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姐，我不能陪你了。剩下的路你就要一個人走了。那些豺狼虎豹，你不要怕。它們都是紙老虎，你無視它們，它們就沒有力量，傷害不到你的。這包百合花的種子，請幫我帶到綠洲去，請幫我撒在綠洲上，還要請代我照看，直到它們開出雪白的花。姐，保重，再見！
說完他就死了。任她哀哭刻骨，他再不睜眼看她，也再不開口說一句話。他就那麽慢慢冷了。她的手一直放在他臉上，感覺溫度一點點流走。他們之間，終於陰陽兩隔。
到那一刻，他陪了她整整七個月。
他們相識在荒野中途，在她最疲乏困頓之際。他比她小兩歲，所以叫她姐。他教她如何享受荒野生活，一天天變得快樂和強大。他讓她看到希望，看到漠漠荒原盡頭綠洲的影子。他慢慢讓她懂得，一切都是好的，都是修行。她決定在荒涼裏開出絢麗的花。
但是他死了。茫茫荒野，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抱著他冰冷的屍體，把眼淚流幹。她不能讓他被野獸吃掉，所以她用十根手指挖土，挖了三天三夜，鮮血長流，露出白骨，終於在堅硬的土地上挖出一個坑來。她把他放進去，最後一次摸摸他的臉，抱了抱他，然後就一把把將土撒在他身上。完成這一切時月光如水，她疲憊已極，倒在掩埋他的地方，睡了。他們之間隻隔一層黃土，卻隔著生與死的距離。他就在她身下。
她夢見了他。他坐在一片高崗上，目光清遠，身形高大，笑容還是那麽純真。他說，姐，走吧，一直朝南走，無視那些野獸。記得把我的百合花種子帶到綠洲去。謝了！
她醒了，把他的花種子塞進胸口，最貼近心髒的地方，上路了。
荒野還是無邊無際。野獸還是四下橫行。她一個人走，和從前一樣。而不一樣的是，她再也感覺不到孤獨。他的笑容一直在她心間。每當遇到艱險，她都泰然挺住，想著他的話：一切都是修行。好幾次她和野獸狹路相逢，想到他的花種，她目光如炬，直麵它們，它們呲著獠牙看她一會兒，就去了。
她唱起歌來，給另一個世界裏的他聽。唱著唱著，她哭了又笑了。她知道，在另外一個地方，他一直在默默守護著她。所以她不害怕。
她穿過風，穿過雨，穿過死亡的布局，穿過無盡的年華，終於來到了綠洲。她看到一位老者端坐在那裏，微笑地看她到來。
歡迎你們！他說。
我們？她疑惑地回頭，沒有別人。
我是一個人。她說。
明明還有一個小夥兒嘛，就在你身後！
她再次回頭，還是什麽都沒有。
他在微笑呢，還在對我揮手。他現在正在牽你的手！
可是她什麽也感覺不到。但是她瞬間明白了，綻出一個含淚的微笑。
請問，我可以把這包百合花種子種在哪裏呢？她珍重地從懷裏掏出那個小包。它還帶著她的體溫。
老者打開看了看。這個不是花種，隻是一些沙礫。
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
謝謝你！她淚流滿麵，回身對著空氣說。
03/31/2018 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