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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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劫》第二章行動 31 理性

(2017-05-28 05:55:25) 下一個

31理性

我眼前的這個已經年過三十,身上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和魅力的女人,就是這位在清州省幾乎可以一手遮天的權要人物的女兒。而她現在居然想要膽大包天地要搶劫銀行,這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

“打從中學時候開始,我就不願意再生活在我父親的陰影下了。你知道嗎,我活到現在,說起來真的很沒勁,比你還沒勁。你至少還可以以為自己算是個人物,做做夢,平時遇到什麽事,也就敲敲邊鼓,脫身事外,然後再回頭去瀟灑點評一番。可我在沙陽時,享受的是金屋藏嬌般的生活,我無論想做什麽,都擺脫不了我父親的權力給我帶來的陰影,它不但限製了我的行動自由,也限製了我的個性的伸張,包括後來我的畢業選擇和愛情。”

“是啊,過分的關愛有時候他媽的就像放食用油一樣,越多越讓你感到惡心!”我心裏幾乎掩飾不住自己難得的快感。

“我畢業時本來是想留在北京的,可是老李卻非要讓我回清城不可。結果呢,我回到清城後,我跟他的關係也鬧得越來越僵了……”楊石歎了口氣,盯著手裏的酒杯,聲音有些發澀。

我看到她的眼神裏,掠過了一絲黯淡的哀傷。這種哀傷的神情在我看來,充滿了黑色的詩意。我忽然發現,在這個獨特的女人身上,竟有著一股沒落的詩人的氣質。

我聽到她扯到了她的私生活,精神頓時為之一振,就很想聽她繼續講述她的愛情故事,尤其是她跟謝意名的那一段子。但是,楊石卻適時地打住了話頭。

“從前年開始,省裏和沙陽市就開始在規劃著,要修建一條從沙溪鎮直達清城的一級高速公路,這個項目名義上是由老李牽頭的,具體事宜由沙陽市政府實施,包括籌資,規劃,施工建設等,加上一些配套項目,總投資將近一百個億。”楊石說,“你可以想想看,這麽大的一筆基建投資,其中的油水該是多麽的可觀?!隻要一個小小的缺口,就能讓一批貪官肥得流油了。”

“這下子老李可撈到肥缺了。”我笑著說。

“這你可就想歪了。不是我替老李遮醜,對於錢,老李一向是不太看重的,尤其是在我的後娘死後。他更看重的是權力,名聲,因此幾個億的油水他根本就不放在眼裏的。他在政壇上的成功,與他的廉潔是分不開的。實際上,在老李的親手主抓下,整個項目的運作都是高效的,工程的籌備與前期的施工,進展的都相當順利。正因為如此,在今年秋天的黨代會之後,老李很有可能出任清州省的第一把手。”

“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嗎?”我望著麵帶愁容的楊石說。

“問題是,在這關鍵時刻,沙陽市那邊在工程的運作管理上出現了重大紕漏。這事震驚了省紀委,現在有關方麵已經開始介入調查清——沙高速的施行責任了。”

“可這跟沙溪農行的搶劫案又有什麽關係呢?”我沒想到沙陽市竟然還有這麽個層麵的背景。

“說起來,儲蓄所搶劫案也許隻是整個政壇爆炸的導火索而已……”楊石皺著眉頭說。

“它是導向老李的,還是導向沙陽市政府的呢?”我開始有些明白所謂的內情了。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楊石輕輕地放下酒杯,拿起一支煙,笑了一下,“所以說白了,我們的行動隻是渾水摸魚而已。”

“你的話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的精神壓力,李大小姐!”我笑著說,順手為她點上了煙。

“麻子,我自從人大新聞係研究生畢業後,在清州新聞界也已經混了快六年了,有一點我肯定吃得比你要透。”楊石吸了口煙,拿起酒瓶子,又給我和她的杯子裏各倒了大半杯葡萄酒,“我們這些媒體人跟高級婊子的共同之處在於,兩者都可能成為官場墮落和腐敗的趁火打劫者,或者說是肮髒利益的分享者。沒有動蕩不安的時局,新聞工作者們隻能過著平庸的日子,而一旦局勢起伏跌宕時,媒體也就有了獨具的動力了。但是,並非所有的媒體人都能把握住敏感的機會,打出微妙的擦邊球,既能起到轟動效應,又能躲過官方的審查。我這幾年的成功之處,就在於我的敏銳的新聞觸覺,以及在官場中巧妙的周旋。”

