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黃沙
我覺得,楊石是個很實在的人,至少眼下她給我的表麵印象是這樣的。我開始對她有點好感了。
楊石個頭高,穿著平底鞋,走起路來快捷又不失風度。她一邊走著,一邊以一種主人的姿態,檢閱著熙熙攘攘的街市。我走在她身邊,跟她一起分享著這種驕傲。
大約二十分鍾後,我們就來到了血案的發生地,沙溪鎮農行分行的西門儲蓄所附近了。這裏處於十字路口的南麵,本來應該是很繁華的地段,但是今天估計是因為發生了血案的緣故,這裏明顯的顯得零落了。街上隻有寥寥的幾個行人。
儲蓄所是一幢四層樓高的的小樓,前麵的門麵裝修的十分漂亮。樓的四周,拉著幾道黃色的警戒帶子。幾個目光犀利的便衣警察,正警覺地在那裏盯著。小樓看上去顯得清寂淒涼。
我跟楊石在小樓邊上繞了一圈,沒看出什麽眉目來。
“楊小姐,咱們是不是一起進去儲蓄所看看?”我征求了一下楊石的意見。
“你沒看到這裏的幾個便衣那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嗎?!這時候我們要想進大樓去,可能性不大。你別忘了,案件才發生了十幾個小時,凶犯還沒有著落呢,他們豈能輕易地開放現場?!”楊石正端著她的尼康D800單反相機,在哢嚓哢嚓拍照。她像個經驗豐富的老記者一樣數落著我,“另外,秦記,我是有正兒八經的名字的,我叫楊石。你就別小姐小姐地瞎叫了,我討厭小姐這個稱呼。你女朋友才是小姐呢!”
“啊,對不起了,楊石大姐。”我想到了時下的人模狗樣的坐台、三陪等小姐,心裏不覺樂了,“你也別喊我秦記了,你就叫我麻子吧。還有,我還沒有女朋友,你算是罵對了!”
“大姐?我有那麽老嗎?!”楊石臉上仍然裝著矜持。女人就是天生的怕老,在這一點上她們要比男人們敏感、倔強得多。不過最後她還是笑了起來,“好了,別貧嘴了,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隻要不讓我覺得肉麻就行。讓我先打個電話試試看咱們能不能進去看看現場?沒見過現場,這報道怎麽寫?不過,看你一副沒正經的樣子,到時候你千萬別給我惹麻煩!”
我笑著點點頭,我心裏有數,隻要她一個電話,儲蓄所的大門肯定會為我們敞開的。
楊石說著就到一邊去撥打手機了。我看她說話時豐富、矜持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她找的人跟她的關係肯定不一般。這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在我的這次冒險行動中,可能要扮演著比田心更為重要的角色。他會是誰呢?
楊石打過電話,似乎意猶未盡,臉上還掛著一絲笑意。
“麻子,他們已經答應我們的要求了,我的朋友正在給沙溪分行那邊的領導打招呼。”楊石說,“不過,他們要我們一定要謹慎行事,別惹麻煩。因為,這畢竟是個已經驚動了省委的敏感大案件,在全國也是罕見的特大搶劫案。今天早上,他們已經阻止了幾撥沙陽市,沙溪市的報社,電視台的記者的采訪了。”
“看來你的麵子夠大的,楊記。”
我張大著嘴巴,裝做很吃驚地看著她,一邊點著頭。很顯然,在把握新聞的實際操作上,楊石比我更有經驗。
“你是不是對事情這麽快就解決了,感到有些吃驚嗬,麻子?”楊石笑著問我,“很簡單,剛才我聯係的是我的一個中學時的同學,也就是如今沙陽市的公安局長江建人,這一點我不想隱瞞你。”
我聽了,像被什麽給撞擊了一下。這次我是真的吃驚了!
我跟楊石在走向儲蓄所大門的時候,我的心裏有點不太舒服。我知道其中的原因,主要還是楊石的出乎意外的能力,在我的心裏作怪。我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從楊石的身體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淡淡的汗味,我忽然間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汗味竟然讓我感到神清氣爽,腦子裏有一種麻酥酥的快感。這是我以前在其他的女性身上,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我一直以為,男女間的性愛,就是對方能讓你產生一種麻絲絲的感覺,沒有快感就沒有愛情。
我恍惚間有點明白了,其實我在見到楊石的第一麵起,我的潛意識裏,似乎就已經對她產生興趣了,包括她的氣質和容貌,身體,盡管我在此之前並不承認這一點。我也搞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因為,在這之前,我對聰穎而氣度高雅的女性,一直是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的。說實話,楊石除了氣質不錯之外,她在容貌上雖說談不上具有讓男人們怦然心動的美豔,但是卻有著獨特的吸引男人的持續性的魅力。
“你知道嗎,在80年代,我曾經在這個地方呆了將近六年時間,我最初的童年就是在這裏度過的。”楊石眼睛望著遠處的大街,那裏已經隱約地、參差不齊地亮起了各色的霓虹燈,“那時,這一帶還是一片你想象不出的貧瘠的土地,沒有高樓大廈,沒有紙醉金迷,它隻是一個不受矚目的荒涼的小鎮。但是我對它卻有著特殊的感情。”
“難怪你對這裏的人物風情這麽熟悉了!”我盯著她的脖子說。
“說起來,我應該是半個沙溪人的。我是快要上小學的時候,才跟隨我父親到了沙溪縣城,也就是現在的沙溪市去的,我在那裏上完了小學。”
“然後你就去了沙陽市,在那裏上完了中學,並跟江建人成了同學。”
