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國並不存在,強推必致災難
北遊獨立評論 2022-11-06
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這段時間,被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稱為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因為這個時期是“哲學的突破期”,人類的思想在不同地區,神奇般的同時到達巔峰。古希臘、中國和古印度都湧現出了讓人驚歎不已的偉大的思想和偉大的精神導師。
今天要說的柏拉圖和孔子,當之無愧就是這個“軸心時代”當仁不讓的代表。他們同時也是“烏托邦”的兩位祖師爺,一位在西方,一位在東方。
雅斯貝爾斯說:"人類的精神基礎同時或獨立地在中國、印度、波斯、巴勒斯坦和古希臘開始奠定,而且直到今天,人類仍然附著在這種基礎之上。"
此言絲毫不虛。 證據就是2000年後的今天,我們依然需要不斷的提到這些偉大的精神導師。他們對這個世界提出的問題,我們今天依然麵對,他們思考這個世界的方式,依然為我們很多人采用。
雖然古希臘的哲學和先秦中國的思想在諸多方麵都大相異趣,但單獨考察柏拉圖和孔子的思想體係,我們能夠找到通往“烏托邦”的秘密通道。
這個秘密通道,簡單的概括就是:整體主義思路。
01
先來說什麽是整體主義? 所謂整體主義,是和個體主義相對應的概念。 簡單的說,整體主義就是認為整體的價值高於個體,個體利益應該服從於整體利益。
柏拉圖和孔子之所以不約而同從整體主義思路入手去“規劃”社會和國家,有一個很重要的曆史背景:柏拉圖和孔子所處的時代,都麵臨舊秩序解體和崩塌的現實危機。
孔子對春秋末期戰亂紛爭、“禮崩樂壞”的擔憂自不待言,柏拉圖出生的年代正好是伯羅奔尼撒戰爭結束後第5年,隨著雅典的戰敗,古希臘城邦的民主高峰——伯裏克利時代宣告結束,古希臘城邦的輝煌已過,開始進入衰敗時期。
戰爭帶來的社會混亂、人性墮落和社會分裂,讓曾經對城邦民主自信驕傲的雅典人備受打擊,而老師蘇格拉底被民主派判處死刑,更讓柏拉圖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也許現實城邦的墮落敗壞,讓柏拉圖對改革現有體製失去了信心,所以柏拉圖轉而構思一種他認為理想的國度,這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理想國》想要達成的目的——構思一個理想的“烏托邦”。
這個理想國就是現實城邦的對應。
理想國是美好的,現實城邦是朽壞的,理想國是完美的,現實城邦全身都是毛病。
柏拉圖稱這個理想國是哲學家“在彼岸所看到的原型”,是天上才有的“神聖原型”。
是不是聽著很不接地氣,很不靠譜?
你猜對了,確實很不靠譜,而且完全不著調。
02
我們來看看,柏拉圖都是怎麽規劃的?
他認為一個國家應該包含3個組成部分:哲學家、軍人、生產者。
一個國家最理想的秩序,就應該由哲學家率領軍人來統治生產者。
這是因為這3種人分別代表柏拉圖所認為人的靈魂3要素——理性、激情和欲望。
哲學家代表理性;
軍人代表激情;
生產者代表欲望。
這3要素由高到低的排列,就意味著最理想的秩序安排,各部分如螺絲釘一樣各安其位,就能體現柏拉圖所說的國家“正義”。
而“正義”正是柏拉圖《理想國》整本書所要論述的核心命題。
是不是有點暈?覺得缺少了一個邏輯環節?
沒錯,柏拉圖思想的關鍵來了:
在柏拉圖看來,國家和人是“同構”的,意思就是人是怎麽構成的,國家就是怎麽構成的;一個人是如何有“德性”的,那麽國家就是如何“正義”的。
如果一個人能夠用理性主導自己,統帥激情的同時又能控製欲望,那麽這個人就是有德性的人。
而美德的4部分——智慧、勇敢、節製、正義,也同構的、完美的體現在柏拉圖規劃的國家秩序中。
這個秩序的邏輯演進是這樣的:
哲學家的美德是智慧——軍人的美德是勇敢——哲學家、軍人、生產者3個等級都需要節製,服從按照各自品性安排的身份地位——國家正義實現。
個人作為城邦有機體的一員,個人正義隻有在城邦生活中才能體現,所謂個人正義,就是國家的正義。
這就是柏拉圖政治思維的主線,在整體主義和“烏托邦”兩條道路上,柏拉圖都完成了開創性的思考,同時作為影響世界兩大思潮的鼻祖,可以想見柏拉圖有多偉大了。
不過讓人遺憾的是,柏拉圖有多偉大,可能就意味著柏拉圖有多危險。
03
我們先把柏拉圖按下不表,再來看看孔子是如何做的?