“是呀,你有著獨特的背景。”我心裏對她的成就並不以為然。

“說實話,我的成功並沒有多少時受益於老李的權勢的,我更多的是靠自己的膽量和能力。比如像前兩年清城市長包養小三的爛事,就是我給捅出去的,然後直接導致了他的下台。”楊石有點得意地說,“事後老李還將我痛斥了一通呢。”

“像腐敗這種事,誰碰上了都會爆炒一頓的。”我不屑地說,不過我仍然欽佩她的膽識,“可是你畢竟揭開了蓋子。”

“也許是吧……今天一大早我在出發前,就在網上查看過你的一些資料了。通過短短的幾個小時的接觸,我發現,你是故意裝作玩世不恭的樣子來混日子的,這種姿態其實也說明了你對前途的茫然,因為曾經有很多讓你眼紅的機會,卻沒有光臨到你的身上。所以你急切需要找到一個突破口。”

“的確是這樣。”我不得不讚許她的判斷,“不過,一個失意之人除了故作瀟灑之外,難道還得四處向人傾訴自己是多麽的倒黴和弱智嗎?”

“嗯,可是這次就不同了,你一插手到這個看似很有報導噱頭的案件時,你不知不覺間也就成了個趁火打劫者了!我認為,所有涉及這個案件的人,最後都不能遊移在‘趁火打劫’這個事實之外,不管我們的出發點是多麽的高尚,我們實際上都無形間成了趁火打劫者。”楊石微笑地看著我說。

我愣怔了一下,手中的酒杯不覺晃了晃。

“我很清楚,你骨子裏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被鄭小寒的事跡所感動的,而隻是想借這宗血腥的案件來沽名釣譽而已。你關切銀行凶殺案背後的內幕,包括連接著沙溪鎮的各方麵的政經等的複雜糾結,你想盡可能挖出一些具有轟動效應的黑幕,撩撥一下虎須,籍此成名,這點我可以理解。你到時候甚至可以編排出一些時下大眾所關心的話題,並加以冷靜、深入地透視,炒作一番,以此奪取公眾的眼球。你這樣做了,沒有人會有異議的,因為新聞本身就是具有獨特的兩麵性的。”

“唔,我承認我的確有這種想法,你就像我肚子裏的蛔蟲一樣啊。”我笑著說。

“你別說的這麽惡心好不好。”楊石皺了一下眉頭,將擱到嘴邊的杯子拿開了,“其實,就像新聞操作具有兩麵性一樣,任何犯罪活動也都有其合理的另一麵。但是法律的立足基礎卻是,它隻能保護其中較為公正的一麵的利益,不然的話,法律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這話我懂。就像美國,真正對國家具有最後支配能力的,就是法律,這是它的立國之本。”

“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向法律的另一麵合理性發出挑戰!”楊石說著,笑著跟我碰了一下杯子。

“我承認你的分析很有說服力。不過大姐,你跟我說了這麽多,我還沒有聽到你提起一句你的計劃呢。”我提醒她說。

“嗯……麻子,我如果告訴你,儲蓄所這樁凶殺案是我一手策劃的,你信不信?”楊石眯著眼看著我說,“你要知道,我們整個劫取金庫的計劃和過程,幾乎不需要驚動任何人,更不用自己動手殺人了,——我們還必須盡力阻止殺人的事發生,不然我們跟其他凶犯就沒什麽本質的區別了!一切細節,我們都將會處理得天衣無縫……”

“我當然信!這年頭,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用時下的話來說,隻有你想象不到的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不過,你既然告訴了我這些大實話,我看起來隻能跟你一起混了,否則你就會要了我的命的!”

