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輔仁到雲南任省革命委員會主任,不是正確處理兩派矛盾,而是支一派、壓一派,利用八派打擊炮派,以此樹立自己的權威。這種拉八打炮的勾當,被譚甫仁稱為劃線站隊。
68年11月25日,兩報一刊發表社論《認真學習兩條路線鬥爭的曆史》,指出"應當清醒地看到,兩個階級、兩條道路、兩條路線的鬥爭,還將長期繼續下去。"為譚的劃線站隊起到了推波助浪的作用。
從69年元旦始,第七次省、市革委聯席會議上,譚多次講話,說文革後期炮派大方向錯了,被執行國民黨特務組計劃的趙健民和軍內外幾個幹部控製。而八派的大方向是正確的。要堅決相信、支持、依靠。
身為省革委會副主任、常委的炮頭李毅、方向東仍被遊街示眾,背後黑手陳康、張力雄、侯良輔、林亮、高治國等自然罪責難逃,亦被揪鬥遊街。此風一起,下麵更是花樣百出。譚唯恐下手不狠,放言揪鬥、毆打、遊街示眾、抄家、抓捕等是"群眾的革命行動""對群眾運動不要評頭品足,對敵鬥爭不能那樣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
事後據《康生與趙健民》一書統計,雲南的劃線站隊,導致炮派方麵非正常死亡人數達17000人以上。而據一些有心人私下統計,大約在60000人左右。受傷致殘的人數更是多得多。因劃線站隊受迫害傷亡人數是全省武鬥期間傷亡人數的20倍以上。70年底,譚輔仁被槍殺,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社會矛盾激化的結果,也是他自己造成的惡果。正應了那句:"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古訓。
68年12月冬至那天,天氣異常的陰冷,炮團一幫同學相約去笻竹寺爬山。山上一塊空地之上,大家燃起了煹火。隨後在炭火之上燒烤隨身攜帶的食物,那一天天氣雖冷,玩得卻十分盡興。沒想到第二天返校,小彭就被校革委會的保衛組關押!
學校內外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照例每天清晨去工學院泳池冬泳,一天剛返回接近學校時,就聽見學校的高音喇叭播放緊急通告,要抓捕現行反革命文英。我馬上返回工學院,準備告知文英躲藏。但各主要路口已被保衛組守住,見我過來就厲聲喝問:"你來工學院幹什麽?"我怏怏地說:"泳褲忘在泳池衝涼房了,回去取。"保衛組讓我馬上離開。我隻好折返。事後得知,當附中高音喇叭驚動正在家的賀曉,她馬上跑到文英家將她喚出,二人藏到了西平家裏。八派保衛組撲空之後特意到幾個炮派同學的家去查看。見保衛組的人從窗口向內窺視,賀曉與文英站在大床緊靠窗牆的一麵,躲過一劫。當然,沒過幾天文英還是被關進了學習班。
文英之所以被作為"現行反革命"關起來,起因是當時毛主席發出"知青青年到農村去…"的號召,文英私下順口說了一句:"毛主席自己為什麽不去?",被知情者告發,自然是大逆不道。思想言論罪一直就是共和國的一大特色!
炮頭被遊街示眾之後,各單位紛紛仿效,且花樣百出。老幹部手上塗上黑油漆以示"黑手","武鬥幹將扛上用鋼管鋼板特製的機槍,壓得你氣喘籲籲!更有甚者,如海口某國防工廠炮頭高堂文,遊街前,先用8號鉛絲勒緊胸部,外罩棉衣,遊街時透不過氣而活活憋死。
附中炮團自然難逃惡運,一天中午,我剛進校就見小彭已被捆綁在行政樓後,行政樓矮小的樓梯間傳來嘭嘭嘭踢門的聲音!一打聽才知道,文英進校時見小彭被五花大綁,氣憤之下就去解捆住小彭的繩子,不料保衛組的人撲上來把她也捆了並塞進了樓梯間。原來這一天,八派早有遊街的預謀。除了附中炮團幾個同學,還有小鬆、一華、宗耀、海燕等同學,這些人一進校很快就被控製起來。各式重達30公斤以上的輕重機槍小鋼炮早已準備停當,當時有幸扛搶的還有洪剛、小曹、郭邦、鄔特、鋼彈、堂生等,遊街開始時,初二劉某為泄私憤,還追上來對鋼彈一陣拳打腳踢。對這次遊街的道具,除了鐵製槍械,八派也算是充分發揮了想象力,趙健民之子小鬆打頭,頭戴一頂皇冠式鐵圈,前麵豎一根紅纓;宋耀第二、原扛一張太師椅,實在太重,出發時隻好作罷;小彭第三,原扛一門小鋼炮,後又換上一管巨大的紙糊長筆,以示黑秀才之意;我則配給一個兩塊木板釘成的十字架,塗上黑漆;宗耀扛了半扇冰凍豬肉,據說武鬥中間他曾偷吃了隔壁機具站的豬肉。記得是走文林街、北門街、園通街轉青年路、東風路、從建設路返回。別人還好隻是沉一些,宗耀那半扇豬肉重且不說,解凍後淋了一身的凍水,真是狼狽不堪!
