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ns:“你覺得在紐約找到自由了嗎?”
劉濤:“沒有找到,我覺得我和紐約在生活上的距離還沒有同合肥那麽近。在合肥我幹啥都行,但在這邊我不能抽煙也不能喝酒。
離開武漢去紐約後,我過了兩種人生
來源:WeLens - 2023-08-02
自2013年起,劉濤在微博上發照片時會用“grinch街頭攝影更新至”為標題,目前已經更新到2023年7月31日了。
十年間,無論外界對他的反饋如何,似乎都沒有改變他對街拍的情感:在街頭,走來走去,拍照。
這一次在電話那頭的劉濤,他已經辭職近三年,和家人搬到紐約生活,照例每晚在新家所在的街區遊走。
“在合肥生活了40年,除了一堆照片,什麽回憶都沒有。”
電話裏,劉濤會不自覺地提起自己的年齡。他說:“我已經40歲了,拍照也拍了十多年了。”
2022年下半年,劉濤和家人來到紐約。
在外界看來,這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決定,而劉濤早在四年前就和同事與親戚們說:要去美國了。聽到這話的人都覺得他瘋了,從那以後大家每次見他都會問:怎麽還沒走?
劉濤如今生活在紐約皇後區,這裏是少數族裔聚集區域。從皇後大道北上到傑克遜高地,路上經過的華人區和南美洲人區是他活躍的地帶。
他將國內的生物鍾延續到了紐約。和在老家時相似,他每天下午三點鍾出門,直到半夜回家。在紐約的街拍路線是從家一直走到曼哈頓,再坐地鐵回來。
他每天的生活在重複中度過,上午睡覺,下午準備上街拍照,回家後看一天拍到的照片,直到後半夜才睡去。周而複始地每天行走15公裏,多的時候能有20公裏,這樣的距離也是他在合肥每天的步行距離。
在合肥,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不合群的異類。半夜拍完照後,他會坐在街邊喝啤酒。來到紐約後,他發現這裏什麽樣的人都有,有很多人也這樣喝酒。
相比劉濤,家人更快速地融入紐約生活。
妻子之前同他一樣在自來水公司上班,來紐約之前辭了職。現在考取了教師助理證當助教。而女兒小米麵對新環境很興奮,很快交到了朋友,回到家會說:在這邊上課時也可以去廁所。
紐約的生活成本高,生存的概念和原來不同了。劉濤和女兒說:“在這邊我們要省著花錢,不能像在合肥時那樣自在了。” 劉濤也戒掉了15美金一包的香煙。這個暑假,女兒的自行車壞了,於是劉濤買了一輛二手的給她。
“來到紐約,突然覺得時間縮短了,中國的很多地方都沒去過。”
劉濤照片中的紐約,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他在曼哈頓拍照,會有人找他搭話聊相機。雖然他不會英語,但"camera"這個詞可以聽懂。而在劉濤更為熟悉的南美洲人社區裏,沒有人會在意拿著相機的他,這些人也是離開自己國家來到這裏的移民。這裏街邊賣的二手衣物和傍晚時帶著孩子乘涼的人們,會讓劉濤想起合肥。
劉濤對合肥記憶,是由過去每天花五六個小時在街上看到的事物組成的。走之前劉濤覺得很傷感,因為沒有和周圍人好好道別。
去紐約之後,劉濤花了很多時間翻看合肥的照片。
他照片裏的人們,比如街邊賣豆腐商販的孩子,被拍到時還在上幼兒園,如今都上初中了。也有人專門來找劉濤要照片,因為他拍到過剛去世的自家的狗。這些人不知道,劉濤已經拍它好多年了。
麵對不熟悉的紐約,劉濤也不知道自己會拍出什麽樣的照片,有人說他照片裏的紐約像合肥,也有人說他在紐約拍的照片不如在合肥拍得好了。這些評價劉濤都看到了,也不影響他拍照的心情。
如今劉濤每天在街上,能拍下來並留存在電腦裏的照片隻有一兩張,他真正按下快門的次數很少,相機電池都是被時間耗掉的,因為要一直開機。
