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想,能活到今天,實乃奇跡。
我是在鄉下奶奶家出生的。古老的石頭房,古老的土炕。一月底,正地凍天寒。陣痛時我媽用手把牆摳出一個窟窿,差點兒難產。如果難產,以當時條件,隻有一個手執剪刀的鄉下接生婆在側,我和我媽,估計會兩命嗚呼。
我出生後的第二年,唐山大地震,北京被波及。當時父母還在奶奶家。我媽肚裏還懷著我弟。據我媽說,房子一搖,她和我爸什麽都顧不上了,光腳就跑上了山。隻有一歲的我被獨自扔在炕上。是奶奶,不顧一切地跑進晃動的老屋,把我抱離了險境。我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那不肚子裏還懷著你弟麽!覺得你反正隻是個丫頭……我很感動她的坦白,讓我了解,在生命之初我曾遭遇過什麽。我一點兒不怪她。首先,她拿命給了我生命。其次,她上歲數後,對我疼愛有加。再次,有時想,人生在世,苦海無涯,如果當時死了,又何嚐不是種解脫。
後來我爸去當兵,我媽也去了,我和我弟就在奶奶家做留守兒童,野兔子一樣生長。我掉進過家門口的水井,寒冬臘月的,差點兒淹死加凍死。被爺爺撈上來,在炕上發了兩天高燒,胡話連篇,然後好了。我從奔跑的驢背上摔下來過。不知誰把我放在了貌似溫文爾雅的驢身上,沒走幾步,它就發了瘋,在鄉間小路上狂奔起來。我死死抓著鬃毛,還是被甩到一塊大青石上,竟沒摔死,也沒摔斷哪兒。我曾為了給豬摘杏葉,從高高的杏樹上掉下來,摔成了腦震蕩,所幸沒摔成腦殘。我還從家門口的小橋上摔下去過,右手腕磕到石頭上,靜脈血管斷了,血嘩嘩流。老叔騎車帶著我,風馳電掣地去鎮上就醫。我迷迷糊糊坐在後座上,頭靠著老叔的背,感到四麵的風和豔陽,那麽柔,那麽軟。那是一條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的路。命大,還是活了下來,隻在右手腕上留下個疤。
小學時氣功風行。我四六不懂,也瞎練。在郊野公園,和同學做完作業,喊了句,我要練氣功啦!端個架子,憋口氣,憋著,憋著,忽然醒來,發現整個人趴地上了,額頭摔破一片,臉上到處掛花,嘴唇奇痛,整個腫起來,成了豬嘴。這是啥情況?我一臉黑線地坐起來,望望我同學。這個沒良心的笑得花枝亂顫。據她說,我站著站著,忽然前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倒了下去,咣當一聲,臉先著地,看得她都好疼,而我竟一聲不吭,然後過了會兒,我醒了。再過了會兒,我才感到臉在流血。我的氣功大業,自此終結。
上大學時和一男生結伴去西北。在西安,分開去各自想去的地兒。忘了在碑林還是哪兒,遇見一中年男子,問我,小妹妹,要不要周易算一卦?我說不要,他百般遊說,說看出我命裏有啥啥啥,必須化解,不收錢,請他吃頓飯就行。那時小飯店裏吃個飯也不貴,我就同意了。他煞有介事地白活半天,唾沫星子亂濺,還給了我一符,說必須在回家後,躲衛生間裏,人不知鬼不覺燒了,才能保我逢凶化吉。我小心翼翼收了,請他去小酒館,點了仨菜。他又要了一瓶啤酒,一包煙。我心軟,都給買了。然後他說,哎呀,小妹妹,看你人好,我可以免費帶你去大雁塔見老和尚,要不要?我那時天真無邪,四期腦殘。一聽有活的老和尚看,當然同意。大剌剌上了他的自行車。還真到了大雁塔,真見到了老和尚,而且是在一禪房裏,隻不過,這老和尚對他甚是冷淡。說了沒兩句,就不尷不尬地出來了。此時天色已晚,暮色四合,那會兒的大雁塔還荒涼,四麵莊稼。這男的看看莊稼地,看看我,說,小妹妹,要不要到玉米地裏看看?我說,那兒有啥看的。我要回旅館!他出了幾秒神,說行,哥送你!然後騎車帶我回旅館。到了地兒,那一瓶啤酒的威力還在,微醉微醺地拍拍我肩膀,語重心長地叮嚀:妹子啊,你太單純,哥臨別必須囑咐你,以後千萬別輕信別人的話,謹防上當受騙……
最後怕的一次,是在敦煌。和同伴打車去月牙泉。正經出租車都貴,一輛黑車招呼我們,要五十塊,我們也沒多想,就上了車。走著走著,忽見司機和副駕座上倆男的彼此對視一眼,眼神意味深長,透著邪惡,我們頓時如芒在背,要求下車,結果對方不僅不停車,還加了速,連說一會兒就到。就在車馬上離開小鎮,進入荒野,不知會開往何方,我們一籌莫展之時,忽然,莫名其妙地,發動機壞了,車戛然而止。我和同伴立刻抱起背包,下車就跑。那倆還在身後追了一陣。我至今記得,車壞掉的地方,有塊石碑,上書“佛光普照”。
然後就是十一年前及七年前,我的兩次生產。兩次都胎位不正,剖腹,如果在我媽的年代,我兩次都在劫難逃,過不了鬼門關。
幾天前看一篇寫李健的文章,談到他為什麽選擇丁克,他說,現在的社會環境不是很好,一個人成長過程中要麵對的問題太多,賦予孩子生命,卻讓他經曆各種苦難,還不如不生。
讀罷百感交集。這些年,這些天,看到,聽到,多少讓人扼腕的消息:最近,國內,被一對男女帶走,屍體在大海裏被發現的杭州小女孩;在華山景區被殺害的女青年;在飛來峰景區被殺害的女青年;掉進敞開的下水道溺亡的孩子;被報複社會者砍殺的小學生;被虐待的幼兒園兒童;毒食物,假疫苗,滿街遊走的人販子……美國的章瑩穎案,無所不在,防不勝防的變態,本地性犯罪分子地圖上令人觸目驚心的,密密麻麻的紅點,灣區越來越惡劣的砸車事件,被空運到加州的歐洲難民,越來越變態無恥的性教育,大學校園,甚至像斯坦福這樣的校園裏,層出不窮的性侵事件,收音機裏無時不刻在廣播的車禍,加州沒完沒了的山火,傳說中的大地震,最近席卷全美的熱浪裏,那些被熱死的人……日本的地震核輻射,歐洲的恐怖分子,非洲的貧窮,印度的肮髒,猖獗的性犯罪……
很快,孩子們就長大了,要離開我們的蔭蔽,獨自去一個險象環生的江湖,一個波詭雲譎的人間。而如今的人間,比我所從來的人間,要複雜險惡了不知多少倍。他們將遭遇多少困厄,都在命運的匣子裏,等待開啟。他們能否安然終老,是我將懸心到死的問題。所以,李健的選擇,未嚐不是明智之舉。
四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人間多少凶險,危難,人禍,天災,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又有過多少如死的痛苦,愁煩,我竟一路通關,活到現在。這不是奇跡,又是什麽?
活著,本身就是奇跡,就是上天的恩典。往後餘生,願這奇跡持續發生,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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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老鄉(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