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二試通知的時候寶劍正在吃泡麵，一高興，麵盤差點沒翻在林子褲腿上。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林子見不慣寶劍那慫樣，“我進四大也沒高興成你那樣。”
“你優秀，你是好學生。”寶劍激動得擁抱林子，“謝謝老師。”
“恭喜啦——”林子有氣無力，“記得穿的恰當一點，二試就是麵試。”
寶劍點點頭。
穿什麽，都經過林子指點。不能太浮誇，用林子的話說，搞文化工作的，氣質最重要。不能態學生氣，但也不能太沒有學生氣，得介於成熟和青澀之間。
試了一圈。寶劍的衣服林子都看不上。
“有低調像樣點的衣服嗎？”林子很鐵不成鋼，把寶劍的行李箱朝旁邊踢了踢。
“要不就白襯衫牛仔褲。”
“你是初中生談戀愛？什麽年代了？還白襯衫牛仔褲呢。”
“要不穿西裝。”
“容易顯老，而且你著身材業撐不起來。”
“就是個筆試……”
“這樣吧，把我這件借給你吧。”
是件立體剪裁的T恤衫，淡紅色，挺搶眼。林子最愛的夏裝之一。說著就脫了下來。
“我這朋友做的，沒誰了。”
接過衣服，寶劍聞了聞直皺眉頭。
“你這味……”
“就是這個味，”林子不承認，他腋下有輕微毒氣，“噴點香水，CK的，淡清香型。”
沒辦法，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寶劍認了，這身“紅裝”，應該能引起考官的注意。
晚上衝了涼，寶劍還要看書，是從學校圖書館借來一直沒還的出版實務。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可林子卻說，放輕鬆放輕鬆，無招勝有招，二試主要看你這個人，答得不太離譜就行。
“真的？”
“千真萬確。”
“我真能進文藝社？”
“你不進誰進。”林子說。又補充道：“衣服你洗啊，得報答我。”
是，寶劍感謝林子，他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晚上躺在沙發上，寶劍睡不著。睡不著就睜著眼，把去文藝社應聘這事前前後後想了一遍。他感歎林子的智慧。的確，到社會上做事情，要的就是交換。他能交換什麽呢。體力？練過長跑？智力？讀過幾年文科末流一本院校？還是長相？充其量中等朝上。但這一切似乎都與高大上的文藝社無關。在他眼裏，文藝社崇高、神秘，遙不可及。進去，需要實力，也需要運氣。一試順利過關給了他信心，祝寶劍竟然也開始相信，運氣的天平開始倒向自己這邊了。
第二天，考試現場，寶劍環顧一周，俊男靚女不少，頓時失了氣勢，但該做的還是要做，題目答完，他還是做出若有所思狀，把自己最好看的側臉展現出來。又是那個戴眼鏡的女領導來，寶劍抬起頭，仰慕地盯著她看。女領導似乎看了他一眼，沒下文了。
然後是麵試。又是一周之後了。寶劍接到通知已經沒有前兩次那麽興奮。但重視程度卻提高了。著裝，儀態，說話的語氣語調，包括對於文藝社社史的了解。林子探過頭來問，說這些東西會有人問你嗎？寶劍說起碼說明我對於文藝的了解和熱愛。林子說，熱愛有用嗎？每個人都說自己熱愛，真的假的誰知道，而且這個文藝社我替你了解過了，還要實習呢，五比一的比例，有淘汰的，淘汰誰不淘汰誰？寶劍知道，林子又要說他那些家庭出身論。說實話，這些不得不信，不得不聽，可他寧願相信，一切都有例外。他隻能祈求上天保佑，他是那個例外。
