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草莽風味
我獨自一人漫步來到了“草莽風味”酒樓的大門口。這時正是晚餐時間,酒樓內外熙熙攘攘的,香味撲鼻,讓人的胃口一下子就上來了。
黃沙正叼著煙在酒樓門口伸長了脖子候著。他見了我,喊了一聲,先迎了過來。他遞了一支“紅塔山”給我,然後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引進了酒樓。
“麻子,你的女朋友呢?”他笑著問說。
“什麽女朋友?她是我今天剛認識的一位省報的大記者。”我知道他指的是楊石,“現在的女人都靠不住,尤其是從事新聞媒體的漂亮女人,良心大大地壞了。還是朋友們靠得住。”
“依我看,誰都靠不住,隻有自己靠得住!”黃沙笑著說。
“好,好,黃兄這話算是活出來了。”我吸了一口煙,“哥們回來後看起來混得不錯,上了檔次哈。不像當初在南山上,整天就著一瓶55度薯燒嗑花生米。”
“還不是窮開心,我還挺懷念當初的日子,那薯燒雖辣,入肚後卻讓人飄飄欲仙。你當時不也好這一口嗎?”因為人多,黃沙個頭大,隻好仄著身子走著。
“那是。”我這人特別有懷舊感。
“唉,像我們這種沒有背景天線的,就是上過軍校,到了年齡也隻好轉業回來了。”黃沙感慨地說,“可是到了地方上,人家又不買你的賬,把你當驢使。我將來要是能混到市行當個科長就算不錯了。現在想想,還是玩點票子比較實在,有了那東東就像當兵的有了槍,心裏踏實。我不像你,前途無量。”
我隨口客套了幾句。黃沙帶我到了二樓一個已經預約的小包間。這裏正好臨街,從窗口就可以望見大街上的熱鬧的景象,當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些衣著大膽的女孩了。
黃沙點了兩條都是兩斤多重的清北一帶盛產的蝮蛇,還有兩瓶當地產的烈性55度“沙溪特曲”。這種特曲在清城也有賣的,屬於中等檔次的酒。如果喝多了,醒過來後滿嘴呼出的都是燒焦的山薯味。
“你們將蛇膽,蛇毒,蛇血都給我用酒泡了端上來。”黃沙吩咐服務員說,然後他拿起一瓶特區擺弄著,“麻子,還認得這酒嗎?”
“嘿,我靠,這不就是當初我們老喝的薯燒嗎?”我拿起瓶子端詳了一下,不覺笑了,“隻是包裝變得精美了,鳥槍換炮了哈。”
“這酒喝著親切,正好為我們敘舊助興。”黃沙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我一看他這架勢,趕緊推說晚上還要編稿子,不能多喝。
“你別見外麻子,編寫稿子對你們這些泥鰍似的大記者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況且我聽說,有的耍筆杆子的在寫作時,還特意要喝上一點酒,說是有靈感呢。”黃沙開了一瓶特曲,給我們的杯子倒滿了,“咱們就一邊喝一邊聊。你不是來采訪的嗎?我可是第一個見到現場的人,有的事爆料出來,你肯定會有興趣的。過會我為你的稿子添點油加點醋,保證都是第一手的情況。”
“這麽一說,我的心倒是落實了些。”我端起了酒杯,跟他幹了。
“對了麻子,你帶攝像機了沒有?到時也給我上幾個鏡頭,讓我在電視上也露露臉,就當是免費的征婚廣告了。當初在南山上替你們看守地盤,連一次正兒八經的專題也沒上過,你說虧不虧?”
