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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瑞麗村(上)—下鄉手記之四

(2017-06-22 16:38:59) 下一個

 

永遠的瑞麗村(上)
 
在1970年動亂中的中國,下鄉上山對上千萬知青而言命運是一樣的,但對毎一個個人而言又是千差萬別,世界就是這樣的充滿矛盾。當時我和老鵬仍在學習班無效洗腦,別人是不得不走,我們卻是想走卻不得走。雷弄的朋友來信說,景頗人給他們蓋了新竹房,景頗大媽們經常給他們送吃的,還說你們從昆明那個寨子下來,是不是爹娘不在了,沒人疼了?想想吧,這裏是對人性肆意的踐踏,在那遙遠的瑞麗村卻充滿了濃濃的人情味!
 
經過一番周折,我們終於如願以償來到了瑞麗,老鵬去了戶育弄賢的景頗寨紅星,我則上了戶育的雷弄。紅星社的名字帶著那個時代的印記,現已複名班養村。紅星知青的竹屋草舍位於山壟之上,右首是一叢茂密的龍竹,竹叢之下是寬敞的竹棚,一個可供十多人就歺的廚房和歺廳。當時老八、西平、郭邦、大諸、馮頭、高明、肖逸雲等十多個知青朋友就落戶在這裏。
紅星知青戶竹房及部分知青集體照
 
為了便於耕作,紅星景頗人很早就住到山下。那時社管會的木料大件大多由知青從大山上肩扛到有路的地方,再用木輪車拖回壩子。老鵬剛到時就飽嚐了其中辛苦。一次與郭邦扛著重達六七十公斤的園木下山,郭邦人高在前,換肩將木料舉過頭頂時突然失去平衡,木頭險些砸在自己頭上,慌亂中失手將園木拋落地上。木料落地的刹那間,一陣劇烈的震動使老鵬眼冒金星,頓時失去知覺。當意識恢複時,隻見老郭摟住他,邊拍邊叫喚。但他就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氣之將盡,突然憋出一身冷汗,才恢複了吸氣功能,大吸一口之後逐漸平複下來。他和老郭休息一陣之後,又繼續幹活了。
社管會前留影的紅星社部份知青
由於紅星離城較近也是我們進城時常歇腳的地方。記得一次到紅星天色已晚就住下了,晚飯時見郭邦在切土豆????,那菜刀輪得飛快,令人歎為觀止。現在想想,比起我們的後代,我們這一代人也真不簡單,剛出了校門就有了較強的獨立生活能力。那時知青的生活雖然辛苦,飯後的談資也常令人忍俊不禁。這位說你知道走火住這兒時幹了些什麽?他早上起來刷牙,越刷越黑,原來是黑燈瞎火中把鞋油當牙膏用了。那位說咱們的小八戒錫斌又鬧事了,那天口渴拿起軍用水壼就灌,剛進口就吐了出來。原來那是剛從供銷社打回的煤油。如今在現代化居室中生活的人們,很難想象那時知青的居住環境,一天淩晨,睡夢中醒來的高明,見床邊竹桌上模模糊糊一團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碗口般粗的一條大蛇盤在那裏。忙喚醒對麵床上的郭邦,二人找來竹擔驅趕,那蛇見狀,才慢吞吞地、戀戀不舍地從屋頂和竹牆的縫隙中溜走。現在想想,老郭可是知青中的帥哥,那廝是特來相親的白蛇或青蛇也未可知。
走火與八戒
歡樂的瞬間
知青的到來,也給山寨帶來活力與新意。喜歡民族舞蹈的大諸和西平成了景頗青年的偶像。歇完工,剛吃過晚飯,一群青年就找上門來,“知青唄、知青唄,教我們跳舞嘛!” 穀場頓時成了全寨最熱鬧的地方。天黑了就點起篝火,直到夜深才戀戀不舍地離去。比倫、錫斌和逸雲則成了孩子頭,在隊部的木板房裏點起油燈教孩子們讀書認字。現在的班養完小就是他們當年的夜校發展起來的。現在看來,目前發展最快的村寨都有原因,其中與當年知青用自己的心血向孩子們普及漢語有著極大的關係。此外,知青們還建立了簡易的醫療站點,主要由熾英和大諸負責,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村民們。直到75年之後一段時間,社裏的赤腳醫生仍由昆明小知青,餘思萍擔任。雲南農大的子弟錫斌立誌農業科學試驗,利用回家探親的機會,將920(赤黴素甲)實用技術帶回紅星,在集明的幫助下,土法上馬,製成了920。920在菜園裏施用後效果明顯,縣裏專門組織人前來參觀。在錫斌返城之前,大隊支書記老郎特地組織了一個920的培訓班,並聲言,如果不辦好培訓班不許回昆。當時德宏卅的報紙和電台對此還作了專題報導。
 
