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下午5、6點的時候,我、老婆和mother-in-law正在大霧山爬坡度很陡的Clingmans Dome大山頭,呼哧帶喘、汗流浹背的。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最後終於登頂了,結果一陣風吹過來一大團雲霧,原本能有360度的風景,隻剩下了一半。隻好無奈的一笑了之,狂照一堆照片之後,就被山雨澆了下來。鑽進車裏,開到我早晨草草用信用卡點數定的豪華酒店,坐落在Gatlinburg小鎮的最高處。喜出望外了好久這白來的旅店(是有兩個king bed的房間)和在前台check-in處贈送的可口曲奇,我們就收拾收拾,躍躍欲試的打算去小鎮中心的鬧市區看看。
手機終於從苟延殘喘的無信號區到了飽滿堅挺的信號柱狀態,WhatsApp上偶爾才短息聯係的弟弟,突然打來電話。看見他名字閃現的那刻,我的心就重重的一沉,不詳的預感爬上心頭——得了晚期肺癌的母親在德國家裏,丈夫的陪伴下與世長辭了,正是在我們艱辛的爬山的時候——害怕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本來計劃好6月中旬去看生病媽媽的計劃落空了。世界的顏色隻剩下灰階,沒有色彩,而且以後再也不會有了的樣子。
自從去年12月得知媽媽有晚期癌症的消息,到我弟弟告訴我她真的走了,我都處於一種慌張和逃避的狀態中,不敢多想,怕一旦放任自流,就會墜入深淵,一瞬間回到了還是小女孩的自己,無助、害怕、脆弱、渴望被愛。
那天晚上我們並沒有去Getlinburg小鎮鬧市區去玩,本意是小酌一下老婆從德州搶救回來的烈酒,可是在酒精慢慢上腦後,我眼裏看著老婆和她娘之間的互動,腦子雖麻木的無法細數混亂的五味雜陳,但淚如雨下。最後喝的酩酊大醉,悲傷在醉酒之後以嚎啕大哭的方式傾瀉而出,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還有宿醉的惡心和頭暈。我隻模糊的記得,通過Skype和身在德國的弟弟視頻,與母親的遺體告別,看到她憔悴卻釋然的臉,死亡的真實感不可抵擋的通過那小小的熒幕震撼著到我心——是一張我熟悉又陌生的臉,但會一直深深的印在我的心底。那種沉重的感覺,像是來自地心的隱形惡魔,伸出利爪、狠狠的抓著我的心往地心深處走。我告訴弟弟,Could you please kiss her for me?我看著弟弟搖晃的鏡頭離媽媽的身體近了、又遠了,眼淚不停的流。還保留著一點理智的我,跟弟弟商量,我還是會去德國看媽媽的墓地的,他們先辦了喪事也可以,入土為安。但是弟弟說,沒事,媽媽的遺體會先火化,骨灰等你來的時候大家一起葬。
旅行還是要進行,我們依照計劃一路北上,從Gatlinburg到Mammoth Cave,到Jim Beam、柯維特跑車博物館,最後回到了芝加哥家中,總共曆時三天。到處看看風景,有新鮮的信息進入腦中,確實分散了不少注意力。但隻要有點閑暇的時間,我就會想,未來的手續要怎麽處理、具體步驟要怎麽執行,焦慮的波浪此起彼伏。
23日在自家的沙發床上安心的睡了一覺之後,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便抱著老婆淚流不止。後悔很多事情,後悔為何沒在得知媽媽生病的消息之後,馬上打飛機回國辦理簽證手續,後悔沒能見媽媽最後一麵,後悔我那少之又少和媽媽相處的時間裏,還是不開心、緊張的時間占了多數。每一樣後悔的元素像一味味催化劑,攪拌著我心裏的這股酸楚,使之變味成悲痛和遺憾。擦幹眼淚的我,洗漱完畢就跑去學校工作,並報銷15-17日開會的發票。猛地想起來,在16日的時候,我還在微信上給媽媽傳我去開會的職業照,但媽媽沒有回複,看沒看到我都不確定,因為推想那時候媽媽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估計每天都在藥物的作用下神誌不是很清晰。學校的老師看到我的出現都很驚訝,在眾人的安慰下,淚水又一次像開了閘門的水壩。有所安慰的是,我老板一個月前也剛剛經曆了母親的過世,對我現在經曆的事情十分理解,跟我在辦公室聊了2個小時。我泣不成聲的說,好後悔沒能見上媽媽最後一麵。我老板以過來人的語氣說,親人走了,無論是不是在身邊,肯定是會後悔的。隻是後悔的內容不一樣,後悔是不是當時不應該進行什麽治療,人會少受點罪,還是後悔如果見了最後一麵,有個了結也會好一點。我老板繼續說,在身邊,眼看著前一秒鍾一個活生生的人還在,後一秒鍾就沒了,反而會更痛苦。那時候他母親因為一直在醫院救治心衰腎衰,各種監控和導尿、輸液管道貫穿全身,人十分痛苦。相比之下,我娘在自己家中,在家人的陪伴下安靜的走了,對病人來說是一種莫大的關愛和溫柔。他說,我娘走的是安心的。對此,我也是深信不疑的。