“我正求之不得呢,你看你這形象,哪個角度拍都帥得讓女孩們打哆嗦的。晚上你要是不把有關的案情吐幹淨,就不是哥們!”我給他倒了酒,興致勃勃地說,“至於鏡頭,等有空了再拍。給你幾個大特寫,讓你們的領導見識見識,也讓那些美女們對你刮目相看,神魂顛倒,不過非誠勿擾。”
蛇肉等端上來後,黃沙在我麵前放了一杯蛇膽,一杯蛇血,一杯透明的蛇毒。我趕緊就將蛇毒放到他的麵前。
“哥們,這玩意兒我看著發怵,還是你來吧。”
黃沙喝了兩杯酒後,眼睛就開始紅了,話也多了起來。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他退伍回到沙溪鎮後的經曆,以及農行當前的一些情況。
黃沙轉業後,被安排在沙溪鎮農行保衛科,充當保衛幹事。沙溪鎮是縣級市沙溪市下轄的一個大鎮,人口有十來萬,經濟在全沙陽市鄉鎮中最為發達。鎮上的農行分行,下轄有八家儲蓄所。以前,各個儲蓄所每天早晚都要在農行分行裏提取和回放現金,每天上下班時,由各個儲蓄所的財務人員,農行保衛科和各個所的保安人員持槍坐車押送。後來隨著經濟發達起來,農行的營業額也大了,每天提取和回收的現金量增大,來回一次的押送要花上一個多小時,很不方便。於是農行就在各個儲蓄所修建了保險金庫,晚上由所裏的職工輪流值班,每個晚上兩個人。到了每個周末晚上,再把現金統共押送到分行金庫,盤點回籠入庫,周一早上時再提取押送到各儲蓄所。這樣一來,支行總部的負擔是減輕了,但是卻加重了各個儲蓄所的責任和壓力。
“平時押送現金基本上就是走走過場而已,押送人員的槍支裏也都是空彈盒子,誰想到真會出了搶劫案呢!”黃沙紅著眼說。
“我剛剛去儲蓄所看過金庫,那保險係數絕對的高,除了儲蓄所值班的兩人合謀搶劫,不然真難以想象裏麵的現金會被劫走。”我說,“這次搶劫犯如果不是精心計劃好的,根本就不可能得逞,要不凶犯就是腦殘或者想一舉成名。”
“即便那些凶犯得到了鑰匙,他們還必須同時知道密碼,不然保險庫還是打不開的。”黃沙冷笑著,“不知道你看到沒有,麻子,第二道金庫門上,還裝有一個美國進口的洛加達碼盤密碼鎖。那密碼,隻有三個正副行長,以及各個儲蓄所掌握第二道門鑰匙的財會人員才知道的。”
“黃森岩和鄭小寒是不是財會人員?”我問說。
“黃森岩是出納,鄭小寒是省財經學院畢業的,又是黨員,她是會記。因此隻有她才知道第二道金庫門鎖的密碼。”黃沙仰著臉,噴著煙霧,“每個儲蓄所的兩個值班人員,各持有兩把鑰匙中的一把。一般第二道門的鑰匙,都是由財會人員保管。而隻有兩把鑰匙同時啟用,再打開密碼鎖,才能打開金庫的兩重門。因此為了防止萬一,平時每個值班人員,都把鑰匙藏在隻有自己知道的某個地方。”
“那麽,你們銀行現在找到了鄭小寒的那把鑰匙沒有?”我現在最關心的是鄭小寒那把鑰匙的下落,因為那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懸念。
“昨晚西門儲蓄所是黃森岩和鄭小寒值班,案發後,因為兩人均已身亡,兩把鑰匙就都不知去向了。不過,據刑偵人員推測,黃森岩的那把鑰匙,很可能已經落入了凶犯之手。”黃沙低頭喝了口酒,“另外,農行分行總部還保管著每個儲蓄所的另外兩把備用的鑰匙,都存在分行保險庫的一個保險櫃裏。按照規定,隻有正副三位行長同時簽字後,才能從保險櫃取出那些備用鑰匙的。”
“那麽,你們為什麽到現在還不去清查金庫裏麵的情況呢?我聽說裏麵藏著巨額的金款呢!”
“這話該是葉鬆雲告訴你的吧?這小子,嘴巴夠漏風的!”黃沙冷笑著說,“分行的周副行長,前些日子到上海開會去了,還沒回來。所以,西門儲蓄所的金庫門,原則上暫時還不能打開的。”
“這周副行長走的倒是時候,他還沒有趕回來嗎?”
“這周副行長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她叫周蘭,是個美女行長,年紀四十不到,據說她跟省裏領導,沙陽市領導都有一腿,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次換屆時她就要越級調到沙陽市行去了。因此平時我們行裏的事,差不多都是她說了算的。”黃沙看看四周,壓低聲音說。
“這可是隻母老虎啊。”我笑著說。
“嘿嘿,這話你說對了一半,其實她對行裏的職工們都挺好的,人緣不錯。她還給我介紹過女朋友呢。”黃沙夾起一塊蛇肉,沾了沙茶醬,“麻子,你別光顧著打聽我們行情,趕緊吃點東西。這蛇肉在鍋裏時間長了,就爛了。”
“我有一個疑問,以你這個保衛科長來判斷,儲蓄所金庫裏的那些巨額現金還在嗎?會不會有什麽意外呢?”我伸出筷子夾了蛇肉,沾了辣醬,放在嘴裏咀嚼著,“你知道,我在寫報道的時候得強調這一點,因為那關係到國家的財產有沒有得到有效的保護。不然的話,那報道的意義就要打折扣了!如果我這麽寫上一筆,‘在農行同仁們時刻警惕和堅決捍衛下,儲蓄所的金庫至今固若金湯’,那多出彩?”
