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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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

(2019-02-03 08:55:07) 下一個

 

一、

 

天已經黑了。星星亮了起來。藏藍色夜空又高又遠,以一種春天的調性俯瞰人間。還是深冬,卻莫名和暖。及至夜幕降臨,這暖意仍盤桓不散,點染每一寸晚風,讓它們在每一寸裸露的肌膚上,喚醒沉睡的春天。

走在這樣的夜色裏,每個毛孔都如圓號,喇叭花般綻放,發出寂靜而高亢的樂音,嘹亮地奏鳴,仿佛一股股向上的氣流,吹得發根根根直立。胸腔裏,一瞬間春潮澎湃。靈魂不在地上,在高處,在星光之間。

這一天的戰役,到此終於偃旗息鼓。緊繃的神經軟綿綿鬆弛下來,好像醉酒的人攤開的手掌,終於鬆開緊抓著時光的指尖。渾身有一種軟軟的慵懶,和時光渦流中心點的靜定。疲憊,寧靜,如釋重負,隱隱的歡喜,像一口土鍋裏熬著的中藥,咕嘟咕嘟,寂寥地冒泡兒,發出一股苦味卻祥和的氣息,治愈皮囊裏的中年。

七歲的女兒像春天的小鹿,蹦蹦跳跳走在我身邊。我們走出合唱團大門,經過一棵開白花的樹,走過婆娑的樹影,又走過一座尖頂的小教堂,踏著月色,來到車前。

啟動車子前給好友發了句話:我的生命,終於不可免俗地淪為了孩子的柴火,為他們而燃。

 

二、

 

長到十一歲,兒子搞過的破壞如下:

砸壞一隻閑置的iPhone,砸壞閑置的iPad第一代,砸壞一隻不便宜的密碼箱,弄壞一隻尼康單反,弄壞一個筆記本電腦,反鎖臥室門,致請人開鎖$150,拿檸檬塞前院下水道,致堵塞,請人通渠$200,在坎昆丟掉新手機,還有其它種種種種……

現在,又加上最嚴重的一條罪狀:報廢剛買半年的1000多塊的薩克斯風。

嚴格意義上說,也不能全算他的錯,至少不是他故意的破壞。因為懶,每次練完薩克斯他都不收,整隻放在盒子上,盒子放在電壁爐邊。然後那一天,他去翻壁爐台上的書,不知怎麽搞的,一堆書掉下來,正好砸在樂器上,當場砸壞。送去修理,被告知,損壞嚴重,已不值得維修。

此處省略我的怒氣一萬字。

越來越覺得,生活充滿了變數。你永遠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而很多事,一旦發生就無可逆轉。比如這隻薩克斯風的報廢。人到中年,我們已有足夠的經驗和智慧去規避麻煩,但總有很多麻煩會不請自來。孩子是人生中一個大變量,總能帶給你層出不窮的“驚喜”,讓你像個取經人,要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才能成佛成聖,而其實還遠遠不止,因為對為人父母者來說,直到閉眼,都不能放下對孩子的牽念。就像好友說,兒子安全意識太差,讓他很不放心。就像一個媽媽說,很怕女兒遭到性侵。不管多瀟灑的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一輩子去不掉的心魔。古往今來,人類就是這樣,前仆後繼地作繭自縛。

當然也不乏真正的驚喜,比如兒子五年級的閱讀水平測試結果是12.9+,也即高中畢業水平。雖然也許算不得什麽,但我承認,他比他媽強。他媽在小學五年級時,語文隻有五年級水平。

還有就是,不管怎麽說,兒子的薩克斯吹得越來越流暢,越來越動聽。在某一些瞬間,我的心甚至會被深深打動。所有的付出,在那些瞬間都變得物有所值,就像在曆時十年、死傷無數的特洛伊戰爭後,希臘人見到海倫那一刻發出的詠歎:這場戰爭,值得!

 

三、

 

某人吐了,吐得一塌糊塗。怎麽吐的呢?在好友家,一高興,倆人幹掉一瓶威士忌。出門時就晃晃悠悠,到家直接往床上一躺,沒兩分鍾就開吐。吐得那個惡心啊,枕頭上,胳膊上,床單上……一片狼藉。

我站在門口,都聞到那恐怖的醃臢之氣。又惡心,又惱火,喊丫起來也沒用,已經不省人事,爛醉如泥。

絕望之下,喊來當時十歲的兒子。我說,兒啊,養你千日,用你一時。你看,爸爸平時最愛你,現在他狀況很不好,你要不要做個孝順兒子,幫爸爸清理?

