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掰紅樓 - 逆來順受苦香菱

逆來順受苦香菱 - 醜惡人性的犧牲品

紅樓夢裏另一位讓人灑淚的無辜女子便是香菱了。和晴雯不同，香菱並不是天生做丫鬟的命。恰恰相反，香菱出身在姑蘇城裏一位富裕的鄉宦家庭，父親五十多歲時才得這麽一根獨苗苗，取名甑英蓮（真應憐），嬌生慣養，長到五歲，父母視若掌上明珠。可惜命中不濟，英蓮五歲那年元宵節，家傭霍啟（禍起）抱她去看燈，因要解手便將英蓮放在一處門檻上，待霍啟回來時小英蓮早已被人拐跑了。至此開始了香菱短暫而淒苦的一生。

 

曹翁在曲演紅樓夢中將香菱放在副冊中，比晴雯高一級，她的判詞是：

根並荷花一莖香，
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
致使香魂返故鄉。

 

“兩地生孤木”指桂花的桂字，這個字繁體和簡體是一樣的，一個木字邊加兩個土字，指的是薛蟠娶妻夏金桂，後一句是說自從夏金桂入門後，香菱便魂歸故裏了。

 

所以開篇第一回中的癩頭僧指著甄士隱懷抱的英蓮，大哭起來，說“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裏作甚！”後又四句詞：慣養嬌生笑你癡，菱花空對雪（薛）澌澌。好防佳節元宵後，便是煙消火滅時。過完元宵節英蓮的平安日子就到頭。

 

香菱天生的溫良恭儉讓，無論命運對她如何不公平，她卻逆來順受，從不抱怨，被迫認拐子做父親，跟著拐子東跑西顛，常常挨打，但到十一二歲上流落到應天府（南京）時已是出落得十分美麗了，拐子將他賣給了當地的一個十八九歲年輕人馮淵（逢冤）。這馮淵原是位同誌中人，不愛女色，酷愛男風，但見到香菱之後他發誓從此斷絕和男人接近而且今後也絕不會再娶第二個，定了三天後過門。香菱心中別提多高興了，以為這回自己的罪孽終於到頭了，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薛蟠薛呆子，見香菱美麗，便重金購買香菱，縱使下人將馮淵活活打死。

 

就這樣香菱糊裏糊塗地成了薛蟠的妾，跟著薛蟠來到京城。薛姨媽與薛寶釵見到香菱之後都張開雙臂歡迎她進入薛家。那時薛蟠尚未娶妻，對香菱倒也很好。後來薛蟠因調戲柳湘蓮被柳誘到城外痛打一頓，薛蟠因此在京城中覺得很丟麵子，便提出要出門經商一年躲一躲。於是寶釵建議香菱幹脆搬進大觀園去陪伴她。值得一提的是，薛蟠縱恿下人打死馮淵的時候隻有十五歲！

 

香菱自進京後心裏對大觀園就十分羨慕，也非常羨慕園子裏姑娘們的才藝，所以好似小鳥出籠的她一進大觀園就纏著寶釵等人要求學做詩。黛玉說你要學做詩啊，那就拜我為師吧，我雖不通，教你大概還是夠格的。於是二人師徒相稱，黛玉也不謙讓，給香菱布置了很多功課，說你先讀一百首王維，再讀一百二十首杜甫，完了再讀一百二十首李白，再往下讀其他人的，等你把這些名篇都看完了，揣摩透了，那時還怕你不會做詩？從此把個香菱弄得癡癡呆呆，茶飯不思，睡在夢裏還在做詩。

 

進入大觀園後的香菱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一顆禾苗，她那心中對生命的摯愛以及對人生幸福的向往之火又重新點燃，似乎以前所受的種種磨難都沒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那純潔透亮的心底絲毫也沒有被人間的汙垢所沾染。

 

在大觀園裏和姐妹們鬥草的時候，這個說我有羅漢鬆，那個說我有君子竹，又有人說我有姐妹花，香菱說我有夫妻蕙，惹得大家都笑她，說沒聽說過還有夫妻蕙的，你漢子出門才幾天，你就說什麽夫妻蕙，感情是想你漢子了吧。香菱卻很鄭重地說，你們不懂，這上下開花的叫做兄弟蕙，並頭開花的就叫夫妻蕙。香菱真誠，憨厚，信任人，大觀園乃至賈府上下人人都疼愛她，這隻關在籠子裏的小鳥終於體驗到了那一點點自由和被人尊重的甜蜜。

