的他還沒有參加航校正規訓練呢!
1938年7月“美洲中華航空學校”開始招收第三期學員,朱安琪卻因年齡太小無法報名。無奈他學習心切,躍躍欲試,在父母親的應允下,填表時,虛報兩歲得以錄取。8月8日,航校第三期在加州阿拉美達民用機場(Alameda Bay Airdrome) 開始訓練。為了減少路上往返時間,他索性轉學到機場附近的阿拉美達高中(Alameda High School)。這樣,每天早上六點上學,下午為了準時參加飛行訓練,三點放學就往機場跑。晚上回家還得完成老師課堂上布置的作業,常常作業未完,人已經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
廬溝橋事件爆發後僅一個多月,舊金山的美國華人就行動起來,成立了“旅美華僑統一義捐救國總會”。當年僑界著名人物鄺炳舜、餘河、林華耀、方玉屏等人的名字都出現在已經發黃的“義捐救國總會”全體職員名單上。
美國華人為支援抗日,對開辦航空學校的熱情尤為高漲,中華會館承擔了主要費用,各地捐款也源源而來。“美洲中華航空學校”第三期招收的學員人數創新高,除了32名飛行生考試合格,額外還招收了22名機械生。在租用兩架佛裏特(Fleet)雙翼教練機的基礎上,又購買四架不同型號的二手舊教練機,聘請了兩位作戰經驗豐富的美國退役空軍當教練,還有四位民航方麵的教師。
圖一,“美洲中華航空學校”學員在阿拉美達空軍基地合影(朱安琪前左四)
他們除了飛行訓練,還學習航空理論,如航行學,氣象學,發動機原理等。朱安琪回憶道:“因為駕駛的是舊飛機,每次上天訓練,學員們都有點提心吊膽”。這些在美國出生的華裔第二代,認識幾個中文字,廣東發音。恰巧有位中國留學生盧開周,得知日本悍然發動戰爭,毅然加入航空班,主動提出為他們上國語課。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8個月過去了。1939年4月15日是第三屆飛行生畢業的日子,28名飛行生,17名機械生完成了學業。
美國華人時刻關心太平洋彼岸傳來的消息,時局非常危急。從“七.七事變”對日開戰,武裝到牙齒的侵略者節節逼近,已經占據了半壁江山,中國急需“空軍!空軍!”
去中國參戰
“美洲中華航空學校”第三屆學員畢業後才一周,4月21日第一批 10人、6月24日第二批34人立即整裝去中國參戰。
那年朱安琪16歲,已經積累了150飛行小時數,駕駛過10種不同機型。同學們的離開,讓他心急如焚,按耐不住去中國參戰的決心。弟妹尚小,家境並不富裕,一個月後拿到了中學畢業文憑,大家籌錢為他買了去中國的船票和機票,在父親的安排下獨自經夏威夷前往中國。
圖二,朱安琪(後排右一)參戰前(1939年6月)與父母和弟妹們合影 (朱安琪提供)
美國禁止公民私自參加外國軍隊,違者將被取消美國國籍。“排華法案”也讓華人備受歧視,離美不發護照,必須到處於舊金山港灣的天使島“移民站”(Immigration Station)申請一張附有照片的“回美證”。
朱安琪一心參戰,怎能讓這些禁令止住腳步?他認為自己身體裏流淌著中國人的血,為了中華民族的存亡,即使犧性美國公民權也不能阻止他奔赴疆場的決心!
1939年7月1日,在舊金山輪船碼頭揮別家人,轉身登上“柯立芝總統號”遠洋輪。汽笛聲起,回首眺望漸行漸遠的親朋好友,當遠洋輪穿越大橋時,心中不免浮起一絲惆悵:是不是此生與舊金山永別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少年朱安琪心裏非常明白,此行隻可向前不可後退。不過,那天在碼頭上和家人道別的情形,令他永生難忘:
“我父親是非常愛國的一個人, 我當然懂得他的心理,我當時去中國參戰是沒有想過會活著回來的。媽媽當然是很傷心,但我走那天,家裏人都不說話,我知道我走了,他們心裏肯定很難過,但當時我隻想著救中國要緊。我想,犧牲了我們這一輩,希望以後就沒有戰爭,能夠和平,下一輩可以好好念書、做事,不要再打仗了!”