“麻子,你可真是異想天開啊。你知道嗎,如果金庫被打開了,裏邊特設的警報器早就報警了!”黃沙沒想到我會問這麽個問題,有點意外,“金庫今天早上經過公安局刑偵隊的確認,沒被凶犯動過,我想裏邊的錢應該還在的。——除非金庫裏根本就沒有什麽巨額現金!”
我聽了黃沙的話,心裏一動,原來懷疑金庫是空的人還不隻我一個。
“大沙,你看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就是凶犯來搶劫儲蓄所,本來就是想來殺人的,而搶劫金庫隻是他們的一個幌子。比如說,是情殺或者報複什麽的。”我想到了鄭小寒以及她的那些追求者,“因為我剛才在察看了現場後,就猜測凶犯很有可能跟兩位遇難者相識,因此黃森岩去開門的時候,才會一點戒備都沒有。如果凶犯跟死者早就相識,那麽他們也很有可能知道儲蓄所鑰匙保管的規則,他們必然是有備而來的。因此他們不可能在一進入營業廳時,就一斧頭將黃森岩給砍死了,他們不至於以為死人還會說話,將鑰匙的藏處告訴他們吧?我想凶手還不至於如此腦殘的。從整個案情來看,實際上凶手是頗費了一番心計的。”
“情殺的情況根本絕對不可能。”黃沙蹙緊眉頭,端著酒杯,有點傷感地說,“鄭小寒雖然已經二十六、七歲了,但是還沒有真正談過男朋友。至於黃森岩,他是個不長進的年輕人,又是家裏的獨子,本本就沒有正兒八經地談過戀愛的。不過,你說的凶犯是鄭小寒他們熟人這事,我估計有可能,同一個鎮上的人,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所以他們才會在搶劫時凶殘地殺人滅口!”
“哦,這隻是我的推測,你不必當真。我隻是對這個案件的內情感興趣而已。”我笑著跟黃沙幹了一杯,“我是來搶這個新聞題材的,不過想得到一些更翔實的細節方麵的情況。至於麻煩事我可不想卷進去。……你能不能將昨晚上案件發生的過程給我講一下?過會我還得回去把特稿趕出來,明天爭取現場拍攝。明天你如果方便的話,就帶我去你們農行後麵倉庫房,給死者拍幾個鏡頭。”
“死人有什麽好拍的?”黃沙說,“而且,屍體還沒有經過清洗,已經麵目全非了,慘不忍睹,我估計你根本就看不下去的。”
“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死人呢,讓我著實地刺激一下也好!”
“唉,最可憐的是鄭小寒。不知道你見過她原先的照片沒有?她算是我們沙溪鎮的一朵花,真真是美豔不可方物,可是死的時候,連臉上的顴骨都被斧頭砸出來了……”
我想起了懷裏李副部長給我的那張鄭小寒的照片,想像著此時她不堪入目的模樣,心裏有些遺憾。
“大沙,我做事老是虎頭蛇尾的,什麽事都熱不上幾分鍾,這次看來也是。如果這個案件沒什麽大的懸念,不能引起轟動,那我明天就回去算了。”我故意歎了口氣。
“麻子,如果你真有閑心,還不如去采訪一下死者的家屬,他們或許可以告訴你一些你感興趣的東西。”黃沙的眼神忽然有點發直,似乎有什麽心事,“我告訴你,鄭小寒的家就在沙溪鎮的東區,她跟她家原先的一個保姆同住,她的父母早就過世了。據說她還有一個姐姐,現在不知在哪裏。可惜她沒有其他親屬了,不然她如果被評為烈士的話,那麽她的家人就有可能頂替她的位置,進農行工作了。這對他們家來說,才是最實惠的……”
“那麽黃森岩呢,聽說黃森岩不算是烈士?他可是黴透了!”我想,黃森岩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個屌絲,這很容易引起我的同情。
“這小子太不走運了。”黃沙說,“他看起來不會是烈士了,而且他平時工作吊兒郎當的,行領導對他印象不好,隻有周副行長還罩著他。他可能沒有條件享受這項待遇了。”
“啊,聽你的口氣,周副行長的興趣很廣泛呀。”我笑著說。
“這我可不敢多嘴。”黃沙冷笑一聲,“不過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沒有跟行裏領導說呢……”
“什麽事?”
我剛夾了一大筷子蛇肉,沾了辣醬,正要擱進張大的嘴巴裏。聽到這話,我趕緊就把筷子放下了。我將頭往他身邊湊了湊,忽然聞到了一股蛇肉與特曲混合的說不出的怪味,便趕緊將身子往回挪了挪。
黃沙紅著眼睛盯著我,那眼神恍惚不定的,亢奮中夾雜著些許閃爍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