兒子跟他媽一樣,有點兒小潔癖,他在門口看著他那狼狽不堪的爹,連連說,哎呀,好惡心,好惡心……

但還是轉身,跑到廚房拿來一瓶花生醬,掀掉蓋子,將瓶口扣在鼻子上。我問,這是幹啥?他答,聞著花生醬的氣味,我就不會那麽惡心啦!然後抄起塊破布,像進了毒氣室一樣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爹,先擦他的臉,脖子,然後是手臂。兩分鍾後衝出來,喊著要吐了……換一塊毛巾再衝進去,擦床單,地板,如是三回,終於大致清理完畢。

此事對我的觸動極大,讓我懂得:兒子,怎麽都是自己的好。不管他有多差勁,在你落難時,隻有他會守著你,救護你。別人家的兒子再好,也不會在你一敗塗地時對你伸一根指頭。

有一天,當我們老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句話,可以這麽說:各回各家,各靠各兒。

 

四、

 

很小的韓國燒烤店。滿員。空氣中彌漫著肉香,石鍋飯滋滋作響。我要的特辣海鮮豆腐煲,上來時咕嘟咕嘟冒著泡兒,湯色鮮紅,像火山岩漿。我把白皮雞蛋在桌上輕磕一下,然後兩手一掰,打進岩漿,又用勺子大力攪拌。終於,豆腐,蛋,海鮮,湯,有機結合在一起。

唉,好吃,不愧四個半星。關鍵離家還近,要不是好友推薦,這輩子我大概都不會來。兔子不食窩邊草者總以為,好味道都在千裏之外。

我就和兒子同學的媽媽對著吃。她的豆腐煲裏沒辣椒,白擦擦,看著很不過癮,我老想替她撒上一把辣椒粉。紫米飯很香,小菜也美味。她的臉上開始泛油光,我也辣得直流鼻涕。

邊吃邊吐槽。她說,大女兒開始青春期了,很氣人。我說,我兒子從兩歲就開始青春期,氣人至今。她說倆閨女總掐架,我說我家的天天角鬥。說到後來,她如釋重負:看來大家都挺艱辛。我點頭如搗蒜。在閃閃汗光之中,在烤肉味的空氣裏,我倆交換了同病相憐的滄桑眼神。

飯畢,推門而出,清甜的空氣撲麵而來,醍醐灌頂。淤積已久的疲乏,困頓,幽怨,仿佛鬼魂見光,瞬間消失。把這具皮囊比作屋子的話,那感覺,就像原本塞滿了油煙,甲醛,發黴氣味的房間,忽然門窗大開,長風回旋,帶走一切汙濁之氣,隻留下陽光的味道,花香,和草葉的清芬。

人生也是如此吧。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然而隻要遇見那十分之一的適意,立時就會別有洞天。

零星的清歡,喂養著流年。還好,這清歡,我們總能轉角遇。

 

後記:很久沒發文,沒在朋友圈露麵,是因真的忙,兒子要上初中了,女兒也要升二年級,課外活動一大堆,要當專職司機,還要各種陪練,生活中也有大大小小的事需要去應對。寫作很耗神,我又是一投入就會六親不認的人。不想耽誤孩子,所以必然放下自己。文章寫得再多,再好,也不能彌補孩子成長路上的缺失。並且,安靜,緘默,也有利於修身養性。以後,有暇時會寫寫流年的續篇。很多生活的小點滴,小領悟,不用太費腦力和時間的記述,算是我對生活的一點感恩和回饋。

另外,一些朋友關心我在這邊如何過年。是這樣:昨晚,全家冒著席卷灣區的特大暴雨去看“載歌在穀”春節晚會,在Cupertino的FlintCenter,品質出人意料地不錯,個別語言類節目拿去央視春晚都不會遜色。時長仨小時,結束時十點多,在parking  structure裏狂堵,到家都11點了。然後,今天,和娃幹爹幹媽一家約飯。晚上去好友家吃飯。周一和鄰居好友一起包餃子過大年。再然後,繼續做個取經人,在苦樂年華裏堅強跋涉,扛著希望,向死而生。

新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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