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是鄧聿文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注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習近平3月20日至22日造訪俄羅斯,這個時間比多數觀察家預測的要早。這也是習在連任國家主席開啟第三任期後的首次出訪。中國外交當局宣稱習的訪俄是一次“友誼之旅、和平之旅”。友誼之旅是針對中俄關係的,和平之旅則暗示習有斡旋俄烏衝突之意,尤其在北京對沙特和伊朗這兩個中東死對頭調停言和後,外界普遍懷有這種想象。
習訪俄對兩國關係及世界局勢會帶來哪些變化,要等他進入克裏姆林宮同普京的會談公開後才能作出準確評價。不過,外界不能把這次訪問作為單純的中國國家主席的一次外訪去看待,需要將它置於從2月中旬王毅參加慕尼黑安全會議,到北京在俄烏戰爭一周年之際發布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立場文件和全球安全倡議概念文件,再到氣球事件以及兩會期間秦剛的首場記者會這樣一個過程和背景,因為在這一個月左右時間,外界能明顯感知北京的外交比之前更積極主動。
過去五年,如果說中國對美國和西方的圍堵與打壓,更多采取的是一種被動的回應和反擊——雖然北京在反擊時給世人一種“戰狼”印象,但本質上屬於防禦;那麽,從2月開始,北京不再隻是被動反擊,開始積極對全球多邊主義和世界秩序建構論述並落實為行動。這個變化用官方學者的話說,反映了中國外交的“主動和進取”。
北京為與美決裂做好心理準備
北京所以有此種外交行為的轉換,一個或許最重要的原因,是它發現和認為,拜登政府和特朗普政府一樣,對中國沒有絲毫善意,假如隻是美國打過來,中國才打回去,中國將永遠處於下風。原因很簡單,中國反擊的手段和工具箱中的工具沒有美國多,無法對美國造成同等打擊;另外,全球話語權仍然掌握在美國手上,北京的還手在美國的話語權下會被說成挑釁。故在北京看來,要擺脫這種處境,就不能隨美起舞,按華盛頓設定的節奏走,而必須按自己的想法和節奏,不讓華盛頓牽著鼻子,打亂它的部署。
為此,北京在兩個方麵作了改變:一是在思想和認識上不再對美抱有幻想,對中美關係的螺旋下墜和最後決裂做好了心理準備,從而,對華盛頓的反擊態度比過去顯得更堅定,不怕和美國升高衝突;二是在行動上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主動拋出中國關於未來世界秩序構建的行動圖景,並開始用中國的方式去推進這個目標,挑戰美國的話語權和對世界秩序的主導權,讓華盛頓難受。前者就是秦剛在記者會上說的“美國要中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辦不到”的意思;後者表現為中國發布的立場文件和概念文件,以及撮合沙伊兩國複交。
回頭審視前不久中國外交的這一連串動作,顯而易見,這是習近平在他的第三任期開局之際的一次精心布局。習在二十大和剛剛結束的兩會上建立了一個完全聽命於他的統治團隊,基本打掃幹淨黨內和國內的反對勢力後,可以有更多時間處理國際事務,騰出手應對美國和西方的圍堵和打壓,以創造一個有利中國發展的外部環境。對習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用中國的方式解決全球安全困境,塑造一個符合中國利益的全球秩序。他認為中國現在有力量這樣做了,無需再遮掩,要公開亮出旗號,不怕和美國鬥。
