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喝了酒就是兄弟
選了吃麻辣香鍋。四個人進店，剛好坐到隱秘一角，適合說話。宋來去選菜，問有什麽想吃不想吃的。寒梅隻說不要特辣，微辣即可。其餘沒要求。吳子峰要吃午餐肉、雞孤拐，問到寶劍。寶劍說什麽都行，雜食動物，沒要求。宋來笑說，最怕你這種沒要求的，說人生要有要求，一點沒要求，別人就欺負你。虞寒梅聽出宋來話裏有話，生出了些保護欲，說點你的去吧。點完，一會工夫，上菜了。要了四碗米飯。宋來提議上點酒，說相遇就是緣分，何況咱們四個緣分那麽深。吳子峰不同意。寶劍沒表態。虞寒梅說：“來就來點，紅的白的？反正回家就睡覺，也不開車。”寶劍沒料到寒梅還有如此豪爽的一麵，暗暗歎服，認寒梅為女中豪傑。吳子峰見寒梅都同意，不同意有點也爺們，便也說好。
服務員拿來四瓶紅星二鍋頭。一人一瓶攥在手裏。舉起來，碰瓶。
“喝了這瓶酒，咱們就是兄弟姐妹了！以後在社裏，相互關照，相互照應！”此時此刻，宋來有點水滸氣。
“幹！”寒梅一反常態。淑女變漢子。寶劍也跟著舉瓶。吳子峰有點不願意，他自恃才高，單槍匹馬慣了，可氛圍到這，他不能掃同誌們的興，隻能跟著“飲酒為盟”。
沒多久，酒勁上來了。寶劍上臉，紅到脖子根。宋來皮膚黃，喝酒不上臉，子峰偏黑，喝了也沒什麽反應。虞寒梅則是雙頰緋紅，較平日另有一種風情。但四個人一樣的是，借著酒勁，都聊開了。宋來說咱們現在就都是自己人了，今天說的話，我先發誓，都是真話，誰說假話誰一輩子做不了暢銷書。虞寒梅說，都掏心窩子。寶劍跟著傻笑，說對，一句假話不講。吳子峰不言語，夾了塊午餐肉吃。
“一批實習的裏頭，那兩位不用說，肯定是空降兵了。”宋來一隻腳蹺在椅子上，“咱們四個呢，誰是有根的？不妨今天就都透透底，先說明啊，這不是歧視，咱們都是哥兒們了，都是心窩對心窩，其實有關係真他媽的好啊，說是新社長沒來之前，文藝社，有幾個是沒關係進來的？現在就是得有能力還得有關係雙重保險，今天沒別的意思，咱們幾個誰如果有路子，先跟弟兄們透透底，心裏有個數。”
寶劍先說話。“我沒關係，兩眼一摸黑，誰也不認識。”
“誰信？”吳子峰質疑。
宋來也說：“寶劍，你這有點邪乎。”
“真沒有。”寶劍申辯。
“你說是啥就是啥！”宋來說，“你呢，寒梅。”
“我隻有一腔熱血。”寒梅答道。
“我沒關係。”吳子峰冷冷的。寶劍想也是，他這種人，可能根本不屑走關係。
“那就都沒後台了。”宋來說，“那大家都想去哪個編輯室，過幾天就要填表了，咱們別撞車了。 ”
“你跟誰撞，你鐵定外文。”寶劍說。宋來說你別這麽說，子峰是全才，英語好又有古典底子，去外文也不一定。吳子峰放下筷子說：“我想去當代部。”
寒梅愣了一下，說：“我報當代。”
啥那安靜。一時不知如何解套。宋來打岔，問寶劍要去哪，寶劍說哪裏要我我就去哪。幾個人繼續香鍋。可氛圍卻有點怪怪的了。吳子峰和虞寒梅麵對麵坐著，不說話，也不看對方。吃得見底了，宋來著急，一把摟住吳子峰的肩，“不要這樣啊，都說話，說話。”
寒梅放下筷子，直麵子峰，眼神裏充滿自信，又有善意。寶劍覺得虞寒梅這一刻是發光的。
“咱們公平競爭。”寒梅笑靨如花。
吳子峰顯然沒想到寒梅會突然如此，但她這樣的表現，也令他釋然。
“公平競爭！”吳子峰也笑了。
或許是酒勁燒上來，寶劍覺得此時此刻，他竟有幾分感動。外柔內剛的寒梅，靈活多變的宋來，誌在必得的子峰，都是他的夥伴，朋友，將來還成為同事。這一頓飯什麽都擺在台麵上，坦坦蕩蕩。祝寶劍覺得心裏敞亮極了。
“服務員再來一瓶二鍋頭！”寶劍扭頭叫嚷。
其餘三個人怪笑，撇撇嘴，待寶劍回過神來，他們已經撤退了。
“這……人呢。”寶劍一扭頭，詫然。
酒來了。寶劍一把抓在懷裏，追著三個人出了店門。
