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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鐸王室風雲錄(二):亨利八世的六位王後(10)

(2025-10-01 09:17:58) 下一個

亨八王後第二任:英倫玫瑰安波琳(4

前麵說到1530年因亨利八世與王後凱瑟琳的離婚案以及紅衣主教沃爾西的離世,英格蘭與羅馬教廷之間的關係愈發緊張,雖然英格蘭的宗教改革不溫不火,但羅馬教廷在英格蘭已很不得人心。安·波琳的父親托馬斯·波琳以英格蘭使者身份到羅馬教廷覲見教皇,教皇按照傳統將自己的雙腳伸出讓覲見者親吻,也被托馬斯·波琳拒絕。

這一年的初秋,亨利八世開始將遏製羅馬教廷在英格蘭權威之想法付諸實際行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要代表英格蘭反對將英格蘭人“天主教化”。

亨利首先下旨,羅馬教廷無權在英格蘭本土以任何方式審判或製裁英格蘭公民,繼而以違反《禁尊教宗法》為罪名,指控英格蘭教會的十四名高階神職人員(其中八名主教和三名修道院住持)夥同大主教沃爾西在英格蘭奉行羅馬教廷法。

這個《禁尊教宗法》(Statute of Praemunire)是1393年理查二世時代由英格蘭議會頒發的法令,其主要條款是禁止向教皇上訴英格蘭的司法案件,違者沒收財產或下獄,法令的主要目的是限製教皇在英格蘭的司法權。

沃爾西死後,亨利八世又宣布英格蘭教會的所有教士修女都犯有上述“尊教宗”罪名,這在英格蘭整個教會上下引發的慌亂可想而知。幾百年來,教會的職責就是執行羅馬教廷法,一夜之間職責成了犯罪。教會一頭霧水,不知道亨利八世到底想幹什麽,聖上的腦子裏還會什麽奇異想法,況且教會覺得對這個罪名如何解釋以及這個罪名的牽涉範圍似乎全憑國王個人喜好而判斷。

到了1531年初,議會一開幕,亨利八世便將英格蘭教會的召集權從聖保羅大教堂轉移到威斯敏斯特大廈,因而將議會和教會這兩個行政機構都控製在自己的手裏;同時通過議會暗示教會,隻要教會付一大筆罰款,國王可以赦免他們的罪過。

坎特伯雷大主教首先響應,主動提出給國王十萬英鎊作為補償,條件是請亨利八世明確“尊教宗”罪名的定義,以免他們以後一不小心再次“觸犯天顏”,同時要求國王保證《大憲章》(Magna Carta)中規定給教會的古老權益。

不料此舉倒是真正觸犯了亨利的“龍顏”,君上怎會允許子民和他討價還價,用《大憲章》來要挾國王則更是對王權的挑戰,故此1531年2月,亨利八世連下數道禦旨,除了要求教會進貢之外,還要求教會承認他是“英格蘭教會和教眾唯一的保護者和最高精神領袖”。這是亨利八世從克倫威爾給他的那本關於不列顛王盧修斯的拉丁文古書中得來的靈感。更有甚者,亨利八世還向教會提議,身為英格蘭教徒和子民的最高精神領袖,他本人就具備“拯救子民靈魂”的神聖力量。

英格蘭整個教會的領導層當然是驚愕不已,因為還沒有任何君主如此膽大妄為,不僅要地上君王的榮耀,還要求天上神國的榮耀。亨利八世明顯是要取代羅馬教皇一千多年的權威,自己另起爐灶。

教會的高層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亨利八世這些新舉措與他和王後的離婚案有關,但這個時候還沒有人能肯定亨利八世到底想做什麽。

而倫敦乃至整個英格蘭,對於國王的“三角關係”和離婚這件“大事”的看法也是一分為二。大多數婦女站在王後凱瑟琳這一邊,鄙視且痛恨安·波琳,稱之為“妓女”;但在新教改革者們的眼裏,安·波琳則是他們的希望。一天,倫敦的一位牧師,在禮拜時要求教徒以“王後”的名義為安·波琳祈禱祝福時,大部分教眾默默無聲地站起來走出了教堂。

安和凱瑟琳之間之前是水火不容,現在則是拔刀相見了。據西班牙大使書信記載,“安女士比獅子還勇敢,她對王後侍女說,希望所有的西班牙人都滾回海裏去。侍女說你這話是對你女君的不敬,安回答她不在乎,寧願凱瑟琳被吊死也不會承認她是自己的女君。”