附中炮團中除了扛槍的男生,部份女同學也未能幸免。尤為可恨的是,遊街時強迫炮團女同學掛上極盡汙蔑羞辱的牌子,我實在不願複述那牌子上的汙言穢語,泡製者齷齪的心理令人作嘔,盡現其人性的陰暗與醜陋。幾十年來,每當談起這件往事,大家的心常常被刺痛,這是無法忘卻的侮辱,這是人性的泯滅,這是曆史翻不過去的一頁!
黑獄之殤
遊街之後,我們都陸續被關進學習班。所謂"學習班"就是行政樓一層,東廂幾間為囚室住房,西廂為保衛組住房,刑訊室和最邊上的學習交待室。行政樓後麵的一個照壁,上有毛主席語錄便是每天早上請罪的地方。請罪時總得說點什麽,記得蔣瑜一次說到:"毛主席老人家,我有一事要報告,我校走資派秦福有一次跟我說:附中的蒼蠅從我眼前飛過,我也分得出公母。真是讓我目瞪口呆!"弄得大家忍俊不禁,在一旁的保衛組隻好說:"嚴肅點!"。
一次剛在照壁前站好,保衛組喝令向毛主席低頭請罪,我右前方的文英就是不低頭,被人按下去又抬起來。我心裏存了一份擔心,但也不能不佩服她那剛烈的氣節。保衛組可能也領教過她的脾氣,未加追究,不了了之。 雖然進了學習班,文英常常從學校東側門旁的女廁翻牆回家逍遙,保衛組卻渾然不知。
小鬆是原省長趙健民的兒子,說起來和像我這樣文革前的"可教子女"是無緣的,可因為文化革命學習班,卻走到一起來了。小鬆樸實,文革前在學校就沒有一點高幹子弟的派頭。文革後期趙健民入獄,小鬆也進了學習班。後來獨自一人去施甸農村落戶,雖然孤獨苦悶,卻並未自暴自棄,後來聽說還幹得不錯,與當地老鄉的關係十分融洽。趙健民平反後調回北京,小鬆也得以回家團聚。78年我報考研究生去長春地院複試,在北京站偶遇小鬆,他抱住我,高興地說:"嘿,又見麵了!"還是那個心地坦誠、性情開朗的小鬆。那時他正在北京站警局任職,忙著帶我到他的單身宿舍休息,半夜叫醒我,將我送上列車。67年大年三十,大家在學習班裏喝了些酒,那時小鬆內心悲苦,喝得酩酊大醉,外麵正下著雨,小鬆跑了出去,繞著小操場邊跑邊喊:"趙健民,你是叛徒為什麽不告訴我!"那段令人心碎的往事,宛如就在昨天。
一開始除小彭因是炮頭單獨關押,我們早上都被集中到西邊的學習交待室寫交待材料。由八派的X老師看管。她是我校政治老師,口齒伶俐,對我們時常進行喝斥,以正確路線自居,一派誌得意滿的神氣。
一次交待在軍訓團處偷搶之事,已經記不清何時所為。回宿舍問別人,隻聽文英說,你忘了中秋節去西山,攀進西山頂上天文台還帶著槍哩。才想起那天炮團一夥小彭胖子等翻進天文台,確實帶著左輪手槍。
一天半夜時分,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陣恐佈的慘叫聲驚醒。細聽原來叫聲是從走廊對麵一華的屋中傳來,接著又是乒乒乓乓一陣棍棒聲,之後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廓盡頭才安靜下來。第二天一早,一華女友天慈和家人就得到消息趕到學校向保衛組提出抗議,保衛組自知理虧,即讓家人將一華接到醫院救治。等我們再次見到他時,他手腳還裹著石膏和紗布。詢問之下,才知道下手者是他原班的八派同學,除了用棍棒毒打,還在手腳上釘進鞋釘。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麽同學之間有這麽大的仇恨?反思起來,文革中推崇的鬥爭哲學,已經使人性受到極大的扭曲,在不少人中造成一種可怕的戾氣。
最最不能令人原諒的是小彭遭受的苦難。一天晚上,我們被集中到保衛組的刑訊室,小彭已被五花大綁,跪在由兩個方櫈摞起來的四隻腳上。真不知道是如何跪上去的?當時心中充滿悲涼,全然沒有留意保衛組的人在說什麽。隻見汗水浸透了小彭的額頭、上身的短衫。最後昏厥過去摔下方櫈才算結束!