因此,北京先是派已晉身中共政治局委員的前外交部長王毅參加慕尼黑安全會議,由於這是中國在疫情三年後首次派高官參加此類西方主導的會議,它知道會引起全球輿論關注,但這隻能算暖身,接下來才進入主題;於是,北京精心挑選在俄烏戰爭一周年之時發布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中國立場文件,提出12點主張,它清楚,中國要構建全球秩序,必須從當下的俄烏戰爭著眼,回應國際社會對這個戰爭的關切,在北京的12點主張中,重點是停火止戰,啟動和談。這雖然不是北京首次提出,可以文件形式係統表達,效果會不同,北京的目的是通過烏克蘭問題搶占國際話語和道德的製高點。緊接著,北京趁火打鐵,又拋出全球安全倡議的概念文件。此倡議由習在2022年7月提出,作為中國的外交目標,但以前隻是原則主張,沒有具體內容,概念文件將全球安全倡議深化,試圖為解決全球安全困境構建由中國主導的全球安全框架。可以說,這兩份文件的發布,反映了習近平更大的野心。
沙伊複交凸顯中國調解能力
盡管上述兩份文件未引起太大國際反響——這其實也在北京的預料中,但北京明白,隻有將它們落實為行動才能展現中國構建全球新秩序的實力,提升國際社會對中國解決國際棘手難題的興趣。所以在兩會期間,沙特和伊朗這兩個中東宿敵突然在北京宣布達成重開大使館的協議,對國際社會產生的震動可想而知,因為人們幾乎認為它們不可能至少在未來幾年能夠握手言和,彼此的冤結太深,而現在北京居然把此事做成,由此對中國的調停能力不能小覷。
一國的調停能力根本上取決其國家實力。北京這一手連基辛格都不得不認可,將它和自己當年對中國的秘密外交對全球地緣政治產生的重大改變相提並論,認為這事不但是中東戰略格局的一個重大變化,而且中國以“和平締造者”的角色改變了國際外交的職權範圍,是中國朝著成為創建世界秩序參與者的目標邁出重要一步。
基辛格對中國調停沙伊複交的評價或許有些誇大,但他看到了北京以一種不同於華盛頓的方式——即北京宣稱的勸和促談——促進了這個事情,表明中國解決國際熱點問題的能力和做事方式開始得到地區大國的認可和承認。一個國家要真正成為全球大國,一個檢驗標準就是看它對地區熱點爭端,尤其是地區重要國家的爭端是否能夠調停成功。
沙伊和解意味中國已具備此種能力。當然,這事在國際社會的後續效應如何還需進一步觀察,但確實可以看作中國撬動了美國治下的國際秩序的第一塊磚頭,提升了國際社會對中國介入地區熱點事務的期望,包括對俄烏危機的介入。比如,緬甸民地武裝最近就呼籲中國調停緬甸內戰。
習訪俄展示調停俄烏衝突姿態
習近平對俄羅斯的訪問,重點應該還是放在經營兩國關係,主要是麵對美國對中俄的共同打壓,如何協調雙方立場,更好共同抗美,但試圖影響莫斯科對這場戰爭的態度,勸普京停火止戰,也會是內容之一。在官方宣布習訪俄前,秦剛同烏克蘭外長庫列巴通話,顯然是要告知烏方習訪俄一事,打消烏方的某些疑慮,也探聽烏方對北京準備加大對俄烏危機的介入力度的看法。
北京深知,即使習親自下場斡旋俄烏衝突,難度比調停沙伊矛盾要大得多。後者一個是美盟友,一個是美敵人,但沙特近年也有疏遠美國之意,而中國在沙伊兩國都有很深利益,雖然要撮合它們言和不容易,但並非不可能。而俄烏衝突不同,俄羅斯盡管遭到西方製裁,戰場上也打得辛苦,可在目前這個節骨眼上,未必願意聽從北京的停火建議,烏克蘭更不可能,即使澤連斯基想停火,美國和北約也不會同意。所以習這次去莫斯科,更多可能還是要向國際社會展示一種願意調停俄烏戰爭的姿態,而未必有具體的斡旋成果。
美國必須高度重視並認真對待中國的外交轉向,過去華盛頓一直指責北京試圖改變國際秩序,挑戰美國主導權,現在北京真的在這麽操作,以所謂勸和促談的中國方式構建孤立美國的全球新秩序,盡管北京要實現這個目標會困難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