教會裏忠於凱瑟琳王後的人,頂著冒犯君上的風險,開始公開反對國王;就是國王自己的改革陣營裏也劃分為激進和保守兩支。以波琳家族為首的激進派當然希望改革全麵鋪開,在英格蘭徹底推翻教皇權威,這樣教皇便無權過問英格蘭國王的離婚案,英格蘭教會可以自行裁決國王離婚,然後同意亨利八世與安·波琳的婚姻。而保守派則擔心,一旦改革步伐過快,教皇惱怒,宣布將英格蘭全部教徒逐出教會,整個國家將有一半以上的子民會認為他們死後靈魂萬劫不複,以致於國家陷入混亂甚至內戰,更不用說英格蘭還很可能麵臨西班牙的入侵,與歐洲大陸天主教國家的商業往來也可能受到負麵影響。

在這種情況下,亨利八世自己也拿不準下一步應該這麽走,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這也是他同意與教會繼續談判的原因。

經過亨利八世與坎特伯雷大主教之間的反複談判,最後雙方同意亨利八世成為“在基督法度允許範圍內的英格蘭教會精神領袖”。雖然“基督法度允許範圍內”是個可寬可窄模棱兩可的術語,但至少是承認了亨利八世是英格蘭教會領袖。

當這個提案被交到教會討論時,整個會場一片安靜,坎特伯雷大主教說到:“既然都不出聲,那就是同意了”。會場上隻有一個人大聲回答:“那麽我們就都不出聲吧“。這個人就是王後凱瑟琳的死忠分子,羅徹斯特主教約翰·費舍爾(John Fisher, Bishop of Rochester)。這之後就有人在費舍爾的麥片粥早餐裏下毒,主教宮裏好幾個人中毒,幸好主教當天說他自己不餓,沒吃早餐。之後查出是大廚下藥,大廚說隻是在粥裏下了點瀉藥和主教開個玩笑而已。

就這樣,亨利八世成了英格蘭教會的精神領袖。這是英格蘭新教改革的轉折點,也是亨利八世與教會權利鬥爭的第一個重大勝利,此舉同時也打破了整個歐洲做為基督教世界大一統的格局。英格蘭君主同時也是英國國教精神領袖這一約定從這一刻起建立,一直延續至今。

亨利八世並沒有繼續進攻教會,而是安於現狀,隻要教會控製在他手裏,按期給他進貢,加上教士犯罪是由他而不是羅馬教皇處罰,亨利八世就心滿意足了,至少暫時如此。

此時的亨利八世已經人到中年,但仍然無子,繼承人問題已成為不容拖延的當務之急。1531年春天,亨利八世正式廢去凱瑟琳的王後之位,凱瑟琳給外甥卡洛斯五世寫信,說自己是“整個基督國度裏最不幸的女人”。父王母後無休止的爭吵不可避免地給女兒瑪麗公主帶來痛苦,瑪麗公主也開始莫名其妙地患病,主要症狀是腹痛,禦醫診斷“歇斯底裏症”,大抵就是月經失調和神經衰弱。

凱瑟琳提出要去看望女兒,亨利建議凱瑟琳留在瑪麗公主的裏奇滿宮(Richmond Palace)長住。到了5月底,亨利派人去裏奇滿宮和凱瑟琳商討分居事宜的具體安排,勸說凱瑟琳理智對待離婚。凱瑟琳終於忍無可忍,怨婦一樣對著來人大喊:我才是他的正妻,你們憑什麽來打攪我這個可憐無助的女人?有本事你們到羅馬和教皇評理去!

兩個月後,亨利八世正式宣布休妻,他將凱瑟琳送到溫莎城堡,下令凱瑟琳原地不動,自己不告而別,騎馬去了牛津的伍德斯托克(Woodstock)皇家莊園。亨利在收到凱瑟琳寫來的抱怨信後回複:你自己不識好歹,不聽勸告,以致於讓我被教皇傳喚,成為天下人的笑柄;我不希望再收到你的任何信件。

凱瑟琳先被請出溫莎城堡,之後被送到大主教沃爾西被查抄的赫特福德郡摩爾莊園(The Manor of the More),之後又被送到貝德福郡的安普斯爾城堡(Ampthill Castle)。可憐的女人,從1501年以西班牙公主身份來到英格蘭,在英格蘭奮鬥了30年,現在弄得喪家之犬一樣居無定所。