街拍對於劉濤來說是在體會。在一個地方走來走去才能對街區熟悉,但轉個彎又會覺得陌生。
在漫無目的的行走中,他知道哪個路口出現車禍的可能性大,哪個街角容易有人群聚集......他在傑克遜高地看到有中國人開的彩票店,當地的工人也很喜歡買彩票,這樣的場景似乎也曾出現在合肥街頭。
“隻是換了一個環境自己拍照”
剛到紐約時,劉濤有兩個月沒有在社交媒體上更新照片,那段時間用他自己的話說:“人變得木訥了,對什麽都不太感興趣。想出門拍照又不知道路線,想問路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後來想想還挺害怕的。“
這樣的孤獨感,劉濤在離開合肥前的那兩年也經曆過。
當時他主動刪掉了親戚和同事的聯係方式,並卸載了微信,但又熱衷於約陌生人出來聊天,因為他想找人說話。一度有半年時間劉濤沒有機會講話,白天他一個人在街上,晚上拍照回來之後妻子和女兒又都睡了。為了找人說話,他曾特意買好啤酒把別人約出來,結果發現沒事情的話很少有人願意和他閑聊。
到了紐約,劉濤發覺有人和他說話了。
在這裏沒有人會提及劉濤之前的抄水表工身份。有同樣喜歡街拍的人在網上約他見麵聊攝影,也不會問他之前是做什麽的。前段時間有個西班牙人邀請他去自己的展覽,劉濤說他不會英文,對方說沒事我會中文。
劉濤把照片發在微信上,別人以為他拍到的就是他的居住環境,問他是不是偷渡過去的?也有人覺得劉濤來紐約是因為在這邊買了房子,他回答說:“我還是租房子,來這邊就是為了拍照。”
麵對以美金為概念的房租,劉濤也想過有一天萬不得已會去中餐館打工。抱著這樣的心態走在街上拍照感覺是不同的,他在心底覺得自己有拍到照片,就挺富裕的。
他說很多事都忘了,不論是在合肥還是紐約,隻要能一直上街拍照,自己的狀態就挺好的。
“四十歲,人生第一次離開家,開啟第二段人生。”
如今的劉濤覺得自己過了兩種人生:合肥的生活,和紐約的生活,都是拿著相機去體驗的。
來紐約是劉濤第一次離開家在外租房住。離開之前他沒有和周圍人告別,後來他再用回微信聯係上以前的朋友時,大家都覺得是在炫耀。“在合肥時不跟我聯係,到紐約再跟我講是啥意思?”
聊起女兒的成長,劉濤發覺這邊的人生選項太多了,好的不好的人生都有,讓人有點害怕了。而這似乎不是在說女兒,更像是在說他自己。
用劉濤自己的話說:“在合肥拍照時我比較自我,回過頭看自己都40歲了,一點事業都沒有,這太誇張了。”
他把街拍看作事業,但回到現實就不一樣了。這些年來,劉濤每天體會到的是漫長地和自己對話的時間。他見到了很多喜歡攝影的人,從青年變成大叔,在現實麵前做出了放棄攝影的妥協。再看自己時,他隻能自稱幸運。
“還有一個夢想,就是一直拍下去。”
問起劉濤不喜歡紐約的哪部分,他會說:“出門拍照時找廁所不方便,住的地方晾衣服不方便。” 而喜歡紐約的是:“可以拍照。”
一家人期待著日後收入能提高的話,就買輛車去美國其它地方看看。雖然他和在合肥時一樣,不拍照時不喜歡出去,但現在覺得去不熟悉的地方,感受不一樣的東西也蠻好。
聊天的時候,劉濤剛從地鐵站出來,路上的信號時斷時續,但有兩處對話想記錄下來:
Lens:“你現在還有什麽夢想嗎?”
劉濤:“我希望能在紐約出一本攝影集,裏麵會有在合肥和紐約皇後區拍的照片。另一個夢想是------想這樣一直拍下去。”
Lens:“挺好的,你覺得在紐約找到自由了嗎?”
劉濤:“沒有找到,我覺得我和紐約在生活上的距離還沒有同合肥那麽近。在合肥我幹啥都行,但在這邊我不能抽煙也不能喝酒。
但我在合肥時反而會老想著物質和責任上的東西,拍完照就隻能一個人喝啤酒。在紐約拍照時比較放鬆,也能和路上的其他人說說話。”
通話結束於紐約東部時間夜裏十二點,劉濤坐在家對麵的公交車站。第二天,他又要整裝自己帶著相機走上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