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雪落下的聲音》/時光
重力/時光
在一個尋常的日子
看蘋果落地，看高山流水
看蒲公英潔白的種子
慢慢飄回大地
體會你斬釘截鐵的
意誌的軌跡
我從來都知道
限定
同時意味著自由
那些樹就是明證
讓它們得以觸摸高天的力量
是你
所以我也想做
一棵樹
與你的意誌背道而行
有一天，可以在高處體會
你深沉的愛
和你以向下的力量賦予我的
向上的自由
誓言/時光
當我發白
如雪，映著年華
蹣跚的身形
我願你還能記起
那一夜的月色
那一夜的櫻花
那一夜
芬芳而瑩白的
腳下
那月光般，落花般
一塵不染的
誓言
就像我此刻的
滿頭白發
晨光/時光
晨光是一片
淡藍色海洋
推開門
就跳進了海裏
跳進了無邊無際的
梔子花香
做一條魚
朝著晨曦遊
或一條水草
無聲無息搖蕩
在沒有思慮的世界裏
活得自由而安詳
無需褒貶/時光
當你看到幸福的底裏，你會發現
它不全是善
在它柔情的外表下隱藏著
一種惡意，一種陰暗
如同章魚的觸角
帶著毒性，麻痹你
使你不知不覺
讓渡靈魂
成為一個裝滿歡樂空氣的
玻璃瓶
當歡樂跑光，你就隻剩
易碎的容器
無邊的虛空
當你看到痛苦的底裏，你會發現
它不全是惡
在它陰冷的外表下隱藏著
一種善意，一種悲憫
如同荊棘叢中的
寧靜小路
引你走回到自身
那紛紛揚揚的
靈魂碎片，如同
宇宙大爆炸後，飛揚的星塵
重聚為一個
特立獨行的星體
堅固，而安然
所以
幸福可以詛咒
痛苦可以祝福
無需褒貶
無力/時光
我是愚公
移走了北山
我是精衛
填平了東海
我是阿特拉斯
擎起了蒼天
我卻沒能
牽動你一根視線
一碗月色/時光
在一無所有的
冬夜
用石鍋
煮一瓢月色，裝在
木碗裏
再加幾道
目光，幾絲
笑意，幾聲
心曲
遞給
遠道而來的
你
白雲的故鄉/時光
多年以前，我們相遇在白雲的故鄉
那裏有鬆木小屋，和青青牧場
一條河深深擁吻著大地
格桑花開到天邊，牛羊在花叢中遊蕩
每一天，白雲都從牧場上升起
像大地的夢，散發著泥土的芬芳
在那個彌滿淡藍色霧靄的清晨
我和你在同一片白雲下遇上
那時的你青蔥如那片牧場
你的笑明媚如天邊的朝陽
而我飄逸如風中的流雲
我們都有清泉般的眼，閃閃發光
像兩團飄飄蕩蕩的自在的雲朵
我們一起在綠色的大海上飛揚
在晨曦中起舞，在星空下歌唱
幸福就是我們相守的模樣
多年以後，我們又相遇在白雲的故鄉
鬆木小屋已消失，牧場一片枯黃
幹涸的河床疤痕般刻在大地上
滿目蒼涼，就像我們衰老的臉龐
給我/時光
給我一抔月色
我還你一地皎潔
給我一線陽光
我還你一方明媚
給我一把沙子
我還你一片綠野
給我一時承諾
我還你一世執念
貝殼/時光
在浮光掠影的
世界裏，一點點
將生命打開
一點點
裸露生命深處的
軟，卻迎來
你給的砂礫
刺痛了存在
為此我以靈魂分泌
珍珠質，將痛苦
層層包裹起來
直到一顆晶瑩
剔透的珍珠
美麗出現
神秘點/時光
加州有個地方，叫神秘點
在神秘點，一切都很古怪
鐵球從下往上滾，樹枝往一邊偏
人要斜斜地站著，才不會倒下來
我曾在神秘點的小屋裏，久久流連
體會傾斜的正義，和莫名的暈眩
自然法則在這一點上完全失效
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叫你不尋常地存在
這些年，走在秩序井然的人間
多向往那傾斜的自由和奇幻的體驗
有一天，當我經過你的身邊
我忽然感到似曾相識，仿佛再見神秘點
