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天國的信

 

媽媽，對不起，我讓你心痛了。你以為盼來的是幸福，卻沒料到是噩夢，並且是一做16年的噩夢：你的兒子是個自閉兒。

 

 

在發現我的病狀前，你曾是多麽快樂的媽媽。你抱著我，一首接一首為我唱歌。你的歌聲如風鈴，帶著午後陽光的溫度。你一遍又一遍親我，像鴨絨拂過我的臉。你的笑容仿佛秋蘋果，散發甜香。你的手像微風，一陣陣掠過我身軀。在第一次聽我喊媽媽時，你笑得多燦爛，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傾倒在了你懷中。你把我緊緊摟在懷裏，像摟著全世界。

 

 

我知道，直到今天，那都是讓你難忘的時光。那些時光，有三年。

 

 

你是在我三歲時得知我的病情的。那時的我已不再說話，不看人眼。我會趴在地上，久久對著桌子腿發呆。我知道，從那時起，你的天就塌了。你就再沒開心笑過。在你最忘我開懷的時刻，也總以悲傷作為句點。你整宿整宿地做噩夢。你會在沒人時泣不成聲。你不甘心，想盡一切辦法醫治我：帶我滿世界求醫，嚐試各種幹預手段。你為我辭了職，全天候陪伴我，千方百計想把我變回正常人。

 

 

對不起，媽媽，我讓你失望了。我的自閉是最嚴重的那種。隨著時光流逝，我隻會越來越糟，你的一切努力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在已過的十六年裏，我是看著你從紅顏變為枯槁，從青絲變為白發，從意氣風發變為鬱鬱寡歡。我是看著皺紋一天天爬上你眼角，哀愁如常青藤，爬滿你心靈的牆垣。你變得少言寡語，常常失神。而我，是那麽不爭氣。我辜負了你所有的努力，依然禁閉在自己的世界裏，渾渾噩噩，呆呆傻傻，十六歲了也不會說話，不會認字，不會穿襪子。我還搞破壞，撕碎爸爸最喜歡的書，摔壞你的新電腦，把你最愛的花連根從盆裏拔出來，扔在腳下踩個稀爛。那一次你忍無可忍地對我咆哮，還打了我，打完又抱著我大哭。

 

 

我來到人間的十六年，是災難的十六年。別的孩子都是天使，是爸爸媽媽的祝福，是帶著亮光來的，為要點亮爸爸媽媽的人生。而我卻像詛咒，隻帶給你們無邊的痛苦。我知道我是怎樣一點點磨碎了你的心，在你支離破碎的心田裏撒滿憂鬱的種。這些種子像野草一樣瘋長，直到遍布你生命的大地。你是怎樣孤獨地在荒野中前行啊！是我，你最愛的兒子，親手摧毀了你的人生！

 

 

請原諒我，媽媽，我對此一無所知。我的靈魂被囚在城堡裏，這城堡固若金湯，我出不去。我用頭撞牆，我用拳頭砸牆，我大聲呼喊，可就是出不去。

 

 

我知道此時此刻的你是置身怎樣的哀傷痛悔裏。你在塵世的高牆內日夜哀哭，人們看你的目光憐憫而氣憤。

 

 

媽媽，別哭了。其實你不知我有多感謝你。我知道你不是存心。我知道是憂鬱把你逼到了絕地。在你把我推下懸崖的瞬間我像鳥兒一樣飛起來，輕起來，我的臉和太陽平行，我看到天堂的光芒漫天灑落，輝煌而明媚。在墜地的刹那禁閉我的城堡坍塌了，我得以自由，我的靈魂得以飛升，以最美麗最健全的樣子，來到我此刻的所在。

 

 

此刻我在天國裏，在上帝身邊。他的目光那麽慈愛，像曾經的你。他擁抱我，吻我的額頭，他說我是他所寶貴的。他歡迎我回家。

 

 

媽媽，我為你祈禱，我願你早日走出高牆，我願你不再哀哭，不再憂傷，因為我在天堂裏，一切都好。我是這裏最乖的孩子，你想不出我有多乖。如果你親眼看到，你一定會為我驕傲呢。

 

 

我是在天國裏寫這封信給你，你將在夢中接收它。讀完我的信，願你臉上再露歡顏。希望你記得，或早或晚，我們終將再相遇，我將以一個好孩子的樣子，再一次撲進你懷裏。

 

 

謝謝你給了我生命，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