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正文

《死劫》第一章采訪 14 靜止的生命

(2017-05-18 06:24:49) 下一個

14靜止的生命

邱利民行長撥了一下手機,讓候在鎮政府院子裏的農行的一個司機小何,把我和老七送到農行的辦公大樓去。

“小何啊,這事盡量不要讓外人知道,傳到家屬耳朵裏影響不好。”邱行長看著我和老七說。這話無疑也是對我們倆說的。

我們乘車來到了農行大樓外麵,大樓的大廳和旁邊的大門早就關了,隻有大門邊上的值班門房裏,還有個老頭在那裏守望著。小何跟老頭說了一下情況,那老頭姓蔡,他熱心地將我們領到農行後院的一幢兩層樓的平房前,指了一下停屍的倉庫房。

“真是太慘了,那些罪犯真是作孽。兩個孩子年齡加起來,還不到五十歲哪。”蔡老頭歎息著,嘴裏噴著燒酒的味道,“你們小心一點,可別驚動了他們的魂靈,不然這裏就不安寧了!”

他說著,就匆匆地回值班室去了。我看到老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難看了。

“麻子,你到底搗什麽鬼?你真是來看屍體的?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嗜好呢?你不會是心理變態吧?”

“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乜了他一眼說。

平房的四周,是幾株高大蓊鬱的樟樹,環繞著平房,看上去有些陰森。平房前麵的水泥電線杆上亮著一盞白熾燈。平房的後麵隔著圍牆,後麵偶爾有汽車開過的聲響,估計是個街道,不過因為不是處於鬧市,顯得有些闃靜。

“麻子,你在農行那夥人麵前露了臉,風頭出足了,該鬧夠了吧?”老七還在不滿地抱怨,“你不會是真想進去瞻仰死人吧?咱們點到為止,就再找個地方喝去,順便談一下明天的打算。然後一個小時後再回鎮政府去,走個過場就可以了。到時候報道怎麽胡編,還不是看我們自己的想象?”

“老七,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玩真的。我是想查驗一下死者身上的傷痕。”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沒見到真人的實際狀況,報道寫起來怎麽說也是不踏實的假象。比如像黃森岩的那一斧到底砍在哪裏,你心裏有數嗎?”

我說著,拿手用勁地往老七眼前一劈,老七趕緊縮了一下脖子,然後轉身就走。

“老七,我這跟你說正經的呢!”我一把拽住他,小聲地說,“你知道嗎,傍晚時我去查看過西門儲蓄所了,後來還跟農行的保衛科長吃了火鍋,我們聊了一下案情,我琢磨著這個凶殺案有些古怪,其中疑點不少,我以為,它不像是一般的搶劫殺人案,它的背後定然有著見不得人的黑幕!”

“我不管它是什麽性質的案件,我隻想摸清實情,拿到第一,就是第一位報道這起案件的記者。你呢麻子?你不就是想搞點八卦材料,寫一篇轟動的報道,搞個專題在你們台裏抖一抖嗎?真要管案情實況,那是農行和公安局的事,還輪不到你。你千萬不要狗拿耗子!”老七甩開我的手,冷笑著說,“再說了,眼下凶犯還在逃,說不定現在他們就潛伏在這周圍呢。你不要命,我還想要命呢!你別以為多灌了幾杯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我聽他說凶犯可能就潛伏在這四周,心裏也有些發毛。不過這時候我已經沒有退路了,老七想走,可我要真跟著他離開了,以後我在他麵前的氣勢就會少斤短兩了。

“老七,我這次不單隻是出於好奇而已。你想,以前我們整天縮頭縮腦地呆在單位裏,有多窩囊?現在你還能找到有什麽比這個案件更刺激、更有含金量的事情幹一把的?!咱們畢業後悶了這麽幾年,什麽時候聽說過搶銀行的事了?我們好不容易逮到這麽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要是能玩出點轟動的色彩來,那不比發一兩篇無關痛癢的新聞報道更加轟動?!你再好好想想,這可是一樁銀行搶劫案啊!”

