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foster/1951/16.htm#5
第十六章 泛美主義
從曆史上來講,泛美主義包括兩種互相敵對的因素:第一種是拉丁美洲各國人民爭取與南北美洲各國人民建立友好合作關係的努力,這個鬥爭得到了美國和加拿大民主力量的支持;第二種是美國掠奪性的資本家集團企圖利用泛美主義作為稱霸西半球的有力工具所作的努力(這是得到拉丁美洲反動派的幫助的)。不幸後者那種反動力量和它的泛美聯盟卻一直占著優勢。泛美主義到後來僅僅意味著美國在西半球的統治權這樣一件東西而已。本章敘述泛美主義運動發展的過程,僅到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為止。
凡是領導反對西班牙的革命的拉丁美洲人士,對於西半球合作運動都是熱烈的讚助者。遠在一七九七年,以“革命先驅”聞名的法蘭西斯科·米蘭大就製定了“大美洲聯盟”這個包羅一切的計劃。後來玻利瓦爾、聖馬丁、窩希琴斯、阿爾維以及其他許多革命者都發表了類似的意見。昆達尼拉說:“泛美主義最初確實是拉丁美洲人的事情。像‘美洲代表大會’、‘民族代表大會’、‘總聯邦’、‘總代表大會’、‘大聯邦’‘永久同盟與聯邦’、‘美洲同盟’、‘世界最大國家’(指全美洲而言)、‘美洲公約’、‘誠意的聯邦’、‘真正美洲聯盟’、‘姊妹國家集團’以及玻利瓦爾的‘永久同盟、聯盟與聯邦’等名稱在十九世紀初期拉丁美洲的政治詞?裏時所在皆是的。”[1]
拉丁美洲的革命人士為了實現西半球合作的希望進行的第一次重大努力是一八二六年著名的巴拿馬代表大會,這次大會是由玻利瓦爾的建議而召開的。大會宣布的目標時要建立廣泛的團結以防禦西班牙和其他可能的侵略者的侵犯。拉丁美洲的國家都被邀請派遣代表到會。美國稍遲也接到了邀請。從六月二十二日起至七月十五日止,大會舉行了十次會議。出席的有墨西哥、秘魯、哥倫比亞和中美洲(今天的哥斯達黎加、尼加拉瓜、危地馬拉、洪都拉斯和薩爾瓦多)的代表;阿根廷、智利、和巴西缺席。美國雖派了代表,但沒趕上參加大會。亞當士總統希望大會宣布教權和政權分立,並希望大會采取措施防止新世界廣泛的殖民地化[2]。玻利瓦爾因為兩件事情對邀請美國表示猶豫:首先,他直覺地害怕美國的日益強大;其次,他說他不願意和英國為敵,因為英國為著自己打算曾經給了拉丁美洲的革命者一些幫助。英國派了一個非正式的代表到會,它認為大會的結果對它統治拉丁美洲的政策說來是一項決定性的勝利[3]。
玻利瓦爾對巴拿馬代表大會懷著很大希望,甚至把它當做一種世界國家聯盟的開端。他說:“如果巴拿馬地峽對於我們有一天在那裏安排一次莊嚴的大會·······和世界上其他三大洲的國家互相周旋,商討戰爭與和平的高度利益,那是多麽地幸運!”[4]
巴拿馬大會通過了四項條約,其中主要一項是“永久同盟、聯盟與聯邦”。該約共有三十一條款,號召成立聯邦以保護美洲所有國家的主權和獨立;建立六萬人的美洲軍;運用調停仲裁的原則解決國際爭端;修改美洲洲際公民權;以及完全廢除並根絕黑奴的買賣。但是就直接結果來講,大會大體上是沒有什麽成就的。聯邦剛剛建立告夭折,隻有哥倫比亞一國批準了大會的進步的決定。由於墨西哥的動議,一八三一年再度召開拉丁美洲代表大會,但隻有幾個國家的政府接受邀請,大會因而作罷。
顯然,革命的拉丁美洲這時還不能認識玻利瓦爾倡導西半球團結一致的精密思想,到了下一世紀拉丁美洲國家在建立和維持安定的政權這方麵就遭遇到很大的困難了。在一八四四、一八五六、一八六四和一八八〇這些年裏,拉丁美洲國家也曾在南美洲開過全體或部分的會議,但大多數是毫無結果,會後也沒有留下明確的綱領。最後就輪到美國來倡導一種泛美主義了。