我看楊石說話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一邊裝作不在乎地笑著,然而心裏卻微微有些驚悸了。

“唔,現在我們可以來談具體的計劃了。——麻子,你現在如果要向公安部門做出證明,說我是這起凶案的策劃者,那麽,你必須掌握到的我作案的最重要的證據應該是什麽?”楊石轉過臉,將一口煙噴到了我的眼前,鄭重地問道。

“……你必須擁有作案的最起碼的兩個條件,首先你得掌握有打開儲蓄所保險庫兩道門的那兩把鑰匙,同時還得掌握第二道門鎖上的密碼,這二者缺一不行。”我想了想說。

“嗯,沒有這兩樣前提條件,你即便有再怎麽周密的計劃,以及多麽強烈的願望、動機,都是空話。”楊石說。

“現在的情況是,昨晚凶手肯定已經得到了至少一把鑰匙了,也就是黃森岩身上的那一把,或許隻是配件,不然的話,他們就沒有必要那麽凶殘地對鄭小寒下下毒手了!”我點著了一支煙,眯著眼睛說,“但是,現在鄭小寒掌握的另外那一把鑰匙到底會在哪兒呢?它是被鄭小寒藏在了一個隱秘地方,還是已經被凶手得到了,他們因為意外原因,還來不及打開第二道門,——比如保衛科的黃沙來查崗了……。還有,凶手到底獲悉了密碼沒有?”

楊石躺在椅子上,望著我,臉上不動聲色。我抽著煙,腦子裏迅速地在轉動著。

“啊哈,我明白了!”我突然間腦門一亮,心口就像被什麽撞擊了一下,“我估計,你已經獲悉了密碼,並且知道鄭小寒的那把鑰匙藏在什麽地方了,不,你已經通過神秘的渠道,得到鄭小寒的那把鑰匙了!我的天哪,楊大俠,我現在不跪你都不行了!”

“嗯,你就姑且這麽認為吧,我眼下還不能確定地回答你。不過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是,黃森岩身上那把鑰匙或者配件,眼下應該就在凶手的身上。因為凶手如果沒有得到黃森岩身上的那把鑰匙,並且打開了金庫的第一道門,那麽他們是不會殘酷地一刀一刀地剮死鄭小寒,逼她交出第二道門的鑰匙的,至少表麵上的現象應該如此。”楊石的眼裏,刹那冒出了一絲可怕的光芒,“要是能抓到凶手,我非要將他們碎屍萬段不可!”

她的話把我嚇了一跳,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間變得這麽痛恨凶手了。她的目光在橙色的燈影中,瑩瑩發亮。

“凶手既然已經得到了黃森岩的那把鑰匙,那麽他們肯定還沒有放棄再次尋機作案的機會,不然的話,就不符合他們冒死犯罪的邏輯了。”我分析道,“但是問題是,如果你已經得到了鄭小寒的那把鑰匙,那麽凶手再想要找到她的鑰匙,打開金庫,不就沒有任何可能了嗎?!”

“其實,理論上講,鄭小寒持有的那把鑰匙藏在什麽地方並不重要,她昨晚上既然死活都不肯說出鑰匙的藏放處,那就肯定有她自己的目的。這才是我最感興趣的疑點。”楊石慢悠悠地抽著煙,“據我所知,農行裏還備有另外兩把備用的西門儲蓄所金庫的鑰匙……”

我馬上就明白她的話意了,——凶手很有可能不會就此罷手,如果他們得到了農行保險櫃裏藏著的那兩把備用鑰匙,那麽儲蓄所金庫還是有可能遭到凶手搶劫的。除非是農行重設了第二道鋼門上的密碼或者倉促換了門鎖。

不過,楊石提到鄭小寒死活不肯交出鑰匙的疑點,又是什麽呢?