我說著,挺了挺胸脯,捏起拳頭在老七的臉前晃了晃。

“麻子,給你這麽一說,媽的,我的心坎也有些發癢了。”老七點著了一支煙,搔著腦勺說,“好吧,你說說,你在儲蓄所那邊都看出什麽門道了?難道搶劫犯是銀行內賊?”

“這個眼下還難說。”我說,“過會等我們查驗過屍體後,容我再細細地告訴你。現在我們先進倉庫去吧。”

我們照著方才老蔡頭給我們指的那個房間,慢慢地推開一道門縫。整個庫房約有一百多平米,顯得十分空曠,房間裏開著空調,寒氣逼人。房間裏沒有燈光,黑乎乎的,透著冷意,隻有兩個窗戶上透進來一些微弱的路燈的光影。老七縮了下身子,下意識地就閃到了一邊。

我站在門口,借著路燈光,隻見倉房中間緊挨著擺著四張半人高的鐵床,床上覆蓋著白布單,在黯淡的燈光中,顯得有些凝重和肅穆。

我在門口處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福爾馬林的味道,裹在冷氣中,讓人呼吸起來有種異樣的感覺。而這種怪異的味道,似乎讓我們與死亡的距離,更加接近了。

老七用手掩著鼻子,朝裏麵看了一眼,就不願意再往前走了。我也有些緊張,畢竟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貼近地和陌生的、生硬的死人在一起。

“老七,其實我上這裏來,並不是想要瞻仰鄭小寒的什麽英雄遺容的,而是主要想察看一下那個黃森岩的屍體。因為黃森岩在整個案情中,疑點最多。”我重重地咳嗽幾聲,給自己壯了壯膽,“據那個警官葉鬆雲告訴我的案情來判斷,黃森岩是被凶犯用鋒利的斧頭給砍死的。我想弄清楚,凶犯那斧頭是砍在他身上什麽部位的?是從前麵劈下去的,還是從後麵砍下去的?因為依據我的初步推斷,凶手極有可能和死者認識,因此在凶殺時,死者對罪犯顯然是放鬆了警惕的。而且還不排除他們是同謀的可能性。”

“麻子,你這話就有些不靠譜了。既然黃森岩跟凶犯是同謀,那幹嘛他們還要火並呢?而且金庫又沒有打開,不存在分贓問題。”老七扔掉煙頭,站在門口燈光照得到的地方,“你到底有頭緒了沒有?要是像你這樣瞎猜測,那麽不用說什麽內幕,就連報道也缺乏可信的材料了。我可沒有功夫跟你瞎鬧!”

“要是沒有頭緒,我何必費勁地跑這裏來冒這個險了?難道你就沒想到凶犯殺黃森岩是殺人滅口嗎?他們本是同謀,後來凶犯怕黃森岩走漏風聲,暴露內情,隻好將他幹掉了。當然這種推測有點勉強,因此我才想到這裏來看一下他的屍身。”

“麻子,你別一口一聲地屍身、屍體的說好不好?我的心髒快扛不住了!”老七低聲說。

我從口袋裏摸出Zippo打火機,握在手裏,然後緩緩地朝第一張鐵床走去。到了倉庫中間,我忽然發現庫房的另一頭還有一扇門,沒有關緊,開了巴掌大的一道縫。

這時,我似乎聽到了漆黑的第四張鐵床的下麵,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慌忙回頭看了老七一眼,隻見他還愣在門口,他背對著光,昏黃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看上去讓人很不舒服。他顯然也聽到了聲響,嚇了一跳。我們對望了一下,都屏住了呼吸。

“老七,你他媽的進來呀,你還是個爺們嗎?”我朝他揮了揮手。

老七還在猶豫著,我隻好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摸了幾步,到了鐵床前時,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我的頭皮一下子豎了起來,腦門發麻。我的目光慌忙從鐵床上移開,猛地轉頭一看,原來呼吸聲是老七傳來的,他在我身後約有三步多遠。他因為過於緊張,以至於弄得鼻息粗重。