和柏拉圖麵對衰敗混亂的雅典城邦一樣,孔子在麵對春秋時期的社會亂相時,也是同樣的痛心疾首。
他極力主張恢複已經“禮崩樂壞”的西周的禮樂製度,提倡“克己複禮”,認為隻有恢複禮樂製度,實行仁愛,才能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實現“天下有道”的和諧社會。
那麽禮樂製度是什麽呢?
禮樂製度是通過“製禮作樂”來規範一個社會各階層人們的行為規範和相互關係的社會政治製度。
其基本內容有二:
1、用禮來區分等級;
2、用樂來調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社會中的人們關係就如音樂一樣是錯落有致、上下有序、美妙動人的,這種等級和諧的政治圖景就是孔子的政治理想和政治目標。
是不是跟柏拉圖的思路很像?
沒錯,這同樣是整體主義思路。
柏拉圖希望哲學家用智慧來引領城邦和公民實現正義,孔子希望聖人君子用道德來感召臣民實現和諧社會。東西方兩大精神導師至此殊途同歸,他們在對美好國家的描繪方式上惺惺相惜。
東西方兩大導師都希望國人自覺各安其位、循規蹈矩,服從一個理想的秩序安排,多麽美好的理想啊。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骨感的,指望擁有自由意誌的人心甘情願服從別人的安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你是偉大的精神導師。
我們可以很肯定的說,這些是不切實際的“烏托邦”構想。
04
整體主義思路為什麽必然導致“烏托邦”,是因為整體主義思路在以下這些基本的方向上犯了致命錯誤:
1、整體主義者想當然的把國家看成了機器,把人也看成了機器。
人並不是沒有生命的螺絲釘,有手、有腳、有腦子的人,都會按照自己的意願來選擇安排自己的生活,而不會完全屈從於他人的意誌。對一個龐大國家的整體構想,往往都隻是整體主義者們的一廂情願,還別說,這種構想不一定是正確的。
2、整體主義者無限誇大了教育的力量,想當然的認為美德是可以教育出來的。
無論是柏拉圖還是孔子,都非常強調教育的功用。柏拉圖把教育譽為“唯一重大的問題”,他甚至把城邦首先看成一個教育機構,哲學家因為超人的智慧、美德和知識,不但是一個稱職的統治者,同時也是偉大的教育家。他們規劃教育,審定教育,控製教育,和孔子的聖人君子一樣,都是為了實現治國之目的。
3、整體主義者提倡人治,貶低法治。
在柏拉圖和孔子的設定裏,哲學家和道德聖人都是完美無缺的,他們對國家的統治自然也是完美的。而法律並不能保證一個完美的結果,哲學家和道德聖人怎麽做,國人就怎麽做,就是最完美的方案,法律在這裏就是個蹩腳的工具,完全可以忽視。所以,在整體主義的治國之道,必然會排斥法治,而提倡人治。
僅僅使用生活常識,我們都能知道,這些認知的荒謬之處。
一個對人性缺乏基本認知的思想體係,如果強行在現實中實施,導致災難性後果並不會讓人意外。
無論是法國大革命,納粹的臆想,對經濟生活的強行計劃......曆史無數次證明——人類對社會的全方位改造,無一例外都造成了災難性的後果。
俗話說,事實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任何一個思想體係都需要在社會實踐中經受考驗,從而判定其價值和對錯。
我們必須承認,柏拉圖和孔子對於理想國的構想,都太過一廂情願,均建立在他們對於人性和現實社會並不牢靠、甚至荒謬的認知之上。
我們更加不能奢望,建立在荒謬認知之上的“烏托邦”能夠在人類社會真實出現,除非人在未來真的變成了機器,而不是具有自由意誌的人。
當然,在某些認為人的自由毫無意義的人看來,這倒是符合他們妄圖建立“烏托邦”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