晚上我在跟黃沙吃火鍋時,聽他說過,儲蓄所另外兩把備用鑰匙,必須在由沙溪鎮農行的正副三位行長同時簽字後,才能取出。

“據我所知,那另外兩把備用鑰匙,隻有正副三位行長同時簽字後,才能取出來。因此凶手幾乎是不可能得到那兩把備用鑰匙的。”

“你憑什麽就能斷定,這個案件中就沒有農行裏高層的內線?”楊石笑看著我,“在這種事情上,我們不能想當然的,而應該要考慮到所有的可能性。”

楊石的話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如今監守自盜的事並不算稀奇,但是我此時聽起來還是愣了一下。我猛然又想到了黃沙,宋為國,可是以他們目前的情況看,他們似乎都沒有可能得到那兩把備用鑰匙的。

“即便有內線,凶手拿到備用鑰匙的可能性也不大。”我說,“你總不能認為,農行的三位行長同時都有作案的嫌疑吧?”

我順便把跟今天晚上跟黃沙的先後兩次見麵,以及談話內容跟楊石簡單地說了一下。

“我想,黃沙,宋為國如果也是凶手,那麽他們在整個案件中扮演的,也不過是小走卒而已。”楊石說,“黃沙扮演的角色並不重要,而且,假如他貿然參與了整個行動,他很有可能會成為他的同謀的替死鬼!”

我吃了一驚,眼前不覺浮現出黃沙那張棱角分明,愁容慘淡的臉。我想起剛才在農行保衛科時,邱利民執意要安排黃沙和老宋到西門儲蓄所去值班的事,心裏一動。如果情況就像楊石說的,那麽黃沙的命運就懸了!

“大姐,你是不是把這事想象得太離譜了?黃沙真會下手去殺鄭小寒?他以前追過鄭小寒的……”

“我說了,我這隻是推測,你不用為你那位可能有些自作聰明的朋友擔心。”楊石冷笑著,“但是替死鬼肯定會出現的,隻不過現在我還不能斷定是誰而已!這個黑幕的當事人此時是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他們需要有人出來繼續將這個慘劇演下去!隻要替死鬼一動手,那麽,下半夜我們篤定就會有一場熱鬧的好戲看了!”

“我們到底是看戲的,還是參與者?如果隻是看戲的,那麽我們幹脆就把我們的推測告訴給江建人,或者那位穀豐收得了。倘若能讓他們防著一手,總比到時候真出了意外要好些。”我笑著說,我心裏仍然不希望看到黃沙不小心要鋌而走險,到時候落入了別人精心設計的圈套。

“你是個講義氣的人,我很欣賞你這點。不管怎麽說,你能夠為你的朋友考慮,至少也不會出賣我的。不過要向公安部門舉報,那就是多此一舉了。江建人比你想象中的要精明得多了!你以為他年紀輕輕的就能混到一個地級市的公安局長,真有那麽走運的?”楊石輕輕地冷笑一聲,“我跟他曾經是高中同學,當時我是班長,他是副班長,年紀比我大三歲。後來他考上了中國公安大學,四年下來,成績優異,畢業後分到了清城市公安局,兩年後就調任沙陽市公安局任刑偵隊副隊長。他的能力,我要比你了解得的多了。”

“這沒什麽奇怪的,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準了他是個人物了。”我冷淡地說。

“他現在是在職的法學博士呢,還是全省十大書法家之一,一手米體字寫得頗有幾分神韻,就憑這一點,他跟省裏的那些老頭子們就套上了近乎,不少老領導都替他說過話的。”

“嗯……這個我倒是沒想到。既然他跟你的關係非同一般,你難道不想借此利用他一把?”我笑著說。

“利用他?他有什麽好利用的?我對他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好感,他倒是不失時機地借著是我同學的名義,去找過老李的。”楊石噴了一口煙說。

“……好了,咱們言歸正傳。假設說你已經獲取了鄭小寒的那把鑰匙,還有密碼,那麽我們要打開金庫的第一道門,就必須得到黃森岩的那把鑰匙……”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有把握得到它。”楊石笑笑說,“這隻是我們計劃的一個細節。”

“這麽一說,我們所要做的事,就是尋找時機打開金庫的門了?”我有點難以置信。

“是的。”楊石說,“隻要找到了事情的關鍵,其它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所謂的高智商犯罪,就是將複雜的程序簡單化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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