我暗罵一聲,擦拭了一下額頭,我俯下上半身,正要掀開白床單,老七突然“哎呀”輕喊了一聲,我嚇了一跳,隻見眼前一團黑影猛地從第四張鐵床底下“呼”地竄了出來,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那黑影已經快速一閃,竄到了庫房後麵的那個門門口,接著一眨眼就閃出了門外,哐當一下帶上了門。

我和老七麵麵相覷,一時間心驚膽戰的。我相信我剛剛看到的絕對不會是個鬼魅,而是個人。但是那團人影子畢竟是從停放著屍體的鐵床下竄出來的,這就不能不讓我們腦門子發涼了!以前我也聽說過,死人在入殮前,他們的陰魂未散,去意徊徨,有的時候甚至會出現僵屍突然爬起來活動的怪異現象的。不過此時麵對著真實的死人,這種想法居然一點都沒有了,有的隻是對活人的恐懼。

“麻子,你確信你看到的那個黑影是個人嗎?”老七聲音發抖地說。

“當然是人了,我可是個唯物主義者。”我鎮定了一下驚恐的情緒,“不過,如果真是人的話,那麽這人就有些蹊蹺了。你想,誰會吃飽了撐的躲在這屍體下麵嚇人呢?因此這人很可能是……”

“你是說,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昨晚的罪犯了?!”老七瞪著眼睛說。

“是的,他很可能是來毀滅死者身上的痕跡的,這說明罪犯已經知道我們起疑心了。”我說著,一邊快速地在腦子裏搜尋著那個黑影的形體特征。

“麻子,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不然的話,挨斧頭的恐怕就會是我們了!”

老七說著,拔步就要往外走,我趕緊死死地將他給拽住了。

“老七,在這關鍵時刻,你可不能出賣了哥兒們!”我雖然也被嚇得全身像虛脫了一般,但是還是硬著頭皮對他說,“你不要慌!既然我們來了,就要將事情弄清楚。如果剛才那團影子的確就是罪犯,那麽我們就不用害怕了,因為現在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了。”

“好吧,我先去找一下庫房裏電燈開關,把燈打開。這黑燈瞎火的,我沒法呆下去。”老七驚惶地說。

他快步走到門口,一支手按著門邊的牆壁,上下摸索了一下,終於找到了開關,然後“啪”地一聲將燈打開了。庫房裏共有兩盞日光燈,房間裏霎然就通明了。隻見房間正中四張鐵床的白床單上,散發著蒼白的光色。

老七木然地站在門口,臉色煞白,樣子看上去有點可笑。

有了燈光,我總算深深地籲了一口氣。

“老七,你就在門外守望著,看看有沒有什麽形跡可疑的人在附近。”我說,“我先來查看一下屍體。”

老七吭都沒吭一聲,就匆匆地出去了。看來,剛才的那個突如其來又倏忽而逝的黑影,給他的心理帶來了不小的恐嚇。也難怪,誰碰到這種事能不嚇得腦門發麻的?

我慢慢地將蓋在屍體臉上的白單子,往下拉到了胸口處。

這具屍體是個女的,她的臉色清冷,沾著幾處血跡,僵硬的、深紫色的嘴唇半張著,整個臉容看上去就像是沉睡過去的樣子,但是卻沒有了任何生氣。她的眼窩處因為失去血色而深深地凹陷進去,使整個臉部看上去顯得十分冷酷,駭人。她的耳朵到牙床的部位,因為淤血而顯得腫脹,脖子被電線勒得青紫,胸脯腫脹,鼓得很高。

我想,這具屍體應該就是鄭小寒了。不過她眼下看起來,並不像今天下午我在旅途車上看到過的照片上的那個清麗的女孩。她現在的臉缺乏照片上的那種生動的,洋溢著生命力的形象。

我略微覺得有點失望。同時心裏一陣顫栗。屍體嚴酷的形容讓我差點嘔吐起來。這跟我原先想象的那個烈士鄭小寒的形象,相去實在太遠了!

我趕緊將床單給她重新蓋上了。我心裏的那個光輝的、美麗的女烈士形象,一下子就陰暗了許多。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