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1563年底64年初,不列顛主島上南北兩位女王都還單身未嫁,而這兩位女君主,無論她們嫁給誰,都不隻是給英格蘭和蘇格蘭自身前途帶來變數,也影響到因宗教矛盾而導致武裝衝突一觸即發的歐洲局勢平衡。
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一世此時已年滿30,登基5年。經過努力,英格蘭國內經濟民生逐漸好轉,英格蘭在歐洲的新教地位也基本樹立,此時英格蘭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北方鄰居蘇格蘭的女王瑪麗·斯圖爾德的婚姻給英格蘭帶來更多威脅。
1560年夏《愛丁堡條約》簽署之後,在蘇格蘭貴族聯盟和咄咄逼人的約翰·諾克斯領導下,蘇格蘭的新教改革未遇到太大阻力。一個新教蘇格蘭對英格蘭來說是件好事,但此時如果瑪麗·斯圖爾德與法蘭西或哈布斯堡王朝的任何一支聯姻,都會破壞這個良好局麵。
瑪麗·斯圖爾德此時正在積極地為自己在法蘭西或西班牙尋一門親事,一時間關於瑪麗再婚夫君候選人的各種猜測斐然,有說她要嫁給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的傻兒子唐·卡洛斯的,也有人說她甚至可能嫁給自己年僅13歲的小叔子法國國王查理九世的(後者當然不可能,因為法蘭西王太後美第奇家的凱瑟琳絕不可能同意)。
但瑪麗此時才21歲,不僅年輕,是女王,還是整個歐洲少有的美人,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為了設法阻止瑪麗與天主教君主或王子聯姻,英格蘭女王想出一個餿得不能再餿的餿主意,就是讓自己的心上人羅伯特·達德利入贅蘇格蘭。伊麗莎白的初衷應該是讓瑪麗嫁給一個自己信任的人,通過達德利控製瑪麗,總好過瑪麗嫁給歐洲天主教王子或君主。
為此,伊麗莎白將達德利封為萊斯特伯爵(Earl of Leicester),並親自告訴達德利這個計劃。
無奈這個包辦婚姻的男女主都不情願;不僅是他們不情願,伊麗莎白最得力和最信任的國務卿兼樞密院秘書長塞西爾也反對。
瑪麗不情願自然是看不上達德利,她一個堂堂的女王兼法蘭西前王後,怎麽可能看上達德利這個“臣子”,況且各種流言都表明達德利分明就是她表姑母伊麗莎白自己的情人。
塞西爾反對是因為一旦此二人聯姻,雖然蘇格蘭有望免入天主教之手,但達德利在朝中會更加如日中天;況且瑪麗是英格蘭王位第一繼承人,如果瑪麗和達德利生個孩子,那達德利就是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太上皇了。
但達德利自己也不願意,這倒是有點難解釋。以達德利的野心,能放棄這樣的機會,合理的解釋隻有兩個:要麽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成為伊麗莎白的丈夫(因此未來英格蘭國王)。要麽是他從蘇格蘭方麵得到消息確認瑪麗已經拒絕了他。
為了平衡,伊麗莎白不得不再次和歐洲玩起婚姻遊戲。這次的遊戲對象是內奧地利大公卡爾二世(Karl II. De Innerösterreich)。卡爾出生於1540年,我們之前說過,他是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的堂弟、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斐迪南一世的兒子,此時24歲,和伊麗莎白的年齡相差6歲,作為政治聯姻,這個差距倒也不算太大。
