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花

My Lord: Please help me keep my eyes on you! Please help me be thank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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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的愛

(2025-07-04 08:26:01) 下一個

           我的眼睛都望酸了阿星也沒出現,好在日頭樹梢高的時候輪到我們交公糧了。

           糧管所的職工右手拿著根大約有一尺長、小手指粗的空心小鐵管,在它的頂部開了個尖尖的三角形的口子,隻見他伸出左手在我們家板車上裝滿了稻穀的麻袋上拍了下,然後隨意地將鐵管的尖端插進中間的麻袋裏,馬上又抽出來,他將鐵管帶岀來的穀子倒左手掌裏,右手撮幾粒穀子搓了一下。曬幹的穀殼很輕易地就去掉了,職員朝掌心吹了口氣,穀殼隨風飄散,留下的是潔白的大米。

          父親看到糧管所職工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馬上感激地遞過去一根香煙,那職工也不客氣地接過煙並順手夾在耳朵背後,扭頭大聲地吆喝手下的人將我家的稻穀都從板車上卸下,抬進穀倉裏過磅。

          滿心歡喜的父親將空麻袋都疊在一起放進空蕩的板車裏,糧管所的職工給了父親一張蓋著大紅色公章的白條,上麵清楚地寫著某年某月某日收了我們多少稻穀。糧價是國家定的,他們說了算,我們隻是去指定的糧管所交公糧。農民種地交稅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朝那代都是這樣的。

          糧管所職工手中很特別的空心小鐵管被一些賣西瓜的小販看上了,並且派上用處了。小販們會按顧客的要求將小鐵管的尖端插進西瓜裏麵,拉出來一小塊三角形的西瓜,有的是烏黑籽兒紅色的,有的是烏黑籽兒淡黃色的,水汪汪的誘人。買瓜的人看了歡喜,賣瓜的小販在大熱天少講多少費話,皆大歡喜。

          閑話少說。夕陽西下時,我拉著空板車急匆匆地往家趕,父親背著手悠閑地走在後麵。色彩絢麗的晚霞像打翻了的調色盤,鋪天蓋地的映紅了半邊天。陣陣涼爽的秋風從清河上吹過來,輕輕地拂著我的臉,也吹散了一天的疲憊。頭頂上成群結隊地歸巢的鳥兒,你追我趕的嘰嘰喳喳地叫著消失在路邊濃密的樹林裏。附近炊煙嫋嫋的村裏不時地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吠聲,還有小孩子的歡聲笑語聲。

          地裏收回來的糧食除了交公糧,剩下的就是我們一年的口糧,裝在家裏好幾口半人高的大瓦缸裏。有錢人屯集財寶,我家則屯集糧食以防天災人禍,這是祖輩繼承下來的傳統。

         在倉房裏,父親還挖了一個地窖,直徑約一米寬、兩米深左右,裏麵滿滿的都是紅苕和蘿卜。想吃紅苕時,用長柄魚叉伸進地窖裏稍微用點力戳幾下,就能叉上來兩個。         

          媽媽為了省著吃大米,煮飯時要摻入一半的紅苕。吃早飯時,我坐在大門前的小凳子上,雙手捧著一碗又軟糯又香甜的金黃色的紅苕混合著香噴噴大米飯,上麵再加一小塊媽媽做的紅豔豔的豆腐乳或辛辣的醃籮丁,在明媚的陽光下吃得心滿意足。

          有時候媽媽要趕時間,她將麵粉加水攪拌後下在開水鍋裏,加上青菜葉,稀裏糊塗地做了一大鍋麵糊,算是給我們填飽肚子的午飯或晚飯。

          這段時間裏,哥哥還在鎮上的化肥廠上班,自從他在村頭自建了兩間小屋,我就很少看到他。嫂子生下孩子後沒有去上班,她硬氣,無事幾乎不到我家來看一眼。但我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在農忙時默默地幫哥嫂幹活,嫂子從來都不會對我們說個謝字。逢年過節,嫂子對我的父母親也沒有任何表示,無論是口頭上還是行動上。哥哥則在鎮上買些點心,瞞著嫂子繞道回家送給父母親,還叫我們不要聲張。      

          鄉下人常說的半年辛苦半年閑,其實這閑隻是指地裏的莊稼暫時不用太多的關注,他們是沒有空閑時間的。深秋時地裏的農作物基本上都收回來了,接下來就是打掃棉田。我們用簡易的工具,將棉杆一根根地從結實的泥土中扯出來,再用稻草分別捆成一紮,然後都堆放在附近的馬路邊。棉杆在日光下暴曬一段時間後,哪些殘餘的棉桃會陸續地裂開,露出裏麵白色的棉花,父親吩咐我有空就去棉杆堆摘下來。

