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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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氣

(2017-07-26 10:00:22) 下一個

忽然感到寂寞。

 

活在國外的同胞,大概沒誰不曾感到寂寞的。本質上,這寂寞不是來於遠離親人,缺娛少樂,而來於生存環境中人氣的匱乏。

 

人氣,顧名思義,先要有人。人越多人氣越旺,你才越能感到生活的溫度。在美國,不說紐約舊金山這樣遊人如織的大都市,隻說矽穀這類地方,一年到頭能見著人潮洶湧的機會僅兩次:74日的煙花,萬聖節晚上的遊行。那兩夜,人不知從什麽地方呼啦一下全冒出來,呼朋喚友,三五成群,黑燈瞎火地走街串巷要糖看煙花都不覺怕。平日裏是斷然不敢的。白天小區裏都見不著幾個人影,天一黑,家家關門閉戶,外麵就隻有浣熊出沒。去哪兒都得開車,路上鮮少見著行人,隻見車來車往。超市裏有人,但遠到不了熱鬧的程度,大多時間都稀稀朗朗,鴉雀無聞,趕上放音樂就更覺幽靜。中國超市裏人稍多,但也不至摩肩接踵,並且入鄉隨俗,人們基本不說話,目不斜視各買各的,買完結賬就走,永無交集。

 

光有人也不行。舊金山倒是人多,絡繹不絕,大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永遠正春風。在Pier 39,觀光的,賣藝的,畫畫的,露天食肆,搖滾樂隊,來來往往的俊男靚女,一派繁榮。置身其中你很難不被感染,變成那永不休止的澎湃的一部分。外在的潮汐與內在的潮汐齊消長,精神的世界與物質的世界共徘徊。舊金山就有這樣的魔力,像是一個磁場,無論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也無論身份高低相貌美醜,一朝置身其中,立時便有迎風起舞的欲求。然而即便如此,你也還是會寂寞,並且是更深的寂寞,是那種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的寂寞,是那種獨在異鄉為異客,倩誰共話巴山雨的寂寞,是那種放眼天地,人來人往,卻恍若平行時空的寂寞。更何況這樣的熱鬧也不過是插曲,回到矽穀,仍然一片靜悄悄。

 

不得不說,構成人氣的人和自身一定要有同質性。你在一群白人,黑人,印度人,墨西哥人中看煙花,和他們一起歡呼雀躍,感覺還是不同。雖說灣區這地方講究多元化,每個民族都像一種配菜,在民族大融合的鍋裏不斷翻炒,力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實際情況卻是,你更是你,我更是我,民族特性永不滅。因此即便擠在一處看花,骨子裏也還是會感到微妙的壁壘和隔膜。

 

而在國內就不一樣。都是國人,同根同源,有著相似的情感機製。當你們看到春聯,聽到炮聲,聞到肉包子的香氣,見到公園裏拉二胡的老人,心中會騰起相似的感動,這讓你感到安全和歸屬,以及情感的有的放矢,準確無誤。

 

國外的生活在某種意義上像是清修,大多時日人都處於現實的靜寂和內心的靜寂中。這當然沒啥不好。對我這種害怕喧囂不喜紮堆的人來說,可謂求仁得仁何所怨。隻是在某些時刻,當我以一個寫作者的視角靜觀這種生活,才會強烈意識到它的缺乏人氣,以及由此衍生的活力的匱缺。

 

自問還算勤勉的寫作之人,對生活中的點滴小事都時時處於警醒態,看見什麽,心有所感,便以為記。常以“雕刻時光”四字自勉。這是當年北大東門外一家常去的小咖啡館的名字,也是多年來的座右銘。總以為,隻要活著,隻要一息尚存,眼睛和心靈就該像探照燈,照進生活的角角落落,一刻不停地發現和感動,才不枉走過這繽紛的一生。而在清淨的矽穀,發現什麽,真的需要放大鏡跟運氣。

 

相比之下,國內的生活不啻天壤之別。到哪兒都是人,騎車的,走路的,擺攤兒的,閑坐馬路牙子下棋嘮嗑兒的……你來我往,人聲鼎沸,像碗湯湯水水的薺菜餛飩,裏麵有紫菜,有蔥花,有蝦皮,飄著香油辣子,一碗下肚,每個毛孔都陶醉。走哪兒都聽見親切的招呼聲:您好哇!您吃了沒?我這兒溜個彎兒,回見了您!……雖說素不相識,也會被這溫情所感,心中熱乎乎。那是種熱氣騰騰的生活,像炸油條的大鍋,永遠沸騰,沸騰,沸騰到冒泡兒,甚至冒煙。你也是其中一根油條,在油鍋裏上下沉浮,感受生活無所不在的熱力。

 

所以某好友年年都拉家帶口回國度假,像充電,又像長期缺氧後的吸氧。雖然他的家鄉在東北,冬天回去,迎接他的隻有冰天雪地,他也還是毅然決然地年年都歸,非如此不算活著。每次回來人都紅光滿麵,話特別多,態度特別親熱,讓人間接感受到他在家鄉的好生活:和親朋好友把酒言歡,吃久違的豬肉燉粉條、東北亂燉,天黑時帶著孩子看冰燈……鋪天蓋地的人情味兒。

 

人的思想感情不該是閉門造車的產品,而要有活生生的土壤,這樣,你才能深而又深地紮入生活,近而又近地看清其麵上每一個笑影。那也才是生活最根本的魅力。

 

所以很多時候,我頗向往國內的生活。盡管明知喧騰的氛圍本質上不是我的菜,我隻是為了審美而向往,為了感受而向往,但,還是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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