五天寂寞航程,船至檀香山,熱烈歡迎的人群讓他百感交集,熱淚盈眶。短暫休息後,轉乘泛美航空公司(中國號)徑“中途島”、“維克島”、“關島”、“菲律賓”,終於在香港與第二批“美洲中華航空學校”同學們匯合了!
一行人從香港乘船到越南海防,再坐火車沿滇越鐵路北行。一個多月旅途顛簸,1939年8月13日,第一次踏上了父輩們念念不忘的中華大地—昆明。
抗戰中“美洲中華航空學校”共辦三期,前後約70多名空勤人員學成服務中國。
準備在空中與日寇拚死一搏
自1937年8月14日筧橋上空對日首戰,中國空軍不畏強敵,忍辱負重,英勇反擊。但敵強我弱,民國空軍人員和飛機損失慘重,“中央航校”被迫西遷至昆明,1938年更名為“空軍軍官學校”恢複訓練。
這批操著一口廣東口音的美國華人子弟,不遠萬裏來到中國,個個摩拳擦掌準備駕機上前線。經陳納德為總顧問的美國教官親自帶飛考核,28名飛行生隻有16名及格,進入空軍官校十一期中級班,5人經驗不足,改進12期。其餘7人未能錄取,黯然返美。17名華僑機械員體檢及格,晉升少尉,立即派駐昆明第十飛機修理廠。
年僅16歲的朱安琪成為中國抗日空軍隊列裏最年輕的飛行員!
“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昆明巫家壩航校門口,高高矗立著一座旗杆,這便是學員們稱作為“精神堡壘”的地方。朱安琪和每一位跨入空校校門的學員,立刻被濃鬱的戰爭氣息所籠罩。
圖三,朱安琪在昆明巫家壩機場(朱安琪提供)
麵對航校的校訓,這些愛國華僑青年完全將生命置致度外,決意投身中國空軍,時刻準備在空中與日寇拚死一搏。
1939年9月,官校十一期學員在靠近中越邊境的蒙自集訓。那是一所廢棄的法國醫院,晚上漆黑一片沒電燈,五個學員一組,其中兩個華僑。這些華僑學員的國語非常有限,讓教官大為驚異,訓練中除了配翻譯還得加手勢,每次飛行免不了出錯,不知挨過多少次訓斥,才讓朱安琪和隊友們逐漸適應了嚴格的空中訓練。
圖四,朱安琪,空軍官校十一期畢業,空軍四大隊上尉飛行員(朱安琪提供)
即使遠離昆明,日機時常來襲使訓練中斷。不久,蒙自機場遭日軍破壞,隻能再回昆明。1940年夏進入高級班,日機突襲騷擾,學員黃華傑躲避不及當場殉國,其餘三位機械師受重傷。這是“美洲中華航空學校”第三屆回國後首次傷亡,預示著直麵戰爭的殘酷。
朱安琪尚未畢業時就與空中強盜有了第一次交鋒。由於兵員不足,空校安排學生擔當重機槍手,參加機場保衛任務。那天,兩架“零式”襲來,超低空掃射飛機棚。麵對瘋狂的空中強盜,他憤怒不已,戴上鋼盔猛烈開火還擊,在強大的火力下,敵機迅速逃竄。
一次飛行訓練,他們的隊長李向陽,組織各機組緊急疏散,自己躲閃不及被擊中,負傷迫降被送到醫院急救。還有一位自費留美學生劉鐵樹,在另一次疏散中失事喪生。
某次空襲,學校的禮堂,辦公室,宿舍遭多處破壞,連朱安琪睡覺的床也難逃厄運。他隻得用幾個木箱臨時搭床睡覺,晚上透過炸開的屋頂“觀星象”。
一年多刻苦訓練,朱安琪和隊友們終於完成課業,1941年2月10日那天,成為一名中華民國空軍少尉軍官。
圖五,朱安琪空軍軍官學校第十一期驅逐組畢業證書(朱安琪提供)
“從畢業上戰場,他們的生命開始倒計時,能活過六十天就算長壽,犧牲時學員的平均年齡不到25歲。”這不是傳說,而是抗戰空軍可歌可泣的真實故事。
他們早已將生死視之度外
抱著為和平犧牲在所不辭的信念前往中國,滿以為畢業後馬上參加對日作戰,誰知抗戰初期耗損太快,已經沒有飛機讓這批新畢業的飛官顯身手了,朱安琪被安排去新疆接收蘇聯援助的飛機並在那裏繼續訓練。
適逢美國《租借法案》的誕生,為中國及時獲得軍援掃清了障礙,從十二期開始至二十四期抗戰結束分批選派到美國受訓,而朱安琪所在的十一期則成為最後一批在中國受訓的飛行員。“美洲中華航空學校”的16名華僑飛行生中,除了1人淘汰,1人患病退役,成就了9名驅逐科及5名轟炸科飛行員。
整個抗戰過程中,朱安琪常常目送戰友們起飛,歸來時竟成永訣。在遼闊的中華大地、在狼牙交錯的“駝峰航線”,他們中的許多人血灑疆場,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1943年春,太平洋戰事爆發後,空軍各大隊均配備了美製P-40(戰鷹)和P-66(先鋒)戰鬥機。隨著美國第14航空隊進駐,中國空軍從美國受訓歸來,組成了由第14航空隊,中美混合聯隊(CACW一、三、五大隊)及中國空軍其餘各大隊組成的三支強有力空中打擊力量,日本空軍的囂張氣焰被打下去了!