種茴香/時光
不要浪費地土
不要浪費春光
不要浪費蔬菜生長的機會
不要讓大地獨守空房
促成植物與大地的愛情
再讓這愛情把你滋養
在你生命裏麵
就會有綠色的情波蕩漾
不換/時光
給我一個王國，我也不會拿眼睛
去換取，因為
沒有了眼睛，我該用什麽去看這
美麗人間
去看你
給我一個王國，我也不會拿胳膊
去換取，因為
沒有了胳膊，我該用什麽去擁抱這
美麗人間
去擁抱你
給我一個王國，我也不會拿雙腿
去換取，因為
沒有了雙腿，我該用什麽去跑向這
美麗人間
去跑向你
給我一個王國，我也不會拿心髒
去換取，因為
沒有了心，我該用什麽去愛這
美麗人間
去愛你
蘿卜絲麵/時光
在朝不保夕的年代，當一截蔫蘿卜
都能擔當起一鍋麵條的使命
你會發現，所謂困境
其實隻是相對而言，相對於
從前的處境，從前的擁有
看似，你是被剝奪了自由
本質上，它卻是讓你放低姿態
放低要求，重新審視和尊重
萬物的價值，在更寬廣的層麵上
謙卑和愉悅地使用萬物
所以困境，不是一種減少
而是一種加增，不是一種狹窄
而是一種開闊，就像大海
以極低之地勢，納百川之所有
讓你在極低的境遇裏，仍能
無往而不利地生存
死去的橙子樹/時光
那棵橙子樹被扔在了路邊
滿樹金橙，還有雪白的花蕾
像兒女成群又在孕育的母親
花香從地上飄來，芬芳凜冽
我默默站在樹邊，和它告別
告別那金黃的精靈，和未竟的嬰孩
在春天裏，萬物自由生長
它們卻成為了屍體，走向垃圾堆
我不懂，為什麽有人會在春天砍樹
當它們已苦苦等待一個冬天
當它們滿懷生之喜悅，想在藍天下綻放時
狠心向它們舉起斧子
在我看來，這是一種犯罪
對生命的犯罪，對大地的犯罪
這個春天，我有一個祈禱
那就是，願每一棵樹都能頤養天年
都是你/時光
青春是你，蒼老是你
繁盛是你，衰頹是你
康泰是你，病弱是你
歡笑是你，哀哭是你
得意是你，失意是你
坎坷是你，通途是你
清醒是你，夢境是你
熱鬧是你，孤單是你
甘甜是你，苦澀是你
過去是你，未來是你
睜眼是你，閉眼是你
今世是你，來生是你
雕像/時光
這一夜，我就站在你麵前
看你垂淚
你悲傷地凝望我
滿眼憐惜
我凝望你，你卻無覺
畢竟，我隻是尊雕像
是你從一塊石頭裏
將我挖出
我忘不了已過三年裏
你曾怎樣雕琢我，打磨我
去掉我身上每塊冗餘
直到我臻於完美
有人收購我，你接受了
當他帶我離開
我故意傾斜，摔倒
失去了一條手臂
毫不意外地，我被放棄
以後，也不會再有別人問津
你摸著我的斷臂淚流
我卻暗暗歡喜
是你給了我生命
我隻想一生陪你
哪怕我是殘缺的，我知道
你也不會嫌棄
我猜對了，因為
當黎明到來，你轉悲為喜
你憐惜地摸摸我的斷臂，說
也好，我們再不會分離！
天灰灰的/時光
天灰灰的，像一種憂傷
我在路上開車，街頭空蕩蕩
很久沒握方向盤了，都感到陌生了
我去取團購果菜，在兩英裏外的地方
那個男人戴著口罩，向我走來
懷裏抱著我的雪蘋果，和青江菜
我忘了按下P檔，半天才把後備箱打開
他問您是哪位？我說，我是時光
他說謝謝，把東西放進後備箱
我就離開了，都沒看清他麵容
我不知道，這樣的人間要持續多久
就像洪水會永遠改變地貌，不知未來將怎樣
天灰灰的，像一種憂傷
我開著車回家，街頭空蕩蕩
想到冰箱裏又有了蔬果，我就歡喜
我現在隻關心糧食和蔬菜，不關心遠方
從詩開始/時光
每一天從詩開始
就像基督徒
每一天從禱告開始
這不是一種消遣
這是一種信仰
和自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