由於常年在大山裏生活,對走山路我就有著深切的體驗。對各山寨間的小路一定要熟記。小路的走勢,山形及環境的變化一定要留心觀察。特別重要的是一旦走入岔路發現情況不對,一定要迷途知返,先返回岔口再說。知青剛下去時經驗不足,迷路之事時有發生。大諸和馮頭姐妹就為此大吃苦頭。那是下鄉第二年,等嘎陳旭特意到紅星邀請朋友們上山去玩。第二天陳旭帶著大諸和熾瑛熾萍就出發了。進入等嘎大山之後,竟走入一條岔路、越走越遠,完全迷失了方向。天漸漸黑了下來,樹影交錯,怪鳥嘶嗚,四個人是又困又餓,又驚又怕。等嘎這邊天色將晚,卻一直不見他們的人影。從大隊部打電話到弄賢,回答說一早就走了。大家著急起來,估計是迷路了。這事驚動了景頗老鄉,全村的成年男子出動、沿來路去找。有經驗的景頗人作摸著他們可能走岔的路,邊走邊喊,終於在一處接近緬甸邊界的山脊上找到他們,一看時間已是深夜兩點。回到寨裏,大家對陳旭很是一通抱怨,陳旭一著急跳上桌子主動跪下請罪,大諸忙說:“算了,饒了他吧。”
勇闖等嘎山的大諸和馮頭倆姐妹
 
邊疆是瘧疾高發地區,初發時來勢特別凶猛。紅星附近星光的朋友大偉得了瘧疾,高燒到四十多度不退,在抬往姐線醫院的路上突然昏厥過去,大家都沒了主意,“掐人中” 不知誰脫口而出。我不在現場,不知這樣做了結果如何,隻知道大偉進了醫院,醫生用了很多冰塊才將他的體溫降了下來。
熾瑛回憶說,記得還是下鄉的第二年夏天,妹妹熾萍染上瘧疾,服用了大隊上發下來的乙胺密定,伯胺奎寧都沒用,起初是忽冷忽熱,後來就是高熱不退,用了安基比林注射液體溫也降不下來。第三天體溫竟升到了40.5度以上,我嚇著了,趕快找知青戶家長老八及同學們商量。大家都說快送醫院,可山高路遠怎麽去?這時家裏最小的小兄弟肖逸雲說:“莫急,我有辦法”。拿了把景頗長刀就出去了。一會兒他就扛來了一棵手臂粗的竹子,幾位男生乒乒乓乓幾下就將竹子做成簡易單架。我急忙抱了床被子舖在單架上,老鵬,老八、郭幫,高明,錫斌等同學將熾萍抬到單架上,蓋上被子和塑料布並用背包帶把她簡單固定了一下就出發了。那時天色將晚,還下著雨,同學們義無反顧地抬起單架就飛步向醫院走去。快到團結大溝的下山路時雨勢越來越大,山洪嘩啦啦的衝下來。這時天已黑了,小路兩邊的草又深,根本看不清路,不知是誰腳下一滑,我和錫斌 趕緊扶住單架,差點沒讓熾萍翻下溝去,哦,真是太驚險了!僅靠兩支手電微弱的光照著,一步一打滑地走了四公裏多泥濘的山路,才把熾萍送到了姐線醫院。醫生一量體溫竟高達41度以上,馬上用冰袋給她降溫。醫生說這是惡性瘧,你們再來晚點要出人命的 。緊接著將25%的葡萄糖和氯化奎寧直接從靜脈注射進去,……直到這時大家才鬆了一口氣。不知誰叫道:“馮頭,你臉上爬著小螞蝗喂!” 大家不覺哄笑起來,一檢查,耳朵上、手臂上、褲腿裏,幾乎人人都遭了蝗災。雖然渾身上下全是泥水,朋友們卻笑得很開心,大家都為能及時將熾萍送進醫院感到欣慰。醫院又連夜用救護車把我和熾萍送到瑞麗縣醫院治療。半個月後熾萍才得以全愈返家。
 