一八二三年十二月二日門羅總統宣布他的著名的“主義”,警告歐洲各侵略國家不要再向南北美洲染指。這篇曆史性的宣言裏有突出的幾段說:“南北美洲已經得到了自由和獨立,從此再也不讓歐洲任何強國施行殖民地政策了。”“因此,鑒於美國和該列強間的真誠和睦的關係,我們不得不聲明如果列強有向西半球任何部分做擴展其體係的企圖,就是危害我們的和平與安全······凡是宣布獨立而且維持獨立的政府,並經我們慎重考慮和根據正義的原則承認其獨立的政府,如歐洲任何強國對它們施行幹涉以便進行壓迫或用其他方式控製其命運,則我們認為這種幹涉無非是對美國的不友善的表示。”
門羅主義所表現的政策對美國說來並不完全是新穎的。一八〇八年傑斐遜總統已經聲明過:在“從西半球排斥一切歐洲的影響”這一點上,美國和西班牙美洲各國是休戚相關的。還在一七八六年,傑斐遜總統表示當時美國政治領袖們普遍存著擴張主義的思想時就已經說過:“我們的聯邦必須看作一個巢窟,從這裏開始,我們向整個南北美洲移民。”他還提到美國要“一片一片地”吞並西班牙的殖民地[5]。同時,富蘭克林號召過吞並“魁北克、聖約翰、那佛斯科的亞、百慕大、東西佛羅裏達和巴哈馬群島”,認為這對美國的安全是“絕對必要的”[6]。遵循這種普遍的吞並主義的精神,國會就在一八一一年通過一項決議反對轉讓美洲任何土地給列強,並“在一八二〇年,美國國務卿亨利·克萊給他所謂美洲人類自由聯盟······製定一項計劃,該聯盟係概括‘自哈得遜灣至合恩角之間的一切國家’而成”[7]。克萊肯定地預料美國將會統治整個西半球,他也曾公開地這樣講過。門羅主義就是這種傾向的當然的後果。
產生門羅宣言的當時局勢是複雜而且危險的。西班牙這個殖民強國將臨垂死時期,拉丁美洲各國幾乎完全獲得了解放。這一事實重新引起許多歐洲國家的垂涎,它們喜出望外,以為正好把這些新近得到解放但很軟弱的各個共和國一口吞吃下去,變為自己的殖民地。
其中以來自俄、普、奧三國的“神聖同盟”(見第九章)的危險特別大。這個反動的結合在拿破侖失敗後,一八一五年就已成立,到這時它正忙於在歐洲各地把拿破侖二十年大屠殺的後果所引起的革命運動加以撲減。鑒於拉丁美洲獨立運動的成功,神聖同盟以“世界憲兵”的身分自居,立刻把消減拉丁美洲的偉大革命並把各殖民地歸還衰敗沒落的西班牙——如果同盟各國不決定留給它們自己的話——引為自己的責任。為了執行它們這項計劃,三個同盟國的政府已經組織遠征軍派往美洲了。教皇利奧第十二表示支持這一切反動的勾當,頒布論告,號召所有西班牙舊日的殖民地擁護神聖同盟已經使之複辟的昏王費迪南第七。
作為海上無敵的霸王,並在工業革命中領導著全世界的英國這時正在極盛時期。自從他的強大的世仇法國由於拿破侖的失敗陷入一蹶不振之後,英國的征服野心勃然增進。因此他認為神聖同盟的侵略行動對他在歐洲大陸和其他地方的權力是一種威脅,英國既然把拉丁美洲留作自己將來征服的地盤,所以他認為反對神聖同盟企圖重新奴役西班牙的殖民地的計劃是對自己有利的。我們在前麵已經看到,英國曾經幾次打算采取軍事行動,以攫取南美的一些土地如巴西、拉巴拉他河地區等作為它的殖民地但沒有得手,並在革命戰爭結束時曾經計劃並吞整個拉丁美洲,因此英國不願在美洲遭遇神聖同盟列強的危險競爭。實際的情形是:英國在爭取和南美多數國家進行貿易以及擴大它的政治影響方麵正大有進展,他打算繼續並發展這種局勢,它是想把拉丁美洲據為己有的。