1564年初,伊麗莎白給哈布斯堡去信,表達自己“因責任與義務所困而必須為自己的國家和子民做出正確選擇”,盡管卡爾是天主教徒,但在塞西爾的調停下,雙方口頭同意,如果卡爾入贅英格蘭,允許他在自己的住處做私人彌撒禮。
這下子新晉萊斯特伯爵達德利坐不住了,鐵了心要攪黃這樁婚事。達德利聯絡了法蘭西大使,推舉法蘭西14歲的國王查理九世和31歲的伊麗莎白聯姻。當西班牙大使在英格蘭宮廷詢問女王是否真的考慮嫁給法蘭西國王時,伊麗莎白用手遮住自己半張臉,側臉對大使掩麵而笑。
實際情況是,伊麗莎白從來就沒打算要結婚,她絕不能接受任何人和她平分甚至威脅到她的統治權;她也知道,隻要結了婚,她就會從英格蘭國王變成英格蘭王後,但隻要她不結婚,她就是英格蘭的國王兼王後。
這位卡爾大公,就這樣冤大頭一樣陪著伊麗莎白玩這場婚姻遊戲。以後幾年內,隻要伊麗莎白一覺得法蘭西或哈布斯堡對英格蘭懷有惡意,和卡爾的聯姻談判就被拉出來做伊麗莎白國際關係的緩衝。
伊麗莎白就這樣有心無意斷斷續續地搪塞大臣們的逼婚,一直到1569年,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開始在西班牙所屬荷蘭殘酷鎮壓新教造反。鑒於英格蘭一向是荷蘭新教徒逃避西班牙宗教迫害的避難地,在整個低地國家聯合起來奮力抵抗哈布斯堡天主教勢力時,伊麗莎白別無選擇,隻能終止與哈布斯堡的擋箭牌式聯姻談判。
卡爾二世在1571年娶了20歲的巴伐利亞郡主瑪利亞•安娜(Maria Anna of Bavaria), 羅馬天主教徒。這位巴伐利亞郡主特別能生,婚後19年一共為卡爾生了八個郡主四個公子,而且都長大成人。他們的長子1619年繼任祖父的皇位,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斐迪南二世;幾個郡主要麽在奧地利或意大利繼承爵位做女大公,要麽嫁入西班牙、波蘭、佐治亞、瑞典等國做王後;不僅將哈布斯堡開枝散葉,還為羅馬天主教在東歐的延續與鞏固立下汗馬功勞。如果真的入贅英格蘭,等著他的還不知是什麽結局呢。
在此期間,英格蘭的朝臣和貴族們也並非一團和氣。萊斯特伯爵達德利自命為新教保護者。他召集了一幫追隨者,以保衛新教為由反對伊麗莎白和哈布斯堡的聯姻,以至於與支持聯姻的塞西爾以及諾福克公爵、薩塞克斯伯爵形成對立。萊斯特和薩塞克斯更是箭拔弩張,鬥得不可開交,發展到在朝堂上互相拔劍挑戰決鬥,以至於伊麗莎白女王命令他們倆停止“互相幹涉”,並讓他們打著各自的徽章在隨從陪同下肩並肩騎馬在倫敦大街上向市民展示王國裏貴族的團結一致。萊斯特的人佩戴紫色綬帶,薩塞克斯的人佩戴黃色綬帶,可以想象為倫敦市民帶來的娛樂價值。
從心理學角度上來講,這兩位伯爵鬥雞般的行為不外乎是為了得到女王的青睞,為了平息爭端,伊麗莎白最後將薩塞克斯提拔為英格蘭北方樞密院主席,遠離倫敦去約克任職。
然而,無論伊麗莎白的宮廷如何有喜感,1565年不列顛主島上最熱鬧的劇場在蘇格蘭宮廷,全因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此時征服了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爾德的芳心。他就是20歲的達恩利勳爵亨利•斯圖爾德(Henry Stuart, Lord Darnley)[1]。和瑪麗一樣,達恩利不僅是天主教徒,還是英格蘭和蘇格蘭王位的雙料繼承人。
簡單地說就是,達恩利的母親是亨利七世大公主瑪格麗特的女兒,而他的父親倫諾克斯伯爵則是蘇格蘭國王詹姆士二世(1430-1460)的直係後裔;也就是說,達恩利的外祖母和瑪麗·斯圖爾德的祖母是同一個人,即英格蘭亨利八世的長姐瑪格麗特,是以達恩利是伊麗莎白王位的第二繼承人,排在瑪麗本人之後。