          父親忙著將自家的和哥哥家的旱地翻耕,準備冬播。在冬季寒冷的時候,我們還要應付上麵下來的水利任務,去色湖邊或長江邊維修堤壩。

          天氣漸漸地冷起來了。我和阿星雖然在秋收季節見麵少,但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我特地去農場部的商場,用賣菜苗的錢買了二斤淺灰色的毛線,準備給阿星織件毛衣。我還努力地向媽媽學做針線活兒和做飯,隻為將來做個好妻子作準備。           

          媽媽和表姑劉嬸的年紀差不多,關係也不錯。當媽媽聽說表姑身體不好住在江州醫院,便丟下手中的活計去看望她。返回時,媽媽在過江的渡輪上碰到村裏嫁到清河鎮的馬姑。

          年近四十歲的馬姑有三分姿色,能說會道,精明又很會來事。馬姑的丈夫大名叫齊士仁,比馬姑大好幾歲,中等個子,長相一言難盡,村裏的老少都叫他齊老板。齊士仁原來是清河鎮船廠的工人,趁著改革開放的東風辭職了,夫妻倆在清河鎮的老街上開了一家餐館。馬姑搭上我叔叔的關係,加上鎮政府離馬姑家的餐館不遠,鎮上的幹部們經常在馬姑家的餐廳請客或聚餐。幾年後,馬姑家成了鎮上的萬元大戶,有人說是百萬元大戶,村裏人都說馬姑家用麻袋裝錢。

           媽媽趁機向馬姑打聽阿星的情況,巧的是在馬姑家餐館打雜的阿姨和阿星是同一個村,馬姑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媽:阿星當上鄉幹部後,馬上拋棄了相好的同村姑娘。阿星的母親脾氣暴躁,為人非常地難纏又霸道,人稱清河母老虎等等。

          媽媽聽了情知不妙,火速地趕回家,直接去村裏的馬路邊找到正在棉杆堆旁剝棉花的我,急切地將馬姑的原話一古腦地說了,生怕誤了我的終身大事。末了,媽媽再三叮囑我:“ 蘭兒!花心的男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喜歡你的時候把你當花瓶捧在手心裏,不喜歡你了,你就是玻璃渣子,躲得遠遠的。阿星人才不錯,但他是在官場上混的人,很會見風使舵,這回你可千萬要拿定主意呀!不要讓吳垣家的人看我們笑話,嫁過去了,好歹你就是人家的人了,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 媽媽!我不管阿星之前跟誰好,重要的是他現在是和我好。阿星的母親脾氣不好,但她將兒子撫養大也不容易,我會孝敬公婆的。隻要和阿星在一起,我什麽苦都能吃,什麽氣也受得了。”

           媽媽聽到我的決心這麽大,搖頭歎息道:“ 蘭兒!我是醜話先說在前頭,阿星的母親脾氣這麽臭,是遠近聞名的母老虎。你的性格溫順,嫁過去後不就是羊入虎口嗎?”

           “ 媽媽!你真是多餘地操心!” 我忍不住笑出聲,將自己心裏渴望到手的東西故意地說得輕描淡寫:“ 媽媽!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況且阿星也是鄉下娃出身,你忘了我和他還沒訂婚哩!”

          “ 我這不是在給你打預防針嗎?” 

          “ 媽媽!俗話說操心多,白發多。真有那麽一天我嫁給阿星,他在鄉政府上班,我們不跟婆婆住一起,在鎮上租房住。媽媽!你現在放心了吧?”

          “ 就你鬼主意多!” 

          媽媽的臉上終於露出寬心的笑容。

          為了實現自己一心向往的幸福生活,我厚著臉皮去鎮政府無數次,隻為了多看一眼阿星,盼著他給我一個諾言,好讓我等著。我對自己這樣從未有過的大膽的舉動感到吃驚和臉紅,可我被阿星迷了心竅,隻要有一點點的空閑時間,我就不管不顧地去鎮政府找他,心裏也明白自己用力過猛了。唉一,愛情讓我昏了頭啊。

          我不知道阿星是不是因為我叔叔是副鎮長才和我好,還是我的熱情感動了他?反正我倆已經是公開地來往了。

          阿星每次來我家會主動地找事做,他人長得漂亮,幹的活也的確是很漂亮,對我父母親開口閉口的親熱地叫麥叔麥嬸。阿星很會察言觀色,人才出眾,父親不久就將阿星當成了未過門的女婿來招待,媽媽也默認了。

