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老薑瞄了眼後視鏡,換線開到路肩,停車。巡警往過走的當兒,她對著後視鏡審視了自己的臉,調整了目光和嘴唇,確信一臉風情了,便鎮定自若地等那胖子過來。
駕照!胖巡警公事公辦。
老薑把頭伸到窗口,邊遞駕照,邊媚眼如絲,堆起粉底般厚實的笑容。
帥哥,我去機場接我媽。她七十多了,初次來美,我是著急才一不小心超速的……您通融下,別開罰單了?她操著南腔北調的英文嗲聲嗲氣說著,頻頻眨眼,秋波四溢。
胖巡警沒搭話,一筆一劃寫完罰單,遞給她,說:下回早些出門,您就不用趕了。再見!
他一轉身,老薑的笑就散了,換上一臉懊惱和鄙夷。她不無傷感地瞄了眼後視鏡,裏麵是個年近四十的女人,小小的臉,尖下巴,王熙鳳那款丹鳳三角眼,柳葉吊梢眉。原來的眉毛拔光了,現在的是紋的,眉骨上細細一條,周邊隱隱地青。鼻子挺小巧,高翹著,嘴唇塗成大紅,和雪白的妝容形成凜冽對照。
媽的,老娘這還不算豆腐渣呢!她邊啟動自己的破車,邊自憐。對著這麽個醜巡警賣弄風情還吃一鼻子灰也就罷了,還讓妹子變成自己的媽,什麽事兒!
她去機場接的,是小薑,她妹。
她遲到了。今天她穿的細高跟,走路都費勁,何況快走。原本她也沒打算快走。機場一向是她的舞台,裏麵形形色色的男人,都是她的觀眾。她誠然不再有年輕時的風情萬種,但也絕對風韻猶存,精雕細琢地打扮下,還是頗能吸睛。今兒個她特特把頭發盤起,穿件千鳥格外衣,裏麵一件橘黃吊帶背心,下著黑闊腿褲,直垂到鞋跟,為她纖小的身材平添幾分長度。
小薑落地已半晌,老薑就這樣踩著細高跟,搖曳生輝地走來。她的努力沒落空,男人們紛紛看她,她的頭越發高昂,背脊越發挺直,唇角的笑像被膠水固定過,紋絲不變。
姐,你咋才來!
老薑正雄赳赳氣昂昂地走,迎麵撲來一個胖子。定睛一瞧,正是她妹。她退後一步打量這妹子,頓時哭笑不得。一年不見,小薑又胖了。原本就熊厚的身板兒,如今更見雄壯。整個人寬寬的闊闊的,肚子和前胸一道波濤起伏。頭發還是又幹又黃的自來卷兒。一張方臉更大了,雀斑都被撐開了,腮幫子上絲絲縷縷的橫肉。此時她正咧嘴對著她老姐笑,原本就小的眼睛徹底成了兩條縫兒。
姐,你這麽瞅我,我都發毛了!小薑忸怩。你咋打扮得這麽漂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來接你男朋友呢!
老薑瞪她一眼。誰都跟你似的,邋裏邋遢!不是我說你,你也三十的人了,咋就這麽不修邊幅?你瞧瞧你,瞧瞧你這一身的肉,哎呦喂,還沒嫁人呢,肚子先這麽大了,你這往後生了孩子得成啥樣兒啊!牛仔褲,運動鞋,烏龜殼兒似的大背包,我跟你說,就你這形象,不變鬥戰勝佛才怪!
小薑聽了姐姐這番挖苦,不怒反笑,咯咯地,說姐你太逗了,在美國待了幾年更油墨了!成佛也沒關係,有好吃的就行!你給我準備啥好吃的啦?
老薑翻個白眼兒,鼻尖兒指向天空。紅燒肉!
小薑一聲歡呼,接著就訴苦。姐,你都不知道,我這一年來在德國過的啥悲慘生活,吃的全是豬食!我老想你做的飯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豬食都把你吃成這樣,讓我說你什麽好!
姐倆說話間就來到停車場,老薑打開後備箱,讓小薑自己把行李放進去。
姐,你這車真夠破的呀!這得是幾十年前的老豐田了?能進博物館了吧?小薑望著姐姐的車,嘖嘖稱奇。
老薑沉著臉坐上駕座。沒讓你地下走回去,就知足吧啊?這不是咱爹還在的時候了。以前人家照顧咱,是看老爺子麵兒。如今老爺子不在了,能念舊情給點兒殘羹冷炙就算有情有義了。就這個沒油沒鹽的破辦事處,你姐我還得看人臉色才捧得住呢!
姐你為啥非待這兒啊?現在國內發展老好了,以你的才幹,回去必有一番作為!
老薑又翻個白眼兒。走哪兒不靠關係?你真是長肉不長心!回去也是褪毛的鳳凰,不如雞!再說,你姐留在矽穀是有目的的。我就不信,憑我的本事,我就釣不來個IT金龜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