令人齒寒的是,這樣的毒刑竟然多少重複,一天文英經過刑訊室,從窗口見小彭雙手被捆,跪在方櫈腳上,地上已經是一灘汗水。文英四顧無人,慌忙進去幫小彭解開。其實小彭已處於昏迷狀態,影約間以為保衛組前來鬆綁。文英剛回到自己屋中就被保衛組發覺,追尋而至。厲聲問她為何要解繩子。文英針鋒相對,"你們是非法捆人!"保衛組不由分說,將文英又捆起來。文英隻得捆著雙手躺在床上。
據小彭回憶:"六八年冬,學生還未下鄉前,我即被單獨關押,開始是在教導處二樓樓梯旁那個單間。是時,戴著"壞炮頭"的白袖套去打飯和請罪(大飯廳外牆掛主席像的小操場上)。至今清楚地記得,一次午飯前請罪時,因得知不被允許下鄉,一時間太多的委屈湧上心來,不覺淚流滿麵。賴榕明走到身旁,陪著我掉淚,那情景至今仍讓我心存感動和感激。大部分同學下鄉後,我被關押在教導處一樓西側被隔成兩半的房間裏。走廊兩側有保衛組的初中學生守衛,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這段時間裏,常被那夥初中生提出去審訊。審訊的方式一是罰跪,跪地是常態。最奇特的是捆綁著跪在方櫈倒置的四個櫈角上。還不許你故意跌下來,許久,一腳踢翻櫈子,讓你重重地摔翻在地。二是捆綁,捆綁之事電影上看得多了,所以並不介意。一次被反綁時,是在進學校大門教導處進門道左側的那間小屋。有四個人動手,一邊兩人使勁,把我緊緊捆住,然後把門反鎖,把我獨自留在屋裏。大約一二十分鍾後,兩臂越來越覺疼痛,繩索越勒越緊,血脈不通致心髒異常難受,渾身冷汗如水潑一般。感覺要昏過去了。用腳踢門無人理采。情緊之下用牙咬開窗銷,頂開窗戶。隻覺一陣冷風撲來,人也清醒了許多,隻是兩臂已毫無感覺了。窗外恰逢理一班張誌華見此慘狀,聽他說一聲我來為你解開,就進了門道。隨後就聽門外誌華與守衛者吵鬧起來。門開了,我已癱在地上,記不得哪位為我解開繩索。我想擺動雙臂,雙臂卻不會動,隨後一陣劇痛襲來,雙臂如無數針刺般疼痛難忍。試著擺動雙臂,卻如擺動兩根木棍那樣,手腕手肘已不會彎曲。我跟保衛組的人講,我的手斷了,我自己去醫院,你們也不要跟著我。出了門,見不獨誌華被捆綁起來,我弟衍明也因要搭救我也被捆綁起來。正跟保衛組那幫人爭吵時,校革委馬XX校長恰好路過,我連忙向他苦苦哀求,請他放了被捆二位兄弟。馬披著黃呢大衣不管不顧,竟自度步走進去了。能以如此態度對待自已學生的所謂校長,根本不值得尊敬。審訊之三,乃屬常規,就是拳腳伺候了。先把你捆綁住,再一腳踢進一間小屋,通常是上述捆我那間,然後熄燈,七八個人拳打腳踢。最緊張的一次,是被吳凡叫停了,否則非打殘不會停手。後來私下把四夲講義綁在胸前背後,再穿上棉衣。因是冬天,看不出內置紙甲。有一夜,那夥守衛者喝醉了,來推我住處的那兩扇門,那門被我用案桌從裏麵頂住。見門漸漸被推開,我打開窗子登上窗台,向推門者喊叫,你們真要進來,我現在就跳出去(一樓),從此天涯海角,我真的要走了。還是吳凡製止,這夥人才撤了。當時真是想一走了之。不敢回家,隻先去鐵局巷外婆小舅處討些盤纏衣物,即向西邊潛行,行路爬車,跋山涉水。隻求到得瑞麗,與老朋友惜別後,就去境外參軍。"
幾十年過去,當年之殤仍在心中啃噬,令人久久不能平靜。恩格斯說,人源自動物的事實決定,人不可能擺脫獸性。獸性,是人與生俱來的動物性。獸性一旦被引發、開發出來,那就是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放出了魔鬼。如今,當社會回歸正常,願那些打人的同學人性能夠回歸,善良能夠甦醒,反省一下自己當年的暴行。
