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霸王考
太陽如電烤機，從頭上壓下來，人如烤肉，擠在天與地中間，一會就出油了。
大樓形狀有點怪，像春苗，也像書頁，條條縷縷的，落地玻璃很大，說不清是什麽顏色，類似於灰黑，從裏麵看得到外麵，但從外麵卻看不清裏麵，莊嚴，神秘。
樓前站著都是人，多半背著書包，一看就是學生了，躲在樹蔭底下還捧著書，女的居多，偶爾穿插著幾個男的，高談闊論得令人討厭。
進口處旋轉門緊閉。門前台階上放著個告示牌，上書：文藝社2010年公開招聘筆試。下麵是筆試時間，地點。都是打印字體。紅色。
下午兩點，一個大叔來開門，人群轟然擁入。大廳真大，空空曠曠的，大理石地麵，靠南一麵是展示欄，寫滿了這個文藝類出版機構幾十年光輝曆程。
二樓會議室門口早站好了人，一男一女，考生們低著頭進去，按照編號找到自己的位置。
每個位子上放著一瓶礦泉水。
頂後頭，一個男生來了卻不肯入座，站著，縮頭縮腦，生怕別人發現他似的。好在他本來也就普通，普通的個子（一米七五），普通的頭發（比短發長一點），普通的著裝（白襯衫黑褲子），乍一看還以為是保安，但還在他氣質還算不錯，仔細看看，真有幾分清俊英武的意思，一張臉略帶棱角，是個招人喜歡的角色。不過他又屬於話不多的類型，故而更有幾分呆呆的惹人憐惜的意思。
幾乎快到考試時間，監考人員進門，他才見著個空位，一貓腰躥過去坐下，東看看西看看，猛吸兩口氣，半低著頭。監考人員站到講台上了，可能是主考官。一個威風淩淩，帶著紅框眼鏡的中年婦女，一看就是很吃重的角色。
“首先歡迎大家報考我們文藝社，”中年婦女聲音悅耳，“能夠通過海選的，我相信都是非常優秀的人才，我們很珍惜，也希望大家在接下來的考試中，遵守紀律，自己考自己的，爭取考出風格，考出水平。”
開始發卷子了。三大張試題紙。選擇、填空、改錯、問答，一應俱全。一張草稿紙。
“答題紙不夠可以再要。”
很多人舉手。
那男生怕被發現有貓膩，不敢舉手要。隻好端端正正在試卷邊沿寫上自己的名字：祝寶劍。
嗯，這就是我們的主人公了。一個二流院校文科畢業，海投了一個月都沒有找到合適工作，沒有筆試，更談不上麵試。他把文藝社這次筆試當作救命稻草，毫不羞愧地說，他是讀著文藝社出版的書長大的，他崇拜、敬仰、熱愛這裏，從剛才進入大門的一刹那，他已經感受到那種怦然心動。所以，盡管沒能通過海選。可他還是來了。
主意是他的高中同學林子出的。林子在北京讀的大學，還沒畢業工作就敲定，公司給解決住房。寶劍去他那借宿。
林子總是充滿自信。寶劍是被他唾沫橫飛的樣子感染。
“你就去考啊！”
“沒接到通知呢。”
“通什麽知，”林子對著鏡子弄好頭發，從鏡子裏給寶劍投一個輕蔑眼神，“你就是太守規矩，海選海選，如果你沒有特別打關係，那就是很隨機的一個事情，幾千幾萬人報考，誰考誰不考，那有準嗎？”
“沒有準考證。”
“誰查你準考證？我跟你說寶劍，你就去，到了之後你就等著，總有缺考的吧，不來的，這種情況哪個考試沒有？你看準了有人不來你就坐下考，生米煮成熟飯，考了再說，沒問題。”
“那如果被人發現了呢？這是霸王考。”
“你就多答一點，誠懇一點，就算被發現了，你也別矢口否認，承認錯誤，繼續考，態度放低一下，人嘛，人心總是肉長的，會有機會的，這種海選第一輪筆試，沒那麽重要，據我所知，文藝社這種大單位，少說三輪。”
“裝可憐就行？”
“當然不行。”林子轉過頭，發型造好了，“你得顯示你背後有人，這一招留在後頭用。”
寶劍不明就裏，如有所思。
看來是一場硬仗，鬥智鬥勇。
