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我思。我寫。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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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 慢

(2017-11-05 07:54:49) 下一個

 

我是個急性子。凡事,不能等。如果讓我列 to do list,那麽就沒有可以拖延的事——每件都迫在眉睫,須立馬完成。隻有萬事大吉了,我才能安心坐下來,心無掛礙地喝杯茶,享受一段清靜。要是有什麽事還沒完成,我的頭腦會變成滾動提示板,滾得我,心亂如麻。那種時候我也喝茶,但是是站著喝,跟孔乙己風格相似,並且不管多好的茶,都是咕嘟咕嘟,一飲而盡,是妙玉所最不齒的“飲牛飲騾”式,毫無風雅可言。

 

 

這樣一來,我在生活中呈現的狀態很象哪吒,踩著風火輪兒,風風火火地到處飛,竭力擺平種種家事國事天下事,就好像解放全人類的重擔都在我一人肩頭。

 

 

直到那一早,好容易得空,趁閨女和她爹還睡著,帶兒子出門看個霧景。一路奔走了有一個多鍾頭,回到家門口時還喜滋滋,推門一瞧,倒吸一口涼氣——滿屋狼藉,不消細說。大人小孩都無辜地望著我笑。

 

 

正常情況下,我會跳上椅子,憤懣地宣講一遍我在家中的重重身份:老婆,老娘,老師,保姆,大廚,財政部長,後勤部部長,規劃局局長,外交官,清潔工……何其艱巨,何其繁重,然後嚴厲控訴眾人對環境的破壞,對我寶貴勞動的褻瀆。宣講完畢,袖子一擼,清潔工上崗了。

 

 

但是那天,也不知是在霧裏饑寒交迫走得快要虛脫了,還是絕望過了頭,人已麻木,總之我一句話沒說,更沒照往常那樣,跟被抽了一鞭的陀螺似的立刻開始狂轉。我站在一堆廢墟中間,想到無數任務:整理床鋪,做早餐,收拾餐桌,倒垃圾,洗幾缸衣服,熨衣服,疊衣服,吸地,撴地,抹家具,陪兒子練琴做作業,準備午飯……鋪天蓋地。放在平時,有這站著發愣的當兒我已做完一兩件了。但是,在星河般旋轉的無窮的念頭中,忽然有一個成為了主旋律:債多了不愁。事情永遠做不完,做完了也要立刻被傾覆,何必爭分奪秒?拖延一會兒我又不會死,不拖延我倒有可能立馬死翹翹。我還是,先對自己好一點。

 

 

想到此,順序就理清了。先給孩子們做早飯,很簡單:牛奶麥片,煮雞蛋,菠蘿奶酥麵包。任他們邊吃,邊繼續給已然不堪的環境雪上加霜。然後,為自己做個流了很久口水卻一直沒時間做的菜:麻辣尖椒炒雞胗。

 

 

話說我已有一個世紀沒吃過雞胗了。這東西沒有有機的可買,而且膽固醇太高,對我來說不啻毒藥。但是理性地不吃,不代表就不惦記了。被克製的口腹之欲有如蓄水池,蓄著蓄著,不行了,水位線到了臨界點,嘩啦,一瀉千裏,淹沒幾個村莊。又仿佛濫竽充數的和尚,裝腔作勢吃了幾個月齋,一朝下山,能吞下一頭活牛。

 

 

我就是在這種狀態下,流著口水忙活著。揮舞菜刀,一刀刀把雞胗切成薄片,洗淨,尖椒剖開去籽,切菱形片。油鍋燒熱,下幹紅辣椒,蔥薑蒜末,黑豆豉,花椒粒,郫縣豆瓣,炒香,雞胗片全倒入,翻炒至水分消失,入尖椒片翻炒出虎皮紋,噴紹興料酒,灑老抽,少許糖,顛勺至亮油,雞胗和尖椒都紅光滿麵,香氣撲鼻了,關火,裝盤。

 

 

滿屋飄香。口水流一地,居然還能維持幾分鍾柳下惠的精神,將盤子端到燈光下,拍照留念。拍完一瞧,太暗,顯不出菜的色相和我老人家高明的廚藝,又輾轉至水池邊那片金色陽光下,拍了幾張活色生香的照片。放下相機,開吃。坐在滿地麵包屑中間,對著滿桌碗碟,雞蛋皮,不時望一眼窗外蕭條的紫薇樹,冷冷的晨光,吃著熱騰騰麻辣辣的雞胗,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愜意和幸福。

 

 

一整盤,全掃光,片甲不留。吃完,精力充沛,鬥誌昂揚,唱著革命歌曲,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一點點完成了所有任務。

 

 

最終,我手捧香茗,深陷沙發裏,長出一口氣。想起已故記者陸佑青的《死亡日記》,裏麵有句醍醐灌頂的話:慢慢地走,欣賞啊。——是此君在忙忙碌碌的奔命生涯中罹患了胃癌,於生命最後時分發出的歎息。

 

 

這句話很美,所以一直長存我心,我卻從未能落實,直到那一地雞毛的清晨。

 

 

其實我可以雷厲風行地完成所有那些事,但是生命會是緊繃繃地,囫圇吞棗地,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地,視若無睹地跑過那段時光,過後,印象全無,除了煩悶。當我慢下來,再慢下來,與狼藉共存,讓任務等候,心平氣和為自己做個愛吃的菜,在晨光中慢慢咀嚼,目送時光緩緩流去,我忽然發現,生命中的那段時間,已然不朽。雖然麵目平凡,滿臉雀斑,卻因了我溫柔的注視,被我感知,被我了悟,被我銘記心頭。

 

 

慢慢地走,欣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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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榨時光_CA2017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菲兒天地\': 菲兒早!:)
菲兒天地 回複 悄悄話 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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