隔日就是麵試，是個禮拜六，定在上午十點，不占用上班時間。這回文藝社門口等著的人少多了。寶劍掃了一眼，不到二十個人。其中女生更少，約莫五個。但顯然，留下來的顯然是精英，比如那個站在槐樹底下的女生，氣質卓然，談吐自然，舉手投足都有一種風情和魅力，但絕不是流行的網紅類型，她的鵝蛋臉、隨意綁著的馬尾，淡淡的妝容（幾乎看不見），都透著一股大氣。
一個長發男生發現寶劍眼神發直，湊到跟前，用胳膊肘拱了他一下，“怎麽，對那位感興趣？”
寶劍恍然回過神，忙解釋。
“我們學校的，中文係，女神，”長發男故意拉長聲調，“經……”
寶劍嘿嘿笑。
“你什麽係的？”
“我學曆史的。”寶劍如實相告。
“曆史？倒是有古典文獻和傳記編輯室，不過在文藝社，不是文學出身就沒有競爭力。”
“也是京大？”
“不，是哈大？”
“哈大？哈佛？”
“不是，哈爾濱……”寶劍底氣不足。
那男生笑了，盡量掩飾輕蔑。“那你肯定有特殊才能，不然不會讓你過來，文藝社長久以來被三所學校的人統治著，京大、師大和民大，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來自這三所，比如現任啟明社長，就是我們京大的老學長。”
寶劍深感遺憾，自己不在這個序列裏。
“我叫宋來。”長發男伸手示好，交朋友的意思，“京大日語係。”京大人的通病，三分鍾之內必讓人知道自己是京大的。
“祝寶劍。”寶劍願意交朋友。
“你看中那位，叫虞寒梅，本科師大，碩士京大，學現當代的。”
“還有那位，梳著分頭那位，也很強。”
沒等宋來說完，門開了，一眾人進門，乘電梯上五層。508小會議室門口，兩排挨著牆的座椅，應聘者依次坐了。都不說話。時不時有人相互瞥幾眼，眼神裏也都是冷淡。
“哥兒們。”宋來坐在寶劍旁邊。
寶劍深呼吸。
“是群麵。”宋來說。
寶劍還沒理解其中的意思，四個應聘者就被叫進去了。
“四個人一起麵，氣氛更緊張，應聘者不但要麵對考官，還有競爭者帶來的壓力。”寶劍問幾個考官。宋來說大概有十來個，各個部室的主任，還有社領導班子成員，大概也有四五個，還有人力資源部的主管。
“會問什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今年空降的不多，社長是新上任的，正是用人之際，有機會，”宋來攏了攏頭發，“喂，留個聯係方式，上不上都聯係。”寶劍留了電話號碼。
一會工夫，四個人出來了。又四個人。再過了二十分鍾，快十二點，有人出來叫名字：張寶劍、虞寒梅、宋來、吳子峰。四個人連忙站起，虞寒梅落落大方，整理一下裙子，走在前頭，宋來和吳子峰——一個高大帥氣男，戴黑框眼鏡，自信滿滿——兩個人擠在門口，吳子峰塊頭大，一搡，還是占了先。宋來小聲罵道：“拽屁。”吳子峰回頭瞪他。祝寶劍怕起衝突，忙說算了，平息了一場爭鬥，四個人進了考場。
迎麵就是長條桌，一排十個人，那氣場，寶劍剛進去就覺得無法呼吸，雖然都看到了，但又似乎沒看清什麽，人化作銅牆鐵壁，隻能硬碰硬。也隻有到這個時刻，寶劍才真切的感受到，林子說的什麽顏值問題，弱爆了。顏值，顏值算什麽，似乎這裏要求的是真刀真槍的能力，更何況，放眼望去，沒有一個顏值差的。
吳子峰坐在最左側，首當其衝，自我介紹。寶劍大概聽了聽，就已經冒汗了。名牌大學畢業，有國外留學經曆，高中就開始自己的創作，出過一本書。有個主任跟他用英語交流，沒任何問題。
跟著是虞寒梅，中文係出身，大學時候是學生會副主席，並開始做與文字有關的工作。
“你可以去作一個作家，不一定要當編輯。”紅框眼鏡的女人說。