對，祝寶劍撿漏坐上缺考者的座位，真心覺得林子是有大智慧的人。
趴下就寫，刷刷刷，一會就寫滿了卷子。什麽找錯字，填空題，選擇題，還有最後頭的問答題，要答多，不能留白，答題紙用完了。
寶劍舉手，“老師，我要答題紙。”
紅框眼鏡走過來，多給了兩張白紙，又彎下腰瞅瞅。
她懷裏有個名冊表。
“你叫張寶柱？”監考人員表示懷疑，“身份證看看。”
寶劍瞬間出了一身汗。全部按照林子預想的程序走了。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再要答題紙！
半分鍾後，寶劍被拎到了門口。
“你這是替考？”紅框眼鏡很嚴肅。
“不是的老師，我是自己來考的，我不認識張寶柱，如果是替考，我應該用他的名字才對，我是祝寶劍。”
“你的準考證呢？”
寶劍支支吾吾。
“請你離開考場。”
“不是，老師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吧，你看我這答得挺認真。”
紅框眼鏡轉過身。
“不是，老師，是祝叔叔讓我來考的。”
腳步停住了。這招還真管用。另一位監考人員走過來，小聲在紅框眼鏡耳朵邊嘀咕了幾句。兩個人又仔細地看了看寶劍的試卷。
“回來。”
寶劍連忙跑回去，一臉驚喜。
“繼續考吧，你這算是破格，我們社不拘一格，我們要人才。”
等到晚上回到住處。寶劍把白天這驚險的一幕跟林子一描繪。
“呸，把自己說得特崇高，什麽不拘一格，就是怕你上頭有人。”
“那將來發現我沒人怎麽辦？”寶劍擔憂。
“沒人你有實力呀，你卷子答得好呀，而且這種老單位知名企業，一方麵呢可能有人是打招呼進去的，另一方麵也肯定有真才實學進去的，然後，也有走狗屎運進去的，都有的，看你運氣，第一輪筆試，就是走走過場，能達到基本線的有百分之三十，進了百分之三十，才是真正的競爭。”
“真正的競爭是什麽？”
“寶劍你是不是傻？”
“我不知道。”
“聽過一句話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
“明白。”
“你明白什麽了？我問你，你覺得跟別人比，在就業這個事情上，你的優勢是什麽？”
“我基礎好，錯別字能識別不少，文字能力也不錯，寫過點東西……”
“打住！”林子不耐煩，“你爸你媽是達官顯貴嗎？”
“就小老百姓，下層人民。”
“你有超常的智商？”林子乜斜著眼，“嗨，這都不用問，如果你有你早搞科研搞技術了。”
“就是。”
“你學曆學校能跟別人平起平坐嗎？”
“不能……”
“你有什麽特別的特長嗎？”
“體力還不錯，練過長跑。”
“這在文藝社用得上？”
“可能，不行……”
林子語重心長，“你呢，唯一的優點長處，如果放到文藝社來說，可能就是顏值還算在線，在那群編輯裏，你調整好狀態，打扮打扮，還是有機會的，寶劍，別整天弄得跟個程序員似的，這破T恤，別穿了，這哪能反應處你的精神麵貌。”
“可我看那些老師，都很樸素。”
“樸素？那是以前，跟現在能一樣嗎？這都什麽年代了？顏值就是正義你懂不懂？這是讓你跳出來的第一步。像你我這種家庭出身的人，想要出人頭地，必須具備三種天分天才，第一，天才的體力，去做運動員，第二，天才的智力，去作科學家，第三，天生的顏值，這樣在社會上才好打拚。不過呢，很遺憾，你我，都沒有，隻能算中等偏上。所以所以所以，劃重點，千萬不能忽略，顏值，這一條金科玉律，對女的有用，對男的，同樣適用。”
寶劍若有所思，點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