老奸巨猾的英國還害怕美國最後會把他的控製力擴張到整個拉丁美洲的舊日西、葡殖民地上去。英、美的對立是尖銳的。這就是英國讚成門羅主義的另一個基本理由:他要美國也像神聖同盟一樣遵守不幹涉拉丁美洲這一政策的約束。
至於這個幼弱的美國,他看到神聖同盟打算向美洲侵犯,當然大為驚駭,認為這是對自己的生存的嚴重威脅。它也看到了英國的策略對自己極為不利。在美國人民的民主隊伍中間,也有要和南美的新共和國團結一致的情緒。國會中有些詭計多端的人早已在為美國策劃如何控製整個西半球了,其實好久以前亞曆山大·漢密爾頓就已經預見一種“偉大的美洲體係高於一切歐洲的力量和影響的控製,並且能夠操縱新舊兩個世界的聯係”[8]。此後,美國領袖們對於拉丁美洲的看法可以從國務卿約翰·昆西·亞當士是在一八二三年所說的話中看出。他大膽斷言古巴和波多黎各是北美大陸的“天然附屬品,而且……把古巴並入我們聯邦的版圖對於聯邦本身的延續和完整是有必要的”[9]。這就是美國製定門羅主義背後的動力。
英國麵臨著神聖同盟要向它所垂涎的拉丁美洲地盤進行咄咄逼人的侵犯,以及美國日盛一日的威脅,就在一八二三年八月通過首相坎?和美國發表聯合宣言,抗議把?日西班牙殖民地移交給歐洲任何別的強國。但是美國因為對英國的動機懷有種種猜疑,拒絕照辦。四個月後它就采取單獨行動,發表門羅的著名宣言。英國萬般無奈地接受了門羅主義,對梅特涅和神聖同盟中的??來說,這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而對年輕的美國則是一個勝利。這對拉丁美洲各國也是有利的,因為它們處在虎視眈眈的列強中間,門羅主義多少給他們一種保護。
“門羅主義在拉丁美洲是普遍受人歡迎的。阿根廷宣稱美國已成為西半球的保證人;哥倫比亞副總統桑坦德聲稱這個立場‘不愧為美洲自由的模範之邦的行為’。玻利瓦爾接到宣言消息的時候正在他的最後一場大戰,即胡寧戰役之前,他受到很深的印象。”[10]但是門羅主義這個政策使美國趁機自封為南北美洲的保護者,它是事先沒和拉丁美洲國家協商就製定了的,這就成為了片麵的行動,因而若幹年來,給拉丁美洲帶來了很多災難。
毫無疑問,門羅主義在製定的過程中就已暗含著要在整個西半球建立美國的領導權的思想。此後數十年中間,美國奴隸主們提議攫取整個墨西哥,“拿下”古巴,吞並聖多明各,占領中美洲以及淪巴西為殖民地等等的圖謀都明顯地能證明這種思想在某些方麵是很普遍的。可是美國這個年輕的資本主義國家在此後六十年中因為忙於發展和開拓本國的龐大資源,既沒有心思也沒有力量來大力實現如門羅主義所眩示的那樣統治西半球的打算。總之,美國還沒有準備給自己構築一條西半球戰鬥防線以抵禦歐洲殖民的力量。這說明為什麽當一八二五年門羅主義才宣布不久,亞當士總統就作下麵的聲明,他說:即將召開的全美共和國巴拿馬代表大會可能認為采取“每個國家在自己的地域內用自己的辦法來防止歐洲將來建立任何殖民地”這一政策是可取的辦法。
事實上,門羅發表宣言之後的幾十年,直到美國準備使出力量推行門羅主義之前,歐洲列強也很少進行那種美洲國家憑一己之力最後還不能擊退的大規模侵略。固然,在這些年裏,歐洲殖民地國家的主要力量是指向亞、非二洲,因為那裏比較容易下手行竊。但有好多次歐洲國家對美洲各新共和國生活的幹涉,美國不是幹脆置之不理,就是淡然處之。
昆達尼拉引用了一個長表列舉歐洲列強這類幹涉而美國未予以有效的還擊的事件。這些事件中有許多次是受害的拉丁美洲國家曾向美國呼籲求援的。求援的國家是:“哥倫比亞,在一八二四年;委內瑞拉、秘魯和厄瓜多爾,在一八四六年;尼加拉瓜,在一八四八年;又尼加拉瓜,加上洪都拉斯和薩爾瓦多,在一八四九年;墨西哥,在一八六二年;委內瑞拉,在一八七六、一八八〇、一八八一、一八八四和一八八七年共五次;多米尼加共和國,在一九〇五年;阿根廷,在一九〇二——一九〇三年。”[11]