心係邊疆
同學們陸續去了邊疆,我們仍然在"學習"。校革委的管製也逐漸鬆懈,小彭已從單間轉過來和我們一起住。自從軍訓團走後,又來了工宣隊,現在已記不住誰是誰了,反正都不會給你好果子吃。一天正在房間裏無所事事,進來一個姓連的軍代,見大家無所謂的樣子,便恨恨地說:"老實告訴你們,就你們犯的那些事,送勞改都是輕的!"大家心裏暗暗好笑,對此隻能無語。
令人心慰的是,已下鄉的同學朋友不斷來信給我們以鼓勵和支持。囹圄之中收到邊疆來信就像過節一樣,邊疆獨特的亞熱帶風光,邊疆少數民族的異國風情,景頗山民的熱情豪放,傣家老人無微不至的嗬護……象一陣陣春風吹綠了我們的心田。
三八節前一天,小彭思念起昔日朝夕相處的戰友,特別是那些青春亮麗的花們,不覺心潮澎湃,以詩慰情,一揮而就。其中的佳句"星回月轉西行日 ,為我歌傳瑞麗村。"讓我至今不忘。
懷念戰友 1969.3.7
萬點螢火萬家燈 ,
晚雁長空霜葉沉 。
桃花暗領高枝影 ,
肺腑遙數邊地人 ,
忍看囹圄天無理 ,
怒從肝膽夜有聲 。
星回月轉西行日 ,
為我歌傳瑞麗村。
轉眼到了五月,似乎可以"解放"了,革委會付主任,教師八頭李XX找我談話,一再說:"你不要心存僥幸!"我心想,你心虛什麽,怕翻盤子?
九大之後,眼看不能將我們送進監獄,校方仍在去瑞麗下鄉的路上設置障礙。我們前往軍管會找肖持久,又通過劉明輝的秘書田永福想辦法。最後還是隻能拿到去龍陵插隊的證明。
說實話,學校已是我們不願再呆一天的地方。先走了再說。下到保山,來接我們的同學已等在那裏。有小彭弟弟小明、一華女友天慈、我弟弟祝林。特別令人感動的是大諸毅然以小彭女友的身份前來,目的就是一個:到瑞麗團聚!為了打通地區革委會的關節,祝林和天慈等還特意伴隨趙付主任去田間勞動,一起插秧,給趙留下較好的印象。一天晚上,我們直接去趙付主任家詢問消息,趙說不是已經批了嗎?我們表示不知道,趙當即把教辦某主任叫來訓了一頓,問為什麽不執行?我們這才知道,趙僅批了我和一華二人。但這不是我們的初衷,我們又與省裏原炮師的省革委委員車佩明聯係,車以我們是留校完成鬥批改後下鄉為由,從省革委開出證明,寄給了我們。一拿到證明,就趕到地革委開通行證。54軍一幹部接待了我們,當時小彭將證明夾在語錄本裏,拿在手上。說明緣由之後,不料那幹部板著臉說,已經接到省革委通知,證明作廢。要我們將證明交出。小彭忙將語錄本藏到身後,將證明抽出放入後褲袋中。又不情願地將語錄放在胸前,那軍人一把搶過語錄,翻看後並未發現證明。小彭慌稱證明未帶來,回去取。回到住處,大家一合計,守橋部隊未必會接到證明失效的通知,便緊急行動登上了發往端麗的客車。下車過共果橋時,小彭遞上證明,大家都懸著一顆心,小戰士看了看省革委的紅章,就揮手放行了。在惠通橋也未遇麻煩。終於見到了那金色的翠鳥瑞麗。
後記
50年之後,在小曹處看到當時在保山祝林發往等嘎的信件,更是體會到為了將我們接回瑞麗,炮團的朋友們可謂操盡心力!再一次見證了當時的重重困難和朋友們天地可鑒的關切之情。
"文革雜憶" 憶的是我們的青春歲月。如朋友所言:"我們期盼青春的回憶。" "那段崢嶸歲月這輩子忘不了。我們當中已走了些人,我們也正往那條路走,能留點記憶,值。"本文得到當年同學和朋友的支持和鼓勵,特別是小彭、小曹、熾瑛、鋼彈、洪剛,程麟、張文、燕子、堂生等提供了較多的細節回憶和珍貴資料。在此一並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