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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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極的喜悅

(2018-04-19 05:18:59) 下一個

 

這個黃昏,我在離家不遠的中學校園。太陽已經落山,西天殘存著幾道交叉的青灰色暮靄,像烈焰燃盡後留下的木炭,一抹桃紅若有若無,逶迤其間。眼前是一大片草地,在暮色中露出青蒼的靈魂。草地西邊是座禮堂式建築,建築背後有五棵樹,像五片葉脈分明的標本,印在天空灰藍的底子上。草地南邊是道鐵柵欄,柵欄外是條馬路,路對麵是排小巧的聯排棟。就在這一切遠遠近近的前景背後,是一條藏藍色山巒的剪影,十分穩健的一條,從東到西。如果細看,能看到剪影上端細小的鋸齒,是紅木的身形。矽穀身處盆地,不管你朝哪個方向望,隻要視野裏沒有遮擋,你一定可以看到如此的山帶,將它團團包圍。

 

此時此刻,天地間彌漫著一種清爽的藍調,讓萬物都同時有了詩意和憂傷的氣息。兩隻大雁在草地盡頭站著,相偎相依。有風,寒氣一股股鑽進脖頸,也把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清冽送進鼻子裏。這清冽中包含著很多畫麵,很多回憶,仿佛來自往日時光。它讓你想起聖誕前後鋪天蓋地的熱鬧,那些骨子裏透著孤獨的歡騰。讓你想起冬日山林,愛人的笑臉,還有一大片朦朦朧朧難以分辨卻令人血脈賁張的時分。讓你觸摸到久違的青春。它關乎存在,清澈而凜冽,充滿生命力。如果必須給它定性,它的名字應該是:歡愉。

 

但我當時的心境,很難說是愉快的。確切說應是愁雲慘霧,甚至痛苦。這情緒已困擾我多日。在很多天裏我的心被一種憂傷充滿,滿得盛不下,隻好漫出來,從眼睛裏,從嘴巴裏,從每一個毛孔裏,漫出來。生活是團粘稠的糨糊,而我是隻飛蟲,被牢牢固定其間。縱然頭上是藍天,遠方是綠野,我也隻能徒勞無功地掙紮,難以自由飛去。

 

可是這個黃昏,走在蒼茫暮色裏,走在輕寒的風裏,默默麵對廣大的天地,廣大的人間,和心中層層疊疊的愁煩,我卻慢慢感到一絲歡喜,從愁煩的底層冒出來。一開始,是涓滴之水,慢慢地,成為細流,從仿佛瀝青那樣黑而稠的現實的土地上汩汩而出。也許因為土地太過荒涼,這細流顯得格外清澈明媚,它叮叮咚咚,波光粼粼,有如記憶中最美麗的日子。

 

於是我放慢腳步,慢到不能再慢,輕到不能再輕,仿佛怕驚走這來之不易的歡喜那般地慢和輕。我屏氣凝神,仔細注視和咀嚼這歡喜。是的,它是真實的,它不是幻覺。它就流淌在那黑色泥沼之上,以最可貴的純淨和清澄。但令我驚訝的是,它並不削減我的痛苦,隻是默默地,獨立地存在。痛苦仍在,以最初的強度。這喜悅的清流就從它上麵靜靜流過,為它蒙上一層晶瑩的光輝,使得它看起來幾乎也是詩意的了。我就在那蒼茫暮色中品味這帶著喜悅的痛苦,和帶著痛苦的喜悅,看它們像DNA分子雙螺旋一樣交纏著上升,創造出生命的狂流。

 

那是我從沒體驗過的痛苦,從沒體驗過的喜悅。它們都帶著彼此的基因,帶著與自身本質對立的屬性和色彩,然而又都那麽特質分明。痛也凜冽,喜也凜冽。

 

不得不說,這是我一生中最難忘的感覺。我既享受那蒙著喜悅之光的痛苦,也享受那蒙著痛苦之光的喜悅。在我看來,該喜悅雖柔若無骨,其力度卻超越我半生的快樂體驗。它是從痛苦的底層生出,正如豆芽生自重壓的底部,壓的石頭越重,豆芽的杆兒就越粗。同理。這喜悅固然生於痛苦的壓力,卻格外地富於生命力,生機盎然。它是孕育於痛苦,生於痛苦的腹地,因而血液裏就帶著離經叛道、天馬行空的氣質。相比凡俗的快樂,它是深刻的,豐富的,仿佛雞尾酒,味道層次分明,帶著種世事洞明的意味。

 

在這涇渭分明的痛苦與喜悅的同在中,心的格局猛然一寬。站在黃昏的風裏我仿佛感到,自己心中正鼓蕩著來自天地深處的風,那般浩瀚,那般遼遠。

 

有無相生。悲喜相生。樂極可以生悲,大悲亦可生大喜。世間沒有黑暗到底的痛苦,在痛苦的底部流淌著一條喜悅的暗河。它是更本質的喜悅,關乎勇氣,關乎自由,關乎獨立守神,關乎天人合一。隻要生命還在,隻要肯把痛苦的牢底坐穿,一切痛苦都不會持久,它像一張磨盤,從它裏麵會榨出終極的喜悅來。那是真正的,生命層麵的喜悅。

 

你會發現,在這種喜悅裏,你獲得了終極的智慧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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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J_man 回複 悄悄話 從上到下擼了一遍,也沒有看到你為什麽喜悅,怎麽個終極法。
無病呻吟,吸多了大麻,都有可能如此寫作。
鮮榨時光_CA2017 回複 悄悄話 回複\'我生活著\': 謝謝鼓勵。晚安!????
我生活著 回複 悄悄話 能把一種感覺寫得這麽極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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