還有需要陪伴mother-in-law遊玩的任務在身,24-28日,我們一行三人分別又去了Milwaukee的Harley-Davidson Museum,芝加哥的Willis Tower,和Indiana Dunes國家公園,其中時不時穿插一點我一走神就去想我娘的瞬間,不過機車多的走到腰酸背痛都看不過來,風景美的眼睛狂轉也不勝收,山丘需要肌肉收縮才能登頂,也沒留給我很多時間來思考人生。在Indiana Dunes和老婆與mother-in-law分道揚鑣後,我就一路向東開,出發去加拿大多倫多辦理美國簽證,赴約早在5月初就預約好的5月30日去辦理美國簽證事宜。
29日早上從Flint Michigan一家小旅店出發,在要進入加拿大國界之前加滿了美國的便宜汽油,然後一路開到媽媽在1月初聽說我要去多倫多辦簽證就幫我牽線聯係好的大學同學——曾叔叔家——投靠。自我有記憶起,和媽媽親密的生活在同一個屋簷底下的時間,用手指頭數都是可以算出來的,不會超過10個月吧。因為生活完全沒有交集,她不認識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媽媽的朋友都是什麽樣子的。這次來到曾叔叔家做客,算是把這份遺憾填補了上來了,讓我在心理上離媽媽更近了。曾叔叔和我娘一樣,透露著77級國內大學生獨特的對知識的純粹熱愛和踏實鑽研,讓我想起有一個我和我娘單獨泡澡的晚上,赤裸相見的母女在浴盆裏閑聊,媽媽拿著飄在洗澡水上的小黃鴨,認真的給我解釋為何小黃鴨脖子後麵要加厚一層,是因為張力作用^%&$#(可惜學了生物信息學的我,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理)。
30日要早起,睡的不踏實,半夢半醒的時候還想著,辦理好了手續,就可以去看我媽了,夢見她還在為我的行程操心嘮叨。被鬧鍾驚醒之後,就把這一段夢拋在腦後了。在付阿姨親切的催促和曾叔叔細心的提醒下,早早出門去了多倫多downtown美國大使館,雖然照片有點小插曲,但依舊在不到兩個小時內就辦好了美國簽證,剩下就隻是等待了。拿著文件從使館出來的路上竟然眼眶濕濕的——就隻是因為這一道工序,讓我和我娘生死相隔了,夢裏那個忙前忙後的媽媽已經去世了,已經再也不在了。CN tower就在使館附近,懷揣著心事隨意溜達溜達也就到了它門口。因為是周中,人很少,根本沒有排隊我就上了頂層。但火速上到頂層的我卻是因為內急,沒看風景就直奔廁所。坐在馬桶上的我,似乎因為體內廢物的排除而輕鬆了許多,情緒也失控了,喪母的缺失一下子感湧上心頭,淚水一直順著臉頰淌到妹妹周圍,濕濕涼涼的。真是個哭笑不得的場麵。笑過哭過之後我就默默做個稱職的tourist去了,逛了水族館,這一天也就結束了。
然後,我就進入了漫長的等待簽證期,說好的一個星期,卻從5月31日等到了6月7日。期間,我獨自把多倫多citypass上的景點玩了個遍,還專門開車兩個半小時單程,去了Niagara Falls被水的力量震撼了一把,澆了個落湯雞。後來實在沒有事情做,就跑去附近有上中國電影的電影院狂看了三個電影打發時間。碰巧的是,6月4日正好是付阿姨60歲大壽,被我趕上了,而我娘,還差三個多星期才60歲,就已經離開了人世。付阿姨大壽,自然少不了女兒女婿和兩個月大的外孫女Olivia的參加。我趁著她媽倒班休息的空,跑去把Olivia抱入自己的懷中,看著她伸手想拉我的頭發時,回想起自己6、7歲,第一次有意識的知道媽媽來武漢看我時,爭著搶著想玩媽媽的一頭秀發,覺得那是天下最美女人的象征了,而媽媽就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任我給她編辮子。再次感歎,我和媽媽之間快樂的時光太少了。上麵我描述的這個場景可能都不是來自我的記憶,而是來自於早年繼父拍攝的錄影帶。
