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敲完這個標題，下意識地掃了眼筆記本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3:38Am，3/4/2019。
萬籟俱寂，唯有時鍾，在我書桌上方的牆上滴答，滴答，清晰而寂寥，深情而冷漠，摧枯拉朽，水滴石穿地走，是這一刻，我心跳唯一的陪伴，隔著我的血肉之軀發生共鳴。
而在此之前，我在床上已輾轉良久，滿腦子那張照片，照片上“海枯石爛”四個字，直到電光石火般地，心中閃過瓊瑤的歌詞：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聚散兩依依，依依又依依。
怕醒來時和這句話陰陽兩隔，摸黑起床，坐到書桌前，狀態是頭大如鬥，昏昏欲睡，所有的細胞都在抗拒。而一念清淩淩的感動卻如一豆漁火，不屈不撓，支撐著這老去的皮囊在黑夜中燃亮靈魂之燈，寫下一些久違的感動。
我是昨天午後，在永和，排隊結賬時看到那幾張照片的。周末，人多，等得百無聊賴，就打開朋友圈翻閱。圈裏有個久不露麵的陌生人發了組照片，照片裏是一對年輕人，男的藍襯衫，灰毛衣，牛仔褲，中等個頭，相貌儒雅，女的白襯衫，白西裝外套，圓臉，棕裙，長發飄飄。發帖人的注解是：戀曲1990。
照片顯然已有春秋，經主人後期處理過，放射出鮮明的光彩。第一張，是在湖邊，兩人側身對麵站著，男的低頭看水，女的看著男的。遠處湖麵上漂著一群白鳥。再遠處，是一排秋天的樹，金黃，橘紅，又將這明媚的色彩投射在水中。兩人都一言不發，卻又似有千言萬語，在彼此之間湧動。第二張，是在一個小樹林裏，周遭是燃燒的秋葉，遍地金黃，陽光穿過樹葉灑在地上，黃葉地愈發耀眼，放射出金箔般的光芒。兩人相依相偎站在土路上，男的手插兜，女的溫柔地靠在他身上，臉上都掛著秋葉般靜美的笑容。第三張，樹葉的海裏，女的麵帶微笑，在彎腰拾葉。最後一張，不同於前三張，是張黑白照。二人雙膝相抵，兩手交握地坐在湖邊巨石上，微笑地凝望著彼此。照片左上方寫著：海枯石爛。
這張照片打動了我，但也隻是瞬間。我以為這隻是隨意曬的幾張舊照，所以看看就翻過去了。
但是過不多時，我看到好友給點了讚。她和我一樣，和發帖人素不相識，僅僅因斯人的教育群而互加。我一般不隨便加人，更不會隨便敞開我的朋友圈，但有幾類我從不設防：一，親朋好友，二，校友，三，教育群主辦者，四，北美這邊大部分家長群的人，五，有緣人。但對於陌生人，就算互加微信，也不屏蔽自己的信息，大部分情況下我也不會做任何交流，好友應該也是如此。所以看到她的點讚，我立刻打電話給她。
我發那麽多美照都沒見你點一個讚，你和那人啥情況啊？
啊，我也不認識他，從不點讚，但你不知道嗎？不久前他妻子去世了，他發過一條追悼會的信息。這幾張照片，我猜就是緬懷他和他妻子一起走過的歲月吧！
我確實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怎麽關注朋友圈了。聽到好友的話，我感到一瞬間的血脈賁張，發根根根直立。從那一刻起直到此時此刻，這幾張照片，和海枯石爛四個字，都在我腦海裏頑固縈回。
從照片推測，該女子應是英年早逝。她的丈夫，照片中那個斯文小夥，一望而知地深愛著她。這讓我不禁慨歎：人生在世，多少造化弄人，無情伴侶常可偕老，恩愛夫妻總不到頭。又有多少曾經的深愛，在生活的風風雨雨裏變得千瘡百孔，麵目全非。能像這樣，始於深情，終於永恒的愛情，人世間極難得一見吧！
我為此深深感動。在生活的翻雲覆雨手拚命將神奇化為腐朽的過程裏，畢竟有人可以毫發無損地保全初心。而這，正是人生的希望之所在。
假如靈魂不滅，假如上帝的歸上帝，佛祖的歸佛祖，我們今生遇見的絕大多數人，將來都不會再邂逅了。即便世上真有輪回，也都能再次生而為人，也未必能有在一樣的年華裏再次相遇，再次相知，再次相愛，或再次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的運氣了。就像五月天的歌詞裏唱的：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
你出現在我生命
每一分每一秒每個表情
故事都充滿驚奇
偶然與巧合舞動了蝶翼
誰的心頭風起
前仆而後繼萬千人追尋
荒漠唯一菩提
是擦身相遇或擦肩而去
命運猶如險棋
無數時間線無盡可能性
終於交織向你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
你出現在我生命
未知的未來裏未定機率
然而此刻擁有你
某一天某一刻某次呼吸
我們終將再分離
而我的自傳裏曾經有你
沒有遺憾的詩句
親人如此。愛人如此。知己如此。萍水相逢的人如此。此時此刻讀到我這句話的你們，亦是如此。
如果生命在此刻終結，在茫無涯際的時間的洪荒裏，我們未必再有緣一聚了。
所以，這一世，就是我們距離最近的一世。每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邂逅，都是曠世的傳奇。
剛剛，又看了那些照片一眼，發現那麵湖水如此眼熟。也許，它就是曾浸潤過我青春年華的那麵湖水。如果是，當事人就該算是我的學哥學姐了。
願逝者安息，願生者珍重。往後餘生，畢竟有多少回憶可供溫暖和慰籍。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聚散兩依依，依依又依依。
直到海枯石爛。
（未經當事人許可，擅自援引這張照片，是因覺得是剪影，不會侵犯隱私或肖像權。並且，照片所傳達的信息是美的，所有善良的人都會一目了然。請原諒我的冒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