對於一八三二年英人奪取福克蘭群島,美國也未加以抗拒,它也沒有支持中美洲各國政府反對一八三五年英國把洪都拉斯淪為殖民地。一八三七年英國艦隊封鎖喀大吉那,一八三八年法國封鎖委拉克路斯,都沒遭遇美國的抵抗。一八六一年西班牙攻占多米尼加共和國,一八六四年炮轟法爾巴來索。歐洲國家對年輕的拉丁美洲各共和國所幹的這類劫掠勾當多得不可勝數。其中侵犯國家主權最嚴重的一次是一八六四年法國使入墨西哥,推翻墨西哥政府,把法國傀儡奧國大公馬克西米連擁上了王座。但這時美國正在從事內戰,不能切實地過問墨西哥的事情來反對法國。以上這些經過都證明美國沒有能力實行門羅主義,沒有能力按照門羅總統的大膽聲明去保護各新共和國不受歐洲國家的攻擊。可是美國資本主義並沒有放棄它統治拉丁美洲和加拿大的決心,這從一八六八年約翰遜總統的狂妄聲明裏可以得到證實。他說:“全麵的國家政策似乎應該承認盡快地取得大陸和島嶼上幾個鄰近國家並把它們並入我們的聯邦。”[12]
門羅主義公布之後約六十年,英國在南美洲大部分地區掌握了一般經濟政治的領導權,美國則已在加勒比海占著優勢。英國人處處獨攬這些國家的大量對外貿易,藉此在南美洲運用他們的強大政治影響。到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後期,美國已經強盛,開始變為帝國主義,突然在整個拉丁美洲向英國的優勢進行尖銳的挑戰。從此美國不顧一切地爭取對西半球的控製,並且一直繼續到今天。當時美國的南進政策是雙管政策——壓製拉丁美洲各國的人民和驅逐英帝國主義。從這時起,整個這一大地地區的曆史逐漸成為英美之間為了帝國主義統治而角逐的曆史,英國的力量日漸不濟,德、法、意各帝國主義以及後來日本在這場貪得無厭的鬥爭中則居於次要的地位。
英、美帝國主義的拉丁美洲爭霸戰在經濟方麵尖銳地開展起來了。在第十五章中我們看到英國這時在拉丁美洲國家的投資和貿易已經長趨直進。但美國不甘落後,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無論對拉丁美洲的投資或貿易控製它都趕過了英國,特別在具有高度戰略意義的加勒比海地區是這樣。
在政治方麵這兩個對頭也是拚命地互相廝殺。美國對英國和拉丁美洲各國人民展開鬥爭的第一個沉重打擊是一八八九年泛美聯盟(最初叫美洲各國商務局)的組成。這件工作大部是出自前國務卿詹姆士·布萊因之手。布萊因是美國政府中出名的大企業代理人,他坦白承認他的意圖是為美國獲取拉丁美洲的大量貿易。一八八一年他打算組織美洲國家會議,但是美國帝國主義的推動力還未強大到足以大力推動這個計劃,故未能實現。可是最後大部分還是由於布萊因堅持不懈的推動,一八八九年召開了美洲十八國家會義,並成立了泛美聯盟,總部設在華盛頓。從此泛美主義變成了有組織的運動,主要是聽從美國的控製,有二十個美洲國家參加定期的會議。
泛美聯盟的組成等於是美國在拉丁美洲給英國一下結結實實的打擊。這和一八二六年英國所緊緊控製的巴拿馬會議成了恰恰相反的局麵。英國從一開始就看穿了泛美聯盟的真相,它是美帝國主義的一條膀臂。所以它利用它的勢力使加拿大沒有充當會員國。因此泛美聯盟會議至今還標誌著“加拿大”的席次,虛位以待。英國還慫恿在它統治下的許多拉丁美洲國家,特別是阿根廷,去破壞泛美聯盟的許多次會議,並對會議的許多決議不予批作。英國這樣的抵抗加上拉丁美洲各國人民對這新的組織一般缺乏熱忱,使得泛美聯盟單就正式決議來說就大部分沒能發生效力。達維拉說過:“一百二十二年當中我們舉行了二百零八次泛美聯盟的會議,簽訂了一百餘項條約。其中隻有一項是有二十一個國家批準的。”[13]