長話短說。見到這位表弟後,瑪麗·斯圖爾德完全失去了心智。到了1565年5月,這對表姐弟已經如膠似漆,秘密訂了婚。到7月,兩人在既沒有谘詢蘇格蘭的議會和貴族聯盟,也沒有教皇對近親聯姻的特赦書的前提下辦了婚禮,之後達恩利被瑪麗賜國王頭銜。
英格蘭王位的第一和第二繼承人聯姻,還都是天主教徒,這讓伊麗莎白和塞西爾都感到有點措手不及。此時英格蘭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羅馬天主教徒和支持者都不在少數,對他們而言,瑪麗和達恩利這兩人才是英格蘭理所當然的君主;就是對新教貴族平民而言,他們也傾向於支持一位已婚並有望生孩子的“正常”君主,而不是拒絕婚配的“不正常”君主,畢竟那還是十六世紀。更有甚者,這二人的成婚也讓羅馬教廷和天主教陣營(實際上等於神聖羅馬帝國、西班牙、法蘭西加在一起)再一次看到通過王位繼承將英格蘭重新拉回羅馬教廷的希望,以至於英格蘭駐法大使多次提醒塞西爾保持警惕。
伊麗莎白女王堅信這兩人的婚姻是達恩利的母親、自己的表姐倫諾克斯伯爵夫人瑪格麗特·道格拉斯(Margaret Douglas, Countess of Lennox)的陰謀,便把伯爵夫人給送進了倫敦塔。樞密院和議會也開始頻繁討論應付方法,包括發兵蘇格蘭,但最後塞西爾和女王都決定靜觀其變。
而蘇格蘭這邊,瑪麗和達恩利婚後不到半年就出了問題。被父母寵壞的達恩利,是倫諾克斯伯爵府長子,從小就不知進退,婚後不到半年就把整個蘇格蘭貴族全部得罪光,並開始酗酒,和瑪麗女王不停爭吵,被瑪麗褫奪國王頭銜後,幾次將懷孕的瑪麗氣得淚流滿麵。英格蘭大使也開始向塞西爾匯報,說瑪麗女王開始懺悔自己的婚姻。
此後發生的事情愈發不可收拾。先是1565年秋季瑪麗的同父異母兄長詹姆士·斯圖爾德領兵造反,接著是1566年3月瑪麗的私人秘書兼宮廷樂師意大利人大衛·瑞喬(David Raccio)在和她共進晚餐時當著她的麵被殺[2],然後是達恩利自己被扣上謀殺瑞喬的罪名受審並於1567年2月在自己的宮殿被一幫身份不明之人用火藥炸死[3]。這之後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就一直在生存和奪位之間疲於奔命。
這一年,對英格蘭女王伊麗莎白一世來說,喜憂參半的消息是1566年6月19日蘇格蘭女王瑪麗·斯圖爾德在愛丁堡生下一個健康男嬰(英格蘭的詹姆士六世/英格蘭的詹姆士一世)。消息傳到懷特宮時,英格蘭女王正在開舞會,信使走到塞西爾身邊向他耳語,塞西爾走到他女主人身邊輕聲傳達消息,之後女王詛喪地坐在長椅沙發上,著名地說出那句被後世作品一直重複的話:今天,蘇格蘭女王卸下了一份重負,朕卻增添了一份重負。
圖1:左側:瑪麗女王的意大利私人秘書瑞喬;右側:瑪麗女王的兒子詹姆士六世/一世,兩人的麵相不是一般的相似。
圖2:瑪麗和達恩利的婚禮肖像,隻能說詹姆士六世/一世並未繼承達恩利的長相。
圖3:弗萊芒畫家漢斯·埃沃思(Hans Eworth) 1563年所繪達恩利勳爵亨利·斯圖爾德和他弟弟查爾斯·斯圖爾德肖像,隻能說詹姆士六世/一世真的沒有繼承達恩利的長相。
伊麗莎白的擔心不是沒有理由的。一方麵,詹姆士也是都鐸血脈,隻要伊麗莎白一天沒有自己的孩子,這個男嬰就是都鐸王室的第一男性繼承人(將之前說到的凱瑟琳·格雷生的西摩家的兩個兒子[4]排在他之後);另一方麵,也正因為是上述原因,鑒於伊麗莎白的女人身份,英格蘭貴族很可能要求伊麗莎白退位給這個男性繼承人。【實際上瑪麗·斯圖爾德後來就被英格蘭貴族逼宮退位給自己的兒子。】