她的這番話,我不覺得很意外。在她一出現的霎那,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現在暗地裏開始對她老爸也有點感興趣了。隻是我不好直接去問她,他老爸到底是誰?我怕到時候要弄巧成拙。不過倘若我願意花上十幾分鍾時間上網查看一下,估計很快就有答案了。
我們來到儲蓄所門口時,一輛豪華的鈴木Boulevard C50T型摩托跑車,突然“嘎”地一聲在我們的麵前煞住了。隻見一條精煉威武的大漢,用鋥亮的黑色軍用傘兵靴撐著摩托,然後不緊不慢地摘下了閃亮的頭盔。我頓時愣了一下。
“嘿,哥們,真沒想到我們又見麵了。你怎麽在這?來之前幹嘛不來個電話,不夠朋友哈。”那人笑著說,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定神一看,終於認出了這個瀟灑的摩托車手,原來就是以前在我們南山上服役的那個整天摩拳擦掌地要打仗的武警中尉黃沙。我記起他曾經跟我說過,他就是沙溪這一帶的人,沒想到我們竟然在這裏碰麵了。
“啊哈,這不是黃中尉嗎?我正想跟你聯係呢,又沒有你的電話和電郵。怎麽樣,回來後混得還好嗎?”我有些驚喜地說,伸手擊了他一拳,然後看了眼他騎的新潮摩托,“嗯,看起來還是下山了好,不然,你我都得憋死。真是樹挪死,人挪活啊。”
“哥們,你別再叫我中尉了,那等於是罵我!你就叫我黃沙吧,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我複員後,就來到這鎮上的農行分行的保衛處工作。今天行裏出了點事,我們正忙著呢,你們是……”
“你們是不是正在忙那起凶殺案啊?”我心裏一動。
“好家夥,我說呢,你們怎麽大老遠跑到我們這鬼地方來了。你們做記者的嗅覺可真靈敏,我們還是雲裏霧裏的呢,你們已經到了!”黃沙笑著說,“你們新聞媒體來了後,這下子就有熱鬧瞧了!我們這裏的那班孫子搞得神秘兮兮的,很多內情連我這個保衛科長都不讓知道。”
“你現在是保衛科長了?”我有些意外,不過心裏還是挺為他感到高興的。
“唉,也就胡亂混混吧。哥們,我現在沒空,得趕回行裏匯報工作了。晚上我請你喝酒。——你把手機號給我。”
我按著他的手機號,給他撥了個電話。
“大沙,晚上這酒我喝定了!”我拍拍他摩托車的油箱。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這道理我懂。
一邊的楊石正撲閃著眼睛,隔著眼鏡片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黃沙。
“這位哥們,你請客怎麽倒把我這位女士給忘了,這不太禮貌吧?”楊石笑著跟黃沙說。
黃沙望著她的眼睛,忽然愣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表情驟然間顯得有些異樣。我不知道楊石有沒有注意到這個微妙的細節。
“你、你是……啊,你是秦記的同事還是他的女朋友?”黃沙有些倉促地笑著說。
“你看我會有這麽高雅的女朋友嗎?她是省報的記者楊石。”我看了眼楊石,笑著說。
“抱歉抱歉。你好楊記者,見到你真高興,過會你們一起來,我們再細聊。”黃沙說著,有點慌亂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輕聲說,“哥們,眼光不錯哈!”
說著,他戴上頭盔,黑皮靴猛踩一下油門,一溜煙就跑走了。我惦量著他說的“眼光不錯”的話,顯然他還是將楊石當作我的女朋友了。我正要跟楊石解釋,楊石卻看著他的背影,笑了起來。
“你撿了個便宜了,麻子,可惜隻是口頭上的,”楊石說,“看你哥們詫異的樣子,看來你的女人緣不怎麽樣啊。”
“的確是這樣,啊哈。不過,你知道的,我可真沒有那種意思……”
“什麽意思?”楊石笑著盯著我的眼睛,“有那種意思難道有什麽不對嗎?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知道她是在逗我,就不說話了。女人過了三十歲,在男女方麵的心眼就跟蜂窩眼一樣多。
我們繼續觀察著儲蓄所的四周。儲蓄所前麵的路旁,是幾株高大的樟樹。一樓大門前麵,是一道高約兩米的環形鐵柵欄圍繞著,小樓寬約十五米,大門是玻璃鋼的,門外麵還有一道網狀鋼門。儲蓄所的兩邊,連接著高約五米多的磚牆,環抱著小樓,一直延伸到後院。大門的兩邊分別有一個玻璃鋼窗戶,每個窗戶外麵都嵌著鋼製框架。
從外觀上看,儲蓄所應該說是十分嚴實的。凶手能夠進入到營業大廳裏作案,看來一定是花費了不少功夫的。
“楊記,我估摸著,昨晚作案的凶犯,會不會有內應呢?不然的話,除非他有縮身法了。你看著儲蓄所的結構,一般人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進不去的。”我看著壁立森嚴的樓門說,“再說了,像銀行這種要害地方,四處都安裝了攝像頭的,倘若不是有人在裏邊將攝像頭先關閉了,那還不等於是在監控的眼皮底下作案?不知道當時那些監控攝像是否在運作?”
“你就別瞎猜測了,麻子,你又不是刑警。”楊石笑著說,“我們隻是來做新聞采訪的,不是來破案的。當然,能多捕捉到一些細節更好。但是問題是,凶犯眼下還在逃呢,你我都得小心些,別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無端搭上了一條性命!”
她的最後一句話,頓時使我清醒了一點。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誰都不知道,這起凶殺搶劫案的背後,水到底有多深。
“不是一條命,是兩條。”我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