凱瑟琳很快被亨利禁止與女兒相見,但亨利並沒有削減她的侍從人數,數量龐大的隨從一直跟著她,而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被反對波琳家族、抵製宗教改革和忠於羅馬教廷的人視為象征人物,她自己也是每天半夜起來禱告,日日懺悔,每周兩天齋戒,在貴婦的外衣下麵貼身穿修女服。

到了1531年的冬天,整個英格蘭對安·波琳的敵意愈演愈烈,除了妓女之外,安又獲得了女巫、狐狸精、厚顏無恥的淘金者等等稱號。國王和王後分居成了子民們談論的主要話題,各教區群情洶湧,到處是所謂天象、顯靈的謠言,克倫威爾自己就說他在月夜的天空看到月亮旁出現一個藍色的十字架,還有馬頭、火焰和寶劍,他在日記中寫道:“上帝到底要給我們怎樣的寓意?”

這一年的11月24日,安·波琳和幾位朋友約好去泰晤士河邊一個朋友家吃飯,消息不知怎麽就傳出去了,大約7000倫敦婦女在附近攔截她,是意圖想嚇唬嚇唬她還是有其他目的不得而知,其中有沒有男人假扮成女人也無法得知,幸好朋友們借夜色掩護將她從後門用小船從泰晤士河上離開。這件事被威尼斯大使洛多維科·法利爾 (Lodovico Falier)通報給卡洛斯五世,是以留下曆史記錄。

更戲劇化的是,這一年的冬天,一個名叫伊麗莎白·巴頓(Elizabeth Barton)的煽情女子登場進入這出鬧劇。

巴頓出生在坎特伯雷附近的一個平民家庭,1525年19歲在本地的一個富人家做女傭時得了一場怪病,一連病了好幾個月,後來又奇怪地痊愈了,但經常會陷入恍惚狀態,稱自己在病中被聖母瑪利亞靈魂附體,接受到聖母給她的啟示,可以預知未來。

剛開始,巴頓的信息不外乎是告誡世人要聽從教廷旨意,不可蔑視教皇,不可標新立異跟從新教,但是有一次巴頓在恍惚狀態中預言一位富人家的孩子會死,沒多久這個孩子果真就死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巴頓成了“肯特聖女”(Holy Maid of Kent)。1528年,當地的教會將她引介給尚未倒台的大主教沃爾西,沃爾西本人在兩次接見巴頓後,又將她引介給亨利八世,巴頓受到國王的親自接見。此後教會將巴頓轉入坎特伯雷大主教名下成為一名修女,並為她安排了一班人馬,專門記錄她的“預言”,然後將預言寫在小白板上放在大街上供人閱讀。


肯特聖女巴特

剛開始亨利八世對這個女子的言行並不在意,但是到了1531年,巴頓的預言直接針對亨利八世而來,她也開始和凱瑟琳的人發生接觸。巴頓預言,如果國王和王後離婚,他會在一個月內暴斃,還告誡亨利八世必須做三件事來和上帝修好:其一,不和教皇爭權;其二,摧毀所有新教改革派和他們的理論;其三,不娶安·波琳;否則上帝會降下瘟疫懲罰整個英格蘭。

盡管知道巴頓有多危險,國王並沒有立即逮捕她,而是聽之任之一年多,但英格蘭的改革派卻不能眼看他們的努力被一個瘋女人摧毀,於是市井開始傳言巴頓不僅是個瘋子,而且和教士通奸,直到1533年,巴頓的名譽被毀,亨利八世才下令逮捕。巴頓被處以絞刑,死後頭顱掛在倫敦橋上示眾,成為曆史上唯一獲此“殊榮”的女子。

公開反對亨利八世脫離羅馬教廷的遠遠不止巴頓一人,教會中有一些不怕死的,也公然反對國王的主張。1532年的複活節主日,亨利和安一起去格林威治教堂做禮拜,神父對著他倆說,如果亨利娶了安·波琳,就會和聖經裏先知以利亞預言以色列北國的亞哈王那樣,“死後被狗舔你的血”,並且指著亨利強調一遍:是的,就是你的血。(見列王紀上21:19)