隔天去總編室見習。隔著好幾個人，盧主任，一個胖胖的老頭就跟虞寒梅打招呼，其他人在總編室參觀，盧主任叫住寒梅聊了好一陣。寶劍覺得納悶，一天之前在酒桌上，寒梅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沒任何路子。吳子峰氣不過，臉色有些難看。宋來也看出點什麽，但他覺得威脅不大，所以連忙趁機會打總編室各路人馬的關係。總編室，有兩層意思，一是要總覽所有編輯室的統一事項，比如合同的管理，書號的管理，版次的管理，都需要跟上級機關聯係，再一個，是為總編服務。所以總編室算是一個業務部門。和社辦公室這個行政部門算是社領導的兩翼。從未來的工作出發，宋來覺得，總編室的人得罪不起，甚至要打好關係，尤其跟管版權和合同的小姑娘。將來他做日文書，版權往來是個大事項，少不得多叨擾。
好一會，盧主任和寒梅還沒聊完。寶劍側耳聽著，似乎在聊專業上的事，什麽學術會議，什麽學報刊物，以及一些最新的研究進展。
“可能是在學術會議上認識的。”寶劍忍不住替她解釋。
“都留了一手。”吳子峰說。
宋來忍住笑。
“說好的公平競爭呢。”子峰嘮叨。
宋來討厭子峰的碎碎念，“這本來就是公平競爭的一部分，你也可以不走尋常路嘛，硬得跟屎橛子似的，難不成還讓諸位老師主動往你身上貼，你有多香？多大一個人才？”
子峰要捶宋來，被寶劍拉住了，他小聲，“注意影響。”
總編室走完了卻設計部。這裏管圖書內文和封麵的版式設計。該部室有六七個設計師，水平參差，那水平高的，自然最受編輯歡迎，是巴結的對象。宋來早就摸清了底，不經意間就跟水平高的設計師多聊幾句。那水平低的多半是家累重的中年婦女，或者被審美觀念跟不上時代的老頭子，則丟給寶劍、寒梅、子峰去應付。寶劍覺察不出來有什麽不妥，無論是中年婦女還是老頭子，他都熱情懇切，推心置腹。所以當天整個氛圍不錯。寒梅對顧城的詩集感興趣，也喜歡那種鏤空的封麵設計，剛巧設計師在，她便認真請教。子峰落了單，隻要硬著頭皮跟著寶劍，實則東張西望不在狀態。
第三天，社裏安排跟車去印刷廠看看。印刷、裝訂、入庫是生產環節的末端，但又是一點錯誤出不得的階段。一點出現瑕疵，就意味著重大的經濟損失。幾個人先跟出版部周主任——人送外號周光頭見了一麵。說了一些場麵話，然後便跟著小崔——一位女業務員一起跟著印刷廠來送書的返程車去郊區的廠子裏觀摩實習。路上，據小崔說，因為霧霾等天氣原因，印刷廠接到指令，被迫關閉了好幾天，社裏好幾本重點書停印，這兩天天氣好轉，連忙加班趕工，夜裏都不聽。吳子峰問什麽重點書。小崔說是一套共和國文叢，精裝，特別費工夫。寶劍挨著寒梅，寒梅似乎一路興致不高，不說話。宋來知道子峰想問什麽，便故意鑽到他心裏去，問小崔，“是哪個部室的呀？”小崔說是當代部郭主任的書。送來感歎，“郭主任真是女中豪傑啊！去年的中國好書，一共十本書獲獎，她一個人就占了三本，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獎，真是拿獎拿到手軟，而且最關鍵這些書銷量都很可觀。”
寒梅問：“你怎麽知道可觀？”宋來說虞老師你真是外道，不知道有個數據庫叫開卷嗎，監控每一本圖書的定點銷量，乘以一個係數，就是大約的銷量了。現在做書，也都是講數據的，這是一項文化事業，同時也是一種市場行為。
說完，宋來看看寒梅，又看看子峰，兩個人還是競爭關係，表情淡淡的。
寶劍冷不丁問：“中午怎麽吃飯？”
眾人莫名。這個寶劍，總是問一些不著四六的話。
小崔說，印刷廠會準備盒飯。
下車，寒梅和子峰同時拉門，頭碰到一塊。尷尬。還是子峰紳士風度，拉開門，讓寒梅先下。兩個人都不說話。寶劍著急，說你們說話呀，喝了酒就是兄弟，不是嗎？
宋來見不慣，把寶劍拉著快走，跟上小崔的步伐，“本來就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宋來拍拍寶劍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