朱安琪被分配到中國空軍四大隊(高誌航大隊)所屬23中隊,抗戰中至少執行了72次任務。一次次空中惡鬥,死神多次與他擦肩而過,幸好P-40飛機後座是鋼板,降落後發現機身多處彈孔,機艙內煙霧彌漫。
他所在的中隊,除了空戰,護航以外,戰鬥任務還包括攻擊敵人地麵陣地。1944年之後,空軍逐步掌握了製空權,地麵戰場依然炮火連天。當他晉升為23中隊分隊長之後,不負眾望,協同隊友從空中支援地麵部隊。
1943年以來,他曾經多次飛越險惡的“駝峰”到印度去接收新飛機,到達目的地後,隻有幾個小時適應,馬上駕駛新飛機從印度飛回國,直接參加戰鬥。配備了P-51(野馬)戰鬥機後,6挺重機槍,速度和靈活性遠高於當初不可一世的日本“零式”,可謂所向披靡。
5月30日那天,12架P-51戰機,從湖北施恩出發,長途奔襲南京,在8000公尺上空搜索,途中發現4架日機升空。他們駕駛的P-51速度之快如猛虎下山,全殲敵機凱旋而歸!
還有一次,1945年6月,他隨中隊遠程出擊杭州筧橋機場,不料半途他的僚機出故障折返,對地麵發起攻擊時,他的座機無線電又突然失靈,無法與隊長溝通。地麵炮火衝天,大家都以為他殉國了,頓時異常悲傷!可他獨自在空中轉了7個多小時,幾乎彈盡油絕,歸途中洽好遇到副隊長才得救,讓沉浸在哀悼中的戰友們高興至極。
朱安琪參加過多次重要戰役:1943年冬常德會戰,1944年夏中原會戰,1944年秋衡陽血戰,1945年春豫西鄂北戰役,1945年春夏湘西戰役。在轟炸和掃射地麵日軍的戰鬥中,每當他和戰友攜帶的炸彈和機槍子彈用盡,立刻返回基地緊急裝填,接著起飛支援陣地友軍。多次往返後歸來,飛機傷痕累累,我們的空軍英雄們早已將生死視之度外了。
《永遠的空軍上尉》【2】是空史研究者王立楨為朱安琪寫的傳記,生動的筆觸感染著每一位讀者:
“當朱安琪第一次駕著戰鬥機,對著日軍地麵部隊掃射時,他激動的幾乎流淚,因為他似乎看見了那群在舊金山唐人街的餐館中,成年累月在廚房中工作的華人們,將辛苦掙來的工錢毫不吝惜地捐出給他購買昂貴船票和機票歸國從軍的情景。他們並不需要任何回報,他們隻希望中國能站起來,不再被人欺侮。如今他駕著戰機將入侵的日寇射殺在戰場上,雖然戰果不足以影響整個戰局,但是他卻覺得已經替那些萬裏之外的華人出了第一口氣。”
朱安琪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年在舊金山航校一起學習飛行,一起在中國參加空校,一起走向戰場的華人空軍戰友,他們中的一些人在戰鬥中負了重傷,還有一些將年輕的生命獻給了父輩的故鄉—中國。
激流勇退,回歸美國
抗戰勝利即在眼前,年輕的空軍上尉朱安琪戀愛了。他和在中國農業銀行工作的蔣有賢小姐喜結連理,1945年7月27日在重慶“勝利大廈”舉行隆重的結婚典禮,空軍袍澤紛紛前來祝賀,讓從戰火中走出來的他體驗到了生活從未有過的甜蜜。