整個1566年夏天,不列顛和歐洲都在竊竊私語,蘇格蘭駐英格蘭大使向瑪麗·斯圖爾德匯報,說英格蘭很多郡已做好準備隨時等候瑪麗登基英格蘭王位;英格蘭駐法蘭西大使頻頻向塞西爾通報從法蘭西宮廷收集的有關情報,警告在蘇格蘭這盤菜裏,教皇和西班牙國王的手都已經伸得很長。
但即便這樣,伊麗莎白女王還是拒絕考慮成婚生子,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向英格蘭子民們證明她是他們當之無愧且不輸於任何男人的君主,不僅不輸於他們,而且比他們更智睿。
這一年的8月下旬,在從瑪麗女王成功誕子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之後,伊麗莎白女王決定去牛津大學巡遊,要以自己的才學征服這幫不聽話但對英格蘭宗教政治又有舉足輕重影響的刺頭學者們。
與劍橋大學這個新教起源地不同,牛津大學一直是英格蘭天主教學者們的大本營和伊麗莎白前任瑪麗一世的支持者。有著一顆“國王之心”的伊麗莎白女王,對他們不僅不躲避,而且選擇迎頭而上。
伊麗莎白8月23日到達牛津郊外的伍德斯托克(Woodstock)皇家莊園,這是她從1554年5月被華耶特叛變牽連後軟禁到1558年11月的地方[5]。牛津學究們第一時間出城趕到伍德斯托克,用拉丁語高喊“女王萬歲”(Vivat Regina),女王用拉丁語感謝了他們的好意。之後學究們用希臘語向女王發表了一篇效忠演講,女王同樣用希臘語回敬了他們一篇演講,讓學究們看到自己至少和他們一樣博學。
伊麗莎白在牛津一直住到9月初,期間出席各種演出、學術講座、公眾研討會和辯論會。9月2日在基督學院專門為女王到訪首演了理查德·艾德沃茨(Richard Edwards)根據喬叟《坎特伯雷故事集》改編的新劇《帕拉蒙與阿西圖》(Palamon and Arcite)。演出時舞台坍塌,壓死3人壓傷5人,伊麗莎白派出自己的禦醫為傷者治療。舞台恢複演出繼續後,女王和觀眾們一起繼續欣賞演出。
這次巡遊中,伊麗莎白還刻意表達了自己對教條主義新教改革派的厭惡。在與一位有清教徒傾向的教授交談時,該教授極不明智地開始在公眾場合禱告,女王當著眾人高聲說到:博士先生,這件寬鬆的教袍倒真是很適合你,讓我驚訝它和你的觀點一樣一本正經。(Mr. Doctor, that loos gown becomes you so mightily well, I marvel that you are so strait-laced in this point.) 伊麗莎白用Strait-laced這個詞同時形容這位博士的教袍和他的宗教觀點,這大概是史上對“道貌岸然”這個詞的最恰當解釋。
女王的博學、機智和詼諧徹底征服了牛津的學究們。9月6日離開牛津之前,女王再次用拉丁語就“尊嚴和學習的價值”這一主題發表演說。離開牛津時送女王轎輦出城的學者、酸儒和地方要員加起來排了整整兩英裏長。
(待續)
[1] 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到底錯在哪裏(3) - 博客 | 文學城(達恩利婚姻及家庭背景)
[2] 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到底錯在哪裏(5) - 博客 | 文學城(大衛·瑞喬之死)
[3] 蘇格蘭的瑪麗女王到底錯在哪裏(6) - 博客 | 文學城(達恩利之死)
[4] 都鐸王室風雲錄(四):童貞女王伊麗莎白(3) - 博客 | 文學城(凱瑟琳·格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