           我看在眼裏樂在心頭,感覺終於在婚姻上為父母親爭口氣了。我夢想著結婚後和阿星過著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一個饃一根蒽的甜蜜的日子。  

          過了幾天,媽媽讓我去清河鎮馬姑家的餐館送花生米,順便去臨江路上的供銷社,用賣花生米的錢為自己買了兩塊的確涼花布,讓村裏的土裁縫做襯衣,媽媽希望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也想阿星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更長久一些,至於我與吳垣解除婚約時從信用社貸的款,暫時顧不上了。

          我還順路去表姑劉嬸家的小店鋪,喜滋滋地和小蘋果分享了自己的新戀情。小蘋果悄悄地告訴我,她和在臨江路上開餐館的何西談戀愛,但她媽卻想女兒嫁到江州城。唉一,世上不稱心的人不隻我一個啊。

          反正是我已經準備好了,隻要阿星願意娶我,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他,甚至還夢想著將來像城裏人那樣去旅行結婚。有了愛情,那麽麵包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未來看得見的生活是多麽地美好啊。

(待續)

上集

交公糧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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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曉青 回複 悄悄話 這一集還行,不太苦,但是是不是潛伏著什麽?
水沫 回複 悄悄話 癡心的蘭兒,可惜阿星不值得~~~
Armweak 回複 悄悄話 “糧管所的職工右手拿著根大約有一尺長、小手指粗的空心小鐵管,在它的頂部開了個尖尖的三角形的口子,隻見他伸出左手在我們家板車上裝滿了稻穀的麻袋上拍了下,然後隨意地將鐵管的尖端插進中間的麻袋裏,馬上又抽出來,他將鐵管帶岀來的穀子倒左手掌裏,右手撮幾粒穀子搓了一下。曬幹的穀殼很輕易地就去掉了,職員朝掌心吹了口氣,穀殼隨風飄散,留下的是潔白的大米。”

這段描寫,如果沒有在現場待過,還真的寫不出來。:)

除了去糧站交公糧,農民還得到那裏賣餘糧。在俺們那個旮旯,農民最後收獲的糧食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交公糧,公糧是無償的;第二部分:賣餘糧,每家都得按照政府要求,賣給糧站最低數量的餘糧,價格很低。記得八十年代某個時候,有外來的商人出高價收購餘量,所以農民總是喜歡把大部分餘糧賣給他們;第三部分,口糧。

俺沒有幫忙交公糧賣餘糧的經曆,但俺聽說過。賣糧的時候,糧站一方站著看樣員,負責看樣,決定公糧的質量過沒過關,餘糧的“上中下”等級。餘糧等級不同,價格就不同。所以,農民紛紛去賄賂糧站的看樣員,給他們送煙送酒送肉送魚,:):)

“父親看到糧管所職工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馬上感激地遞過去一根香煙,那職工也不客氣地接過煙並順手夾在耳朵背後,扭頭大聲地吆喝手下的人將我家的稻穀都從板車上卸下,抬進穀倉裏過磅。”

如果不看五月花的這段生動描寫,俺差點忘了在中國鄉鎮求人辦事時,這種常見的不斷給人遞煙陪笑臉的場麵。:)俺腦子裏至今還記得俺十來歲時看到的,在縣城鋸木廠,父親不斷為電鋸前做木板加工的師傅遞煙獻殷勤的場景。父親一個勁地遞煙,師傅嘴上就沒有閑著,一直在抽著煙,左右耳朵上一共架了四五支,最後,弄得師傅都不好意思,上來幫著搬木板。那一次,大概俺是一生中第一次到飯店吃飯,覺得點的菜中,那盤紅燒豆腐,是那麽的好吃,比家裏燒的有味道多了。過了幾年,俺去縣城上高中,大概是在同一家飯店,連續在兩天內去吃了兩碗小餛飩。第一天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的,因為覺得味道很好,第二天,俺又偷偷地一個人去了一趟。至今,俺都沒有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家的餛飩比那裏的餛飩更好吃。一碗餛飩大概一毛五,兩天之內連續吃了兩碗,周末回家,自然挨了媽媽一頓臭罵。從那以後,俺就再也沒有走進過那家飯店。:)

老爸今年92,老媽已經在地下沉睡了十一年。

謝謝五月花的優美文字,讓俺在這個Independence Day,幹了一件回憶苦澀過去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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