景頗人有著吃生肉的習俗,殺豬之後,將豬肝和一些部位較嫩的肉剁碎,伴上薑蒜和白醋生吃,稱為肝生和肉生。在雷弄時我也嚐到過,是有一種特別的鮮味。但知青剛下到紅星,對此卻望而生畏。一天景頗老鄉來邀知青,郭邦抱著第一個吃螃蟹的勇氣慨然前往,不料運氣不好,剛好吃到有豬絛蟲幼蟲的生豬肉,染上了絛蟲病。據醫生說生南瓜籽能打蟲,於是趕在姐線街子天買了生南瓜籽,回家後大家挑燈夜戰很快就剝好了足量南瓜籽仁,朋友的齊心相助讓老郭內心十分溫暖。服完後果然立即見效,很快把體內的豬絛蟲排得幹幹淨淨。
瑞麗村的青春
如今已是大學教授的錫斌回憶,71年底,知青們陸續返城,當時老鵬已是生產隊的核心領導成員,他提議正式建一所小學,由我來任教師,木冬協助我開展教學,大家都很支持。沒有課桌椅,就動手挖土和泥拓土基,把土基搬到教室裏,搭上木板作為課桌和椅子,黑板用幾塊木板釘起來後刷上黑漆也就成了。剛開始時,有16個學生,但"野”慣了的學生滿地跑,為了鎮住這些小孩,常來知青點的景頗大嫂手執竹板前來"武力”鎮壓,才最終使教學得以開展。小學的課程除簡單的語文算術外,還包括有課間搡、跳繩和唱歌。記得72年的六一兒童節,我帶領學生們由老鵬開手扶拖拉機送到瑞麗城與紅城小學聯歡,受到熱烈歡迎和接待,我和學生們都很感動。這之後,來上學的學生越來越多,附近寨子的老鄉也將自己的孩子送來,使我深受鼓舞!
 
在決定回昆之前,我甚至不敢告訴孩子們,一個人悄悄地走了。返昆之後,展轉收到了來自村寨孩子們的來信,那是用生硬的字和圖完成的一封遲到的信,其中還夾有6斤糧票,2元錢和一支用孔雀羽毛製做的書簽,這在當時已是很貴重的饋贈了,何況是出自孩子們之手。從信中大致可以看出,孩子們認為按照景頗族的習慣,親人出遠門,要送上糧食、蔬菜和錢款,而孩子們未能當麵送交,感到對不起老師。因為老師是回家找父母的,是好事。手捧書信,心潮澎湃,多好的孩子,我儼然已成了他們的親人呀!至今那支孔雀書簽,我依然保存完好,就算是對人生價值的回味和對人生遺憾的感慨吧!
時過境遷,2017年春節前,我重返原來的村寨,這時矗立在我麵前的是一所全新的班養小學,三幢高大的教學樓,平坦的水泥廣場和球場讓人異常興奮,真是今非昔比。令人欣慰的的是,瑞麗村的文化和教育不但沒有停止,而是欣欣向榮,跟上了時代的步伐。
當年在社管會樓上的小學和2017年的班養小學,當年的小學生和送錫斌老師的孔雀羽書簽,小學生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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