從一開始,美國倚仗自己經濟政治絕大的聲勢,幾乎一直完全控製著泛美聯盟的會議。但是它直到最近幾年才能有效地利用泛美聯盟作為實施帝國主義計劃的直接工具。布萊因最初就有鑒於此,那時他的周密的經濟計劃在第一次泛美聯盟會議上遭到拒絕。這項計劃是為美國大企業的利益而安排的,打算通過關稅聯盟、金融聯盟和美洲洲際銀行從經濟上使西半球“打成一片”。但泛美聯盟改組為美洲國家組織之後,仍繼續充當美國資本家掌中的重要武器。它給拉丁美洲各國的人民一種幻想,以為多少能實現像玻利瓦爾等人所夢想的那種泛美主義。它使得拉丁美洲各國不致整個陷入英國的控製之下。它並且替美國在拉丁美洲所施行的虛偽無恥的帝國主義政策充當有效的擴音器。
當初門羅主義的宣布表麵上是對西半球一切年輕國家提供總的防禦,但因為門羅主義是美國片麵的聲明,所以美國對門羅主義的解釋一直是按照本國資本家的利益來決定的。一旦美國覺得它的力量足夠去直接幹涉拉丁美洲事務的時候,它就任意把它解釋為有兩重意義而加以援用:第一,列強不得對拉丁美洲實行政治或軍事侵犯;第二,美國應有完全自由按照自己的利益所決定的方式來幹涉拉丁美洲事務到任何程度。甚至到了一九二八年哈瓦那會議上查理士·伊凡斯·休士還不遺餘力地攻擊拉丁美洲法學家會議向該會推薦的提案,該提案說:“沒有一個國家有權幹涉另一國家的內政。”這次攻擊犯了嚴重的策略錯誤。據杜根說,結果休士遭遇了“一次外交失敗,這次失敗是美國在重要國際會議上所遭遇的最慘的失敗中的一次”[14]。
自從美國自覺帝國主義力量日漸壯大之後,它向拉丁美洲頭幾次所進行的較大的片麵幹涉之中,有一次是一八九五年起發生在委內瑞拉。這次原是英、德和委內瑞拉之間的爭執。美國冒然參加進來,否決了英、德兩國劫掠式的要求。國務卿奧爾奈宣稱:“今天美國實際上統治著這個大陸,凡是它所管轄的老百姓應把它的命令視如法紀。”[15]這句話大大驚駭了拉丁美洲人民,震動了歐洲的帝國主義者。這時的美帝國主義是粗暴而年輕,還不慣於玩弄外交辭令,而是大膽和坦白地說明它要處理西半球的目的和決心。從那時候起,直到委內瑞拉問題解決時為止,美國一直處在爭執的一方,事實上還是主要的一方。一九〇三年,德、意、英在爭執的過程中,封鎖委內瑞拉的各口岸,迫使該國償還債款。美國出麵強硬幹涉,堅持整個問題付諸仲裁。德國最初拒絕仲裁。老羅斯福總統限德國在四十八小時內表示同意,否則他就要派遣艦隊到委內瑞拉[16]。在這一重大事件上美國鄭重昭告世界:它把拉丁美洲,尤其是重要的加勒比運河區域,當作自己的帝國主義特殊地盤了。
隨後是美國為著經營巴拿馬運河而幹出了臭名昭彰的幹涉事件。通過巴拿馬地峽或尼加拉瓜挖掘一條運河,這是拉丁美洲人民久已想望的事。早在十七世紀法國探險家商伯倫遊巴拿馬時就提到需要開辟運河。玻利瓦爾在一八二六布的巴拿馬代表大會上也提到這條運河。後來法國試行開掘未成。可是等到運河快要真正完成的時候,美國竟一手包辦,把英、法、德和拉丁美洲各國政府推開一邊。在一八五〇年,美國甚至還不能在加勒比海區域為所欲為的時候,就和英國締結了克萊敦—布爾瓦協定,約定雙方聯合管製未來的運河。但當美帝國主義一旦毛羽豐滿,它卻拒絕履行這項協定,並就此把它一筆勾銷。根據一九〇一年的海依—龐斯福特條約,美國得到了單獨建造和管製運河的權利。這是美國一件重大的帝國主義勝利,把英、法兩國趕出了巴拿馬的重要戰略地區。