圖六,伉儷情深:朱安琪和夫人結婚照(朱安琪提供)
蜜月歸隊一周後,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無條件投降!大家開玩笑說:這是日本人送給朱安琪和夫人蔣有賢最大的“結婚禮物”。
第一次,他歡欣鼓舞地駕駛著P-51在重慶自由的天空盤旋,撒播抗戰勝利傳單,滿心希望在美國的父老鄉親們也能看到勝利到來的喜訊。
戰後,部隊駐紮北平,1946年春朱安琪調任22中隊上尉作戰參謀。
無不擔心中的國共內戰開始了……
1946年春12月,23中隊陳燊齡中尉在保定被解放軍地麵炮火擊中,迫降於國軍陸軍陣地。救戰友心切,朱安琪自告奮勇獨自駕機去營救,他不顧地麵猛烈的炮火,最終順利完成任務。日後晉升為台灣空軍總參謀長的陳燊齡將軍,生前一直念念不忘年輕分隊長朱安琪的救命之恩。
1947年2月,他奉命駕駛一架卸除武器的P-40運送P-51尾機輪到石家莊,突然發動機停轉,不得不選擇附近一塊農田迫降,飛機嚴重損毀,幸好人無大礙。這才發現,原來落入解放軍火力網,飛機被擊傷。
美國的家人得知他被扣留的消息,萬分著急,妹妹專程趕到北京找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希望鑒於朱安琪的美國身份,政府能出麵調停。在眾人的努力下,朱安琪終於安全返回飛行大隊。
“凡被俘人員,國家永不錄用”,嚴格的軍規,讓他驚異的發現,“自己不能再飛了!”
圖七,永遠的空軍上尉朱安琪(朱安琪提供)
回想當年“美洲中華航空學校”的校規:栽植航空人才,鞏固國防,永不參加內戰。父親也來信勸他攜妻兒一同回國,信中特別提到:回國從軍抵禦外辱的使命已經達到,作為一個炎黃子孫也盡了責任。
從1939年去中國抗日,到1948年提交辭呈,多年冒死征戰未獲分文退役金,連回美國的路費還得給父親寫信請家人籌集。
這批到中國參戰的華僑同學,多年征戰後,完成了曆史賦予他們的使命,在1946-47年間陸續回到美國或轉民航事業。
漫漫回家路,為自由、和平無怨無悔
離家時,形孤影單的少年,如今攜家帶口回到了思念中的舊金山。禁止中國人移民美國的“排華法案”已經在二戰後期的1943年被廢除,但每年隻允許105名中國移民赴美。對朱安琪來說,回家的路依然困難重重。
美國法律規定,朱安琪參加中國空軍就喪失了美國國籍。美國參戰後,這項規定得以修正,可是重辦國籍手續十分繁瑣。朱安琪的大兒子在中國出生,那時朱安琪尚未恢複美國國籍,他們一家人落地後被扣留在舊金山移民局看守所。
父親為他請了律師,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一家人終於團圓了!