令人吃驚的是,亨利八世並沒有將這位神父處死,隻是將他驅逐出境。

亨利明白在自己在這場鬥爭中需要支持力量,下議院無疑是充當這個支持力量的最佳角色,原因是下院不僅有克倫威爾坐鎮,其經費也是從國王金庫支付。這一年,議會,特別是下議院,與教會之間的矛盾也發展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主要矛盾當然還是對民事糾紛的司法權爭奪。下院投訴教會不經議會同意私自在教眾中立法,特別是私自開設教庭處置所謂的異教徒,而且在教眾中謀取暴利;而教會則堅持這是《聖經》賦予他們天經地義的權利。

鑒於亨利八世現在是英格蘭教會精神領袖,議會上訴國王請求仲裁,亨利將奏本轉給坎特伯雷大主教,要求大主教“立即答複”。大主教在一星期後才回答,否認議會的一切指控,堅持教會所做都是《聖經》允許的。亨利將議會的人叫進宮,對他們說:“朕以為教會的答複站不住腳跟,你們是一群學識淵博的人,自然會慎重考慮這個問題,朕會給你們一個公正的決斷。”

換言之,你們盡管去和教會鬥,朕會給你們撐腰。

教會知道國王不站在他們這一邊,所以很快就妥協了,提出建議,說他們在亨利有生之年內不會立任何與信仰有關的新法。亨利一眼就看穿了教會換湯不換藥的做法,1532年5月11日,亨利八世再次召集各方代表上朝。亨利不緊不慢地說:“朕發現,如今的教會對朕隻有一半的忠心,所有主教獻祭時都宣誓效忠教皇,卻不宣誓效忠朕。這明擺著說明他們是教皇的子民,而非朕的子民。”

亨利八世的意思很明確,他要徹底摧毀教皇在英格蘭的權威。亨利接著頒發了一係列新政策,規定:1,未經國王允許不能頒發任何新教法;2,所有現行教法必須接受全麵審查,3,審查小組由十六名議會成員和十六名教會成員組成,成員由亨利八世親自挑選,過半數投票即可申報廢除一項教法,然後由國王批準廢除,而國王擁有最終決定權。

亨利八世給了教會五天時間考慮上述提議,在這樣的高壓政策下,教會全麵投降,除了巴斯大主教一人,其餘全部表示支持國王“超常的智慧、天子般的恩寵以及對上帝熱誠的推崇”。

這就是英格蘭曆史上著名的“修士大歸順”(Submission of the Clergy),代表著英格蘭與羅馬教廷之間臍帶的徹底剪斷和一個君權至上新時代的到來。

經過這一番折騰,坎特伯雷大主教一病不起,臨死前讓秘書寫下自己的懺悔,重申對教皇的忠心,反正亨利王再有無邊法力,他也奈何不了一個死人,而死前懺悔可以保證死後靈魂的歸宿。亨利八世1529年任命的總理大臣托馬斯·摩爾也在大歸順後辭去宰輔之職,原因是他無法認可亨利八世為英格蘭宗教領袖,也無法違心否認教皇權威。

大歸順確立了亨利八世英國國教最高領袖地位,全麵否認教皇在英格蘭的司法權,並終止英格蘭向羅馬教廷的年度金錢供奉,這是英格蘭新教改革的重大裏程碑,是英國曆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徹底、影響最深遠的脫歐運動。在這個過程中,亨利八世和議會之間逐漸建立了“夥伴關係”,一個國王領導下的議會格局,取代了教會,成為英格蘭這個獨立王國政治事務的主導力量。

1532年秋天,亨利八世親手將一件深紅色天鵝絨袍子給安·波琳披上,並將一個金色小王冠戴在安的頭上,加封她為世襲彭布魯克女侯爵(Marquess of Pembroke),安因此成為英格蘭曆史上第一位因自己的能力而被封爵的女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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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6)
評論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覺曉' 的評論 : 果然如此,謝謝告知。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文章從首頁下來兩三天後,點擊“編輯”是可以修改。你再試一試。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覺曉' 的評論 : 發現太晚了,文章發出去就不能改了。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所以,讀到“Maden ”覺得怪。:)
覺曉 回複 悄悄話 等過兩天,可以修改。
南澗采萍 回複 悄悄話 訂正:文中英文有一處筆誤,是 Holy Maiden of Kent,而不是Holly Maden of Kent。已經無法修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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