至於拉丁美洲各國人民,美國在巴拿馬事件上對待他們的橫暴比以往更甚。把持美國政府的帝國主義者並不認為這是與拉丁美洲人民有重大關係的事情,它根本不把他們和泛美聯盟放在心上。充其量,巴拿馬運河是和英國單獨解決的問題,此外對尼加拉瓜或哥倫比亞隻要訂一紙有名無實的協定就行了,因為那裏是運河開掘的地點。
經過了長期的考慮,最後決定以巴拿馬地峽為運河地點。當地主人哥倫比亞不滿意美國所提的條款,在一九〇三年予以拒絕。美帝國主義者恬不知恥,竟在巴拿馬製造“革命”,數月後革命爆發,巴拿馬脫離哥倫比亞。美國軍艦攔阻哥倫比亞軍隊去鎮壓暴動。“革命”之後三天,老羅斯福總統就承認了巴拿馬的新政府,在這之後十天,並在華盛頓接見巴拿馬公使。不久按照美國的擺布,構成了這河的條約。條約各款對美國說來比前不久它向哥倫比亞提出的更為有利。美國得到了一條寬十英裏的狹長地帶,而它原來要求的地帶隻是六英裏寬。
給美帝國主義安排這件傑作的老羅斯福總統,後來自己吹噓他的獨裁行動說道:“我拿到了運河地帶,那麽由國會去辯論好了。辯論在進行時,運河工作也在進行。”[17]老羅斯福並向拉丁美洲人民和全世界帝國主義國家大膽宣布美國對西半球領導權的要求。他說:“任何國家,隻要它的人民安分守己,就能獲得我們的真誠友誼。如有一個國家在社會和政治方麵都表現得有理有節,遵守秩序,盡其職責,它就不必害怕美國會對它進行幹涉。至於長期為非作歹或懦弱無能以致造成文明社會裏的關係普遍渙散的結果,那麽無論它是發生在美洲或他地方,最後必然需要某文明國家進行幹涉。美國在西半球如遇公然為非作歹或懦弱無能的事情,為了恪守門羅主義,也不得不勉強施用國際的力量。”[18]
這位“巨棒”總統給門羅主義做了這樣片麵的解釋,它使美國在西半球有權實行警察製度;而這時泛美聯盟正在進行工作,並且大家認為它對美洲事務是有最後發言權的。老羅斯福的侵略主義和狂妄的帝國主義使拉丁美洲各國人民感到很大的震驚。
一八九八年的西美戰爭連帶給美國送來了古巴、波多黎各和菲律賓等豐肥的意外收獲,使得美國的壟斷資本家初次嚐到了帝國主義的滋味。從這次大獲全勝之後,他們對拉丁美洲特別加緊壓迫。他們明確規定了目標,要公然統治格蘭德河以南的一切國家。他們希望通過泛美聯盟來集體地控製拉丁美洲各國,但特別注意加勒比海區域的國家,因為後者是他們最接近和最特殊的地盤;所以他們對這區域的國家都分別采用了直接幹涉的方法。
奪取巴拿馬以及隨之而來的管製運河區城的戰略要地是美帝國主義在這段時期中唯一的、大規模的突擊。許多別的國家也感受到了美帝國主義侵略進攻的壓力。墨西哥就是其中的一個。墨西哥在一八四六——一八四八年的戰爭中老早就對這位鄰邦“北方的巨人”的劫掠性的侵略進攻引以為懼了。後來美國對墨西哥的多次幹涉大部分是和一九一〇年開始的墨西哥革命有關的。威爾遜總統為了在防止英國的策略並保護美國在墨西哥的大量土地和其他財產——其中大部分是從墨西哥人民手裏硬偷來的——便假裝參加革命的一邊。他一時支持這個,一時又支持那個領袖、綱領或團體,以期打倒其他一切。他甚至向墨西哥不公開地作戰,一九一四年命令美軍占領委拉克路斯;一九一六年追逐微拉越過墨西哥的北部。這一切行動都是公然地侵犯了墨西哥的國家主權和利益。
其他拉丁美洲國家也感受到美帝國主義的沉重壓力。波多黎各被剝奪了一切自治權,完全淪為一個殖民地。由於臭名昭彰的普拉特修正案,古巴一直遭受著美國的政治和軍事幹涉。美國在中美洲幾個所謂“香蕉國家”裏也接二連三醞釀了“革命”,把它的傀儡安置在這些國家的政府裏麵。比爾德夫婦把美帝國主義對加勒比海區域的幹涉事件製成一張長表,其中有幾件引證如後:
