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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去伊拉克打仗的軍人退伍回來了,這些人還年輕,一般沒有那些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問題,但他們可能有脊柱損傷,慢性疼痛等病患。近年來出現了一個新的精神疾患診斷條目,叫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或創傷後壓力綜合症,指人在遭遇或對抗重大壓力後,其心理狀態產生失調的後遺症。其實,診斷條目雖然新,但這個疾病並不新,有些參加過一戰,二戰,韓戰,越戰的老兵想當初一樣出現過同樣的問題,隻是當時沒有這個診斷,也缺乏治療。值得一提的是,PTSD的診斷是個相當嚴肅的診斷,因為作為退伍軍人,如果被診斷與其軍事生涯有關的PTSD,那他可以每月得到相應的補助,基本生活就不愁了。所以退伍軍人的這種PTSD不能隨便一個精神科醫生診斷了就算了,得有專門的精神科醫生等人組成一個小組一起來診斷。為了這筆為數可觀的月收入,有些退伍軍人假報PTSD症狀,這是題外話了。
莫先生是個三十來歲的伊拉克戰爭退伍軍人,非裔,他就患有PTSD,據考證,是真的PTSD,不是裝的。莫先生被收住院當然也是因為有自殺的念頭,誰讓這篇文章寫的是自殺呢。莫先生的自殺念頭比較模糊,他自己不斷問自己,生存的意義是什麽,戰爭的意義是什麽。莫先生脾氣十分暴躁,對接診的醫生極其不耐煩,不願意回答問題,覺得自己不被理解,屢次氣得想不住院了,往門口就走。接診醫生答應讓他跟他的門診醫生,一個非裔精神科女醫生Dr. 艾對話,他跟艾醫生談了半個多小時,總算安靜一點,同意住院了。住院後,通過退伍軍人醫院係統的電子病曆,大家發現有人在他的病曆上加了一個警告“此人對凡是長相接近中東人的醫務人員有強烈敵意,請避免此類人員與病人接近。”於是,病房專門做了調整,讓正宗美國人出身的主治醫和住院醫管這個病人。
莫先生在病房一住就是好幾個星期,要知道一般來說,要自殺的人住個三五天或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可見莫先生病得不輕。慢慢地,莫先生談到一些他在伊拉克的經曆,其中有殺死持槍兒童的情節,但莫先生隻是含糊地通過自言自語式的問題提到,從來也不願意更具體地談。對於PTSD病人來說,重現這些創傷性的經曆是非常痛苦的。隨著跟醫生護士們每日的交往,隨著每天參加病房裏心理學家組織的病人小組治療,莫先生的病情慢慢在好轉。艾醫生也來病房跟莫先生談了好幾次話,一般來說,門診醫生很少管病房的事情,但莫先生的病情太特殊了,所以艾醫生破例花了很多時間來協助病房的治療。莫先生對於貌似中東人者敵視確實給病房的工作帶來不便,但大家倒也理解:本來莫先生已經在為自己參戰的意義迷茫,有點搞不清戰爭該不該涉及孩子,自己的參戰“愛國”行為到底是不是正確等等複雜的人生問題,現在如果又讓看著長相象敵人的“外國醫生”給自己看病,實在是心裏會壓不住火。
經過治療,莫先生進步很大,他決定逐漸開始和外國人,甚至長相象中東人的醫務工作者,比如亞裔,進行接觸,逐漸適應,以便出院後去商店等公共場合見到這些外國人不至於產生憤怒情緒,以致失控。這一接觸,莫先生發現這幫子亞裔,不管原來是哪國的,也不管是外國人還是已經做了美國人的,對他還都挺友善。有的借哲學書(很深,很枯燥的那種,一般人都不愛看),有的給他打印一些文章讓他看,比如林肯的“蓋茨堡演講詞”。蓋茨堡戰役是美國內戰的轉折性戰役,北方取勝。值得一提的是,蓋茨堡這座小城中,有些家庭的兄弟們有的為北方軍而戰,有的為南方軍而戰。蓋茨堡的陣亡戰士公墓裏既有陣亡北方軍戰士的墓碑,也有陣亡南方軍戰士的墓碑。這怎麽可能?按我們習慣的概念,“成者為王敗者寇”,北方軍是勝利一方,可以建碑;南方軍是失敗一方,現在認為當時南方主張的黑奴製度是錯誤的,為南方而戰自然也是錯誤的,怎麽也建碑?