“寫作隻是我作編輯的基礎。”虞寒梅說。
這女人不喜歡她。寶劍想。
“為什麽想來文藝社？”
“這裏是我的夢想。”
“是很多人的夢想，為什麽要選你。”
“因為我夠勤奮，夠努力，我能做好這份工作。”虞寒梅詞窮了。
接下來是宋來。不出寶劍所料，他很出彩。日語編輯競爭本來就小。宋來說了他在日本留學的精力，對日本文學的關注，以及在留學期間和日本文藝類出版社和雜誌社建立的聯係。還有，他在讀書期間還翻譯過一本日本小說並在中國出版。這也是優勢。
最後是祝寶劍。
諸位看了看簡曆。有人搖頭。那表情的意思是，這樣的人怎麽會進來？寶劍捕捉到這一點，頭上冒汗。一時間，沒人想問他問題。會場裏靜悄悄的。這是最可怕的。
終於，大社長發話，“你的優勢是什麽？”
寶劍急中生智，“我的優勢就是我從一開始就意識到自己沒有優勢，所以隻好放低位置，為這份工作服務，為作家服務，這是一個共同成長的過程。”
“這不叫優勢。”有人質疑，“這隻能代表你還沒準備好。”
一句話噎得寶劍沒話說。他想，完了，沒戲了。
就在這個空檔，小秘書送來幾份盒飯，午休時間到了。還剩幾個人沒麵試完。
“求職的先在外頭等一下。”小秘書說。
大社長道：“有什麽關係，多弄幾份來，一起吃嘛，社裏這點錢還出得起。”
“但是，社長，沒買那麽多……”
“那，我這份讓出來。”大社長說，“以前我做事情的時候，經常是不眠不休，不吃飯也要做事情的，吃飯也是十秒鍾吃完。”
寶劍聽了，腦袋一熱，舉手道：“社長，我也可以十秒內吃完一份飯！”
全場肅靜。跟著有人笑。宋來撞了寶劍一下，讓他收手。
可寶劍卻一意孤行，放手一搏。
“請問，如果我十秒鍾內吃完一份飯，就可以考慮錄用我來文藝社工作嗎？”天真的寶劍。
社長放下方便筷，若有所思地笑著。終於說：“做到你就來實習。”
開天辟地頭一回。文藝社招聘要考吃飯。
實習……實習……實習也是展示自己的機會。祝寶劍腦門一熱，拚了。反正他毫無優勢，一無所有，最壞不過是省了一頓飯錢。
虞寒梅握著手機計時。
這是衝刺。
祝寶劍端著快餐盒，橙紅色，是吉野家的招牌牛肉飯，牛肉卷懶散地躺在飯上，周圍點綴著幾朵西蘭花，它們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將要麵對的危險。
一聲令下。
祝寶劍餓虎撲食般瘋狂扒拉著，筷子來不及，就用手，塞，抓，填，還太慢，幹脆握在手裏，握成個飯團，攮進喉嚨裏……風卷殘雲，一片混亂……
所有人都露出驚愕臉，像剛被腳踩過一般，在這個史上最文藝的出版機構，竟然來了這麽一個不按理出牌粗魯無比的應聘者。當祝寶劍吞完最後一口飯。虞寒梅掐表，報出來：“9秒12！”
又是驚呼。主考官有人不適應。可顯然，大社長讚許才是最有用的，“對，好，可以實習，繼續觀察，文藝社多少年了，就是要有這種拚勁，要敢於與人競爭，稿子是要搶的，要有這種精神，什麽稿子搶不來呀，你可以來實習。”
一錘定音。
祝寶劍不顧飯後的一臉狼狽，憨憨地笑了。
吳子峰嘀咕，“這不等於飯桶麽。”
虞寒梅瞪了他一眼。
宋來湊到寶劍身邊，舉大拇指，“真有你的。”
回到住處，一進門，林子正抱著一盒外賣吃得歡。
“喏，給你也點了一份。”林子用筷子頭點了一下，說，“看樣子有戲，眉飛色舞的。”
“可以去實習啦！”寶劍歡呼。
林子遞上外賣，吉野家的招牌牛肉飯，寶劍像見到鬼一般撒手，幹嘔了一聲，差點沒吐出來。
“這個吃不了，吃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