斯沫特萊·巴特勒將軍這樣描寫了美國海軍陸戰隊在拉丁美洲的任務:“一九一四年,我幫助整頓了墨西哥,特別是坦比哥,以利於美國石油業的開展。我幫助把海地和古巴變為宜於花旗銀行收稅的地方。……我在一九〇九——一九一二年幫助布朗兄弟國際銀行澄清了尼加拉瓜的局勢。我在一九一六年為美國的糖業使多米尼加共和顧的局勢變為明朗。我在一九〇三年幫助把洪都拉斯變為對美國的果品公司有利。”[21]
在這整個時期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美國大大加強了在拉丁美洲,特別在加勒比海區域的地位,以抵抗其他主要的帝國主義列強,如英、法、德等國。德國在第一次大戰前二十年之間大事擴張,盛氣淩人。從一八九六年至一九一三年這段時期中它在拉丁美洲增加投資幾達十億美元,貿易額從一億四千五百萬美元增至四億七千萬美元。但在第一次大戰期間,這些巨大的帝國主義利益全被一掃而光。在那些年中德國否認了門羅主義,並大膽地向前進中的美帝國主義挑戰。
自然,美帝國主義違反拉丁美洲國家的利益和民族獨立的這種長期的而且日甚一日的侵犯,尤其是許多當地的地主、僧侶和資本家甘願充當美國侵略者的工具,引起了這些國家人民的激烈反感。這整個的發展促使南美人民認識到一個事實,即門羅主義隻不過是美帝國主義的把戲而已。“‘最大的利益’,‘天定命運’,‘巨棒政策’,‘注視的等待’,‘金元外交’,‘家長主義’,‘保護主義’——一言以蔽之,就是‘美帝國主義’——這些口號在拉丁美洲人民心目中和‘門羅主義’牢牢地連結在一起了。”[22]
拉丁美洲人民對待美帝國主義的普遍態度表現在馮波那的“美洲偉大作家”一書中。威爾格斯從這書裏引了一段如下:“南美洲所以厭惡美國是因為它那騙人的選舉,商業的欺詐,荒唐的羅斯福上校,毫無禮貌的外交,極端無知地寫作關於西班牙美洲的書籍的大學教授,‘緬因’號的沉沒,巴拿馬的分離,對洪都拉斯財政的奪取,對聖多明各關稅的篡奪,在尼加拉瓜引起的流血並對它的獨立的摧毀,在墨西哥煽動的革命,向委拉克路斯的侵犯,對委內瑞拉無厭的要求,對智利提出的阿爾索普要求,對厄瓜多爾的加拉巴哥群島和秘魯的金查斯群島的遮掩不住的陰謀,說阿根廷的統計不足置信的那種陳詞濫調,阻止巴西咖啡價格調節的企圖,對波多黎各的占據,古巴憲法的普拉特修正案,電報和報紙成為汙蔑每一個西班牙美洲國家的工具,侵略性的帝國主義;過去五十年間對待拉丁美洲的行為等等。”[23]
在這些情況之下,拉丁美洲對美國的反抗迅速地增長起來。革命墨西哥的人民正準備要開戰,威爾遜總統就認為從墨西哥的委拉克路斯撤退軍隊是為上著。同時,泛美聯盟逐漸成為表現美國和拉丁美洲各國之間緊張局勢的場合,在拉丁美洲人民輿情不滿之下幾乎陷於垮台。第四次泛美會議和第五次泛美會議相隔十三年(從一九一〇年至一九二三年),等到第五次會議開會的時候,它對任何重要事件都無能為力了。前麵我們已經看到:由於拉丁美洲人民的強烈的仇恨,美國在一九二八年泛美聯盟會議上遭遇了很大的失敗。同時,關於政府對待拉丁美洲的態度,美國的進步的勞動界和政界人士的反對也在發展中。還有重要的是美帝國主義對加勒比海區域的壓迫,使得南方更遠的國家更加容易上英帝國主義詭計的圈套。英國很小心地煽起了與日俱增的反美仇恨,並從中得了便宜。這種種因素,即拉丁美洲各國人民日漸增長的抵抗,英國國內群眾中間擴展著的反帝情緒,以及英帝國主義的策略等等,對若幹年後佛蘭克林·羅斯福總統在所謂“睦鄰政策”的名稱下重新製定美帝國主義對待拉丁美洲的方針產生了很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