答案是這樣的:“不管為南方而戰,還是為北方而戰,都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都是英雄,其犧牲都是偉大的。”同理,出國戰鬥,也是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戰,為了自己的國家而戰,莫先生大可不必過於自責,過於迷茫。當然,這裏的前提是站在美國(具體說是當時的美國政府)的立場而言。如果站在伊拉克的立場,這絕對是一場非正義的侵略戰爭。即使是站在其它國家的立場,很多人也會認為這場戰爭是錯誤的。到底這場戰爭是對是錯,不是本文討論的焦點。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治療莫先生的疾病,是要讓莫先生不要那麽迷茫。
隨著莫先生病情逐漸好轉,他開始更多地和醫生們交流。這一交流才發現,原來莫先生的迷茫不完全是戰爭引起的。早在參軍之前,莫先生就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這個問題,相信大多數人都想過,至少我想過,至今也沒想明白。為此,我寫了一篇文章表示感慨,還寫了一個帖子提出這個問題,長期征求答案。
死生亦大矣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705&postID=14970
人為什麽活著?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702&postID=40665
莫先生的病情加重跟戰爭有關,但是,並不是說戰爭一定引起人生意義的迷茫。戰爭是殘酷的,在多數情況下給人帶來的創傷多於啟示。也有些時候,本來對人生沒有目標的人經過戰爭血與火的洗禮而成熟起來,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但是,這裏有一個前提,就是所參加的戰爭必須是公認的正義的戰爭。如果一場戰爭在自己的國家內部都有甚至超過一半的人反對,這樣的戰爭實在難以被公認為正確的戰爭,參加這種戰爭也絕不會幫助迷茫的年輕人找到人生的意義。很不幸,莫先生就是帶著一顆迷茫脆弱的心,卷入了這樣一場難以自圓其說,也無法期待勝利的戰爭,戰爭中還從事了完全違背自己的信仰和常識的活動(對伊拉克兒童的。。。),難怪莫先生精神完全崩潰了。
我把這個病曆講給一個心理學家波醫生,征求她的意見。我說,莫先生的根本問題在於本來就對“人為什麽活著?”這個問題很迷茫,又參加了這麽一場戰爭,病情加重,更加迷茫,以致不能正常地生活。我也提到他現在的治療包括閱讀一些關於人生意義的書籍和資料。波醫生說,“你知道嗎,這裏所用的其實是一種心理治療方法,稱為existential therapy,是心理治療的一個流派,專門涉及人類存在的意義。”後來,我上網去查了查,發現這一流派是比較晚的一個心理治療流派,大致可以叫做“存在療法”,和哲學有很深的淵源。薩特的“存在主義”就是“存在哲學”的一個流派,隻是從薩特的哲學沒有衍生出心理療法。是Ludwig Binswanger 第一個建立了“存在療法”。“存在哲學”和“存在療法”是另一個大的題目,太嚴肅,太深沉,就不放在這個講故事為主的自殺係列了。
莫先生的故事還要簡單交代一下結果。莫先生住了一個多月,終於出院了,回家和他的媽媽一起生活,定期到門診進行複診,每星期找艾醫生進行進一步的心理治療。戰爭真的很害人:害了伊拉克,害了美國經濟,多少退伍軍人受到各種外傷,多少病人受到莫先生這樣的精神創傷。受創傷隻需要很短的時間,但治療卻往往是整個後半輩子的事情。
解決不了的問題不妨先擱置起來,香港問題不就先擱置了嗎,咱那點破事有香港問題重要嗎?
唉,有沒有意義,還不是都要做和尚和撞鍾,whichever comes first doesn't even ma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