 

但是好景不長，不久薛蟠娶了京城裏十七歲的富家女夏金桂為妻。夏家和薛家沾親帶故，夏金桂和薛蟠從小認識，兩家都是皇商，夏家除了田產之外，還以種桂花為業，給皇宮供應盆景。這個夏金桂長得倒也漂亮，也讀得書識得字，是個獨生女兒，沒有兄弟，父親又早逝，跟著寡母長大的，從小就被慣壞了，以為自己是天下最漂亮的。她的心計不在王熙鳳之下，但卻沒有王熙鳳的大家風範，是個極小心眼兒的驕橫女子。

 

可歎香菱並沒有任何戒心，不僅真心誠意地為準備婚禮忙前忙後，還誤認為從此自己多了一個一同做詩的人了。偶爾遇到賈寶玉，談起還沒過門的少奶奶，寶玉說你別樂得太早了，薛大哥娶妻後就不疼你了。香菱卻正色說，咱們平時都挺互相尊重的，這時候你咋還跟我說這種話。

 

夏金桂過門後，見香菱溫柔美貌，薛蟠又好色無能，所以打定主意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除掉香菱並製服老公。她和自己的陪嫁丫環寶蟾一起很快製定了一套係統的行動方案，讓寶蟾引誘薛蟠，挑動薛蟠打罵香菱，並說香菱你有什麽資格說菱花是香的啊，再香也沒有桂花香啊。從此以後不許叫香菱，改叫秋菱。這菱花到了秋天，還能長久嗎？

 

金桂為了製服薛蟠，將寶蟾送給薛蟠為妾，讓香菱騰出屋子讓寶蟾和薛蟠成親用，並叫香菱在金桂的屋裏打地鋪，夜裏讓香菱倒茶送水，不斷折騰她。甚至挑唆薛蟠和他母親不合，還製造假證誣陷香菱用巫術害她。薛蟠見夏金桂和寶蟾都不是好惹的，便把氣全撒在香菱身上，對香菱拳打腳踢，還用門閂打她，就這樣把好端端的一個家弄得雞犬不寧。可見女人要害女人，那比男人害女人惡毒百倍啊，為一個薛蟠，你說值嗎？

 

薛姨媽無奈，要賣香菱，寶釵攔住她媽媽，說咱家隻有買人哪有賣人的，你讓香菱跟我住去吧。

 

香菱雖然從此和寶釵住，但畢竟是嫁了人的，加上她那逆來順受的性格，指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眼看著丈夫也是靠不住的了，曹翁在第八十回末說她自小血份中有病，婚後數年不孕，“加上氣怒傷肝，釀成幹血之症，日漸消瘦，飲食懶進，服藥醫治無效”。曹翁雖未寫明香菱是怎麽死的，但說了醫治無效，而且按照香菱的判詞來看，香菱應該是此後不久就病故了，從而成為醜惡人性的又一個犧牲品，具體地說，是死於家庭暴力的魔爪。香菱的故事，放在今天也很現實啊。

 

高鶚在後四十回續書中卻給了香菱一個完全不同的結局，高鶚說香菱在薛蟠再次打死人命發配異鄉之後與寶釵和薛姨媽一起生活，後來寶釵嫁到賈家去了，薛蝌娶刑蚰煙過門，香菱與蚰煙一起服伺薛姨媽。再後來夏金桂欲害死香菱，和寶蟾合夥在香菱的湯中下毒，卻反而毒死了夏金桂自己。再後來薛蟠被赦罪回家，金桂已死，薛姨媽對兒子說我不管你怎麽說，你媳婦已經死了，香菱照顧我這麽多年，我隻認她是兒媳婦。從此大家都稱香菱大奶奶，最後的第一百二十回中，借香菱之父甄士隱之口說出香菱死於難產，但給薛家留下了一脈香火。這是一個很令人欣慰的結局，但卻明顯是違背曹翁原意的。

[南澗采萍]

回複 '四則舊舍' 的評論 : 感謝四則先生，希望您能常常給些指點，並祝夏安！

[南澗采萍]

回複 'chenjianyong' 的評論 : 謝謝您的鼓勵！這兩天正有點動搖呢，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嗬嗬，感謝。

[四則舊舍]

這文章和上一篇晴雯論，超凡脫俗，清楚明白。一回兩頂，感謝樓主筆耕。

[chenjianyong]

我好喜歡讀您的文章。希望繼續寫下去，讓紅樓夢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