1944年通過的美國立法(G.I. Bill),又稱《軍人再調整法案》,為第二次世界大戰退伍軍人提供各項優惠:入學優先,大學免學費,低息抵押貸款,小企業貸款,職業培訓,雇用特權和失業救濟金補助。後來的立法惠益擴大到美國軍隊中服役的所有人。
可是,朱安琪沒有在美軍中服役,他和其他華僑青年們早在“珍珠港事件”爆發之前,誌願跑到中國去參加空軍,不能享受任何美國退伍軍人應有的待遇。回國後上大學全靠半工半讀賺取學費。
中華民族危難之中,為盡一個炎黃子孫的義務,朱安琪不顧一切毅然從軍。退去戰功累累的飛行服,他像普通人那樣,一切從零開始,為生活打拚。
父親經營一家洗衣店,他跟父親學習幹洗手藝。白天在父親的洗衣店工作,晚上到舊金山市立大學讀書。邊工作邊讀書,前後轉任幾家公司擔任機械工程師,直到1988年榮休。在這同時,妻子在中國城開設一家禮品店,他白天上班,晚上還得去禮品店接班。對此,他很淡然,從未有過任何怨言,為了中華民族的生存,讓他喪失了美國的福利,他認為是絕對值得的。
抗戰八年,他在中華民國空軍服役了七年,空軍生涯中所獲教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始終銘記在心。從1949年開始,每年“八.一四”空軍節,他總會邀當年一起回國投效的空軍夥伴們聚餐。參加的人數越來越多,後來演變成擁有300多位會員的“僑美中華民國空軍同學會”,與“中華民國空軍大鵬聯誼會”合並後,他被推為這兩個聯合非營利機構的會長,前後為舊金山灣區空軍退役袍澤服務40多年。
圖八,克林頓總統在白宮接見華裔抗戰軍人時與朱安琪握手
老兵的榮譽
美國《二戰華裔老兵國會金質獎章法案》 (Chinese American World War II Congressional Gold Medal Act),為表彰美國華裔退伍軍人所做出的巨大貢獻,授予他們國會金獎。經華裔將軍陳紹章,各媒體和民間組織積極推動,終於獲得參眾兩院通過,2019年12月13日由總統簽字生效。
美國政府終於正式承認,盡管二戰爆發時美國還在實施“排華法案”,仍有2萬多名華裔美國人參軍走上戰場。可是,對抗戰空軍朱安琪來說,當年遠赴中國參加的不是美軍而不能被授予這塊意義重大、由國家頒發的金獎。
圖九,中華民國空軍2015年為朱安琪頒發的抗戰75周年紀念章(朱安琪提供)
一枚獎章何足以表彰一位默默地為自由、世界和平而戰,為下一代謀幸福而貢獻一生的老兵!?所有為反法西斯而奮不顧身的前輩,為中華民族的生存奉獻一生的人們,都是世世代代永遠受人們崇敬的英雄。朱安琪,還有那些毅然參軍的華國華人正是這樣一批人。
圖十,抗戰華裔老兵朱安琪 (李春峰拍攝)
結語
從“九·一八”事變,日本侵占中國東三省開始,海外華人發起了支持中國人民抗日鬥爭的活動,踴躍捐款捐物,一些華人把自己的子女送回中國參軍參戰。在美國一些華人社團籌款開辦航空學校或培訓班,如“美洲中華航空學校”,“波蘭特航空學校”,“美洲華僑航空救國會”,“芝加哥市華僑飛行學校”,“紐約華僑救國會辦公的航空學校”,“衣館飛行學校”,“旅美華僑航空學校”等專門學校,為中國的航空救國培養了很多人才。
這些歸國華僑,風華正茂、朝氣蓬勃,雖來自五湖四海,卻為了抗擊日寇聚在了同一片天空。朱安琪,是那批勇赴國難無怨無悔,值得人們永遠銘記的傑出美國華人代表。
索引:
【1】《為自由而飛行》朱安琪筆述/鄭立行編輯整理(力源出版社)
【2】“第四大隊二十三中隊 朱安琪”http://www.flyingtiger-cacw.com/gb_453.htm
作者簡介: 李安(安琪),《美華史記》簽約作者、抗戰曆史研究者。
改革開放後第一代大學生,曾經任職於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社會、法律谘詢中心助理研究員,參與改革開放後上海浦東開發相關政策和上海市宏觀經濟發展方向政策研究與谘詢。九十年代初留學加拿大,長期從事城市交通自動化和企業管理係統軟件的研發工作。近年移居美國加州,曾在矽穀高科技公司擔任項目研發及管理工作。
2003年起,陸續在海外中文報刊,雜誌及網站發表文章,內容涉及新老留學生,移民生活,社會現象及旅遊風光。現為“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
為了尋找在抗日戰爭中棄學從戎、赴美接受飛行培訓而殉職的二叔李嘉禾,同時為幫助其他在美殉職的五十多位空軍尋找家人,從2018年3月開始,通過海外報刊和網站發表文章,將這段塵封七十多年的曆史公諸於眾。一年多來,在來自海峽兩岸和美國的誌願者們的幫助下,已經為32位抗戰殉職空軍找到了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