6月7日取到簽證和護照之後,6月8日一早我就往芝加哥趕了,而這一天也恰恰是媽媽60歲大壽的日子。給弟弟發去短息,分擔這份惋惜。
6月9日一大早我就去了芝加哥的德國大使館,心想著有媽媽的死亡證明,能加速簽證辦理的速度,可鐵麵無私的德國人依舊說需要走正當程序,除去周一processing,還需要一到兩個工作日,那就要到周三才能辦理完成、拿到護照和簽證,而且還必須在我買了機票的前提下,簽證長短隻給機票範圍內的,多一天都不給。氣急敗壞的我中午回到家裏就開始跟弟弟商量去德國的具體地點和時間,因為考慮成本,飛機票隻能訂到大城市,從大城市到媽媽居住的小城市還需要開車3個小時,火車2個半小時。算來算去,時間最保守估計的就是6月16日,給德國大使館一天的富裕,萬一有事情變化呢。聽了這個消息的弟弟很是不開心,因為那樣我到德國的時間就是周六了,周日沒人主持葬禮,所以隻能拖到周一,但是周一,弟弟正在攻讀的醫學院的繁重課程就要開始了,所以葬禮可能在我到之前就要進行了。而且他們一老一小開3個小時車去機場接送我會很疲勞,所以希望我能自己做火車去Hannover。我的腦子一下子變得好大,委屈油然而生,淚水自然湧出,馬上冒出退票徹底不去德國的想法。心想,我又不是跑去繼承一筆巨型遺產,需要處處小心做人,而隻是為了參與媽媽生命的最後一幕;我獨自開車8、9個小時跑去多倫多,折騰了大半個地球就為了這場被應允的葬禮,卻在馬上要到嘴邊的時候被生生從眼前拿走。我老婆的反應更加強烈,說,就算他們已經把你媽下葬了,你拿著勺子挖也要挖出骨灰盒來再埋一次。
我捫心自問,到底對這個儀式有多大的需求,其實沒有,或許說應該是麻木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像去年12月底,媽媽在微信上跟我說她得了晚期肺癌時,我的反應有些相似——我沒有情緒上的動力去做一個別人眼中的乖女兒。我不想虛偽地打張飛機票,冒著再也不能回美國的危險,在北京把去德國和回美國的簽證同時辦好,上演一出我是天下最有菩薩心腸女兒的戲碼,雖然或許那樣最多兩個月也就可以搞定一切了,可是我不想違背自己的真實感受。從小積累到我31歲的和媽媽的親密程度,還不足以超過我大把的獨立生活之後與媽媽造成的陌生。同樣,我娘去世那天晚上我的第一反應也是一樣,沒有情緒上迫不及待的要守在媽媽遺體旁邊,更不想耽誤繼父和弟弟告別我娘的儀式,我在不在場並不重要,重要的隻是我在她墳前看一看。可是,我老婆說的也對——母親這個角色,是一個在社會潛意識裏占據了人內心深處很大一部分的東西,我需要這個儀式來昭告天下,也對自己的內心有個交代,我做到了我應該做的。對媽媽死去的悲傷也是這樣的,進入角色的我反應就會大一點,回歸自己的生活之後也就自然不會想很多,終究媽媽並不出現在我生活的點點滴滴裏的,沒有體會過媽媽分分鍾的嘮叨,沒有天天吃媽媽精心給我準備的午餐,我不知道媽媽喜歡什麽顏色,也不知道媽媽的腳步聲是什麽樣的。但是我老婆提醒我,我知道媽媽喜歡在網上寫流水賬似的生活報告,喜歡半夜三更裝神弄鬼的錄製女中音歌曲,喜歡見到我的時候習慣性的與我交換破爛兒。
在老婆激動情緒的影響下,我開始動之以情的跟弟弟說明參加媽媽葬禮對我的重要性。弟弟也聽了進去,我們在我等待德國簽證的這段時間裏,前後聊了一兩個小時,訴說一下彼此的生活狀況、困難的地方等等。我漸漸明白,弟弟之所以這樣沒有禮貌的隻顧及自己的生活,隻是出於他的很直接的表達習慣。親密感建立起來之後,我也就無所謂是否自己搭火車去Hannover了,就當作是an adventure。
6月10-11日的周末,稀裏糊塗的不知道都做了什麽,到了周一周二我就乖乖上班去了,周三早上去德國大使館取護照,竟然被告知我預購了郵寄護照的業務,但其實我很清楚的跟當時接待我的工作人員說了,我就住在芝加哥,而且我急需護照,會自己來取。我拿到護照檢查的時候,發現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滯留在德國的時間區間還是寫錯了。9日在家裏訂機票的時候,我一開始定了從16日到20日去德國,但是弟弟說希望我多呆一段時間,因為若周一(19日)媽媽的葬禮剛剛結束,我和弟弟同時離開繼父,弟弟擔心他爸爸的精神狀態會不好。於是我改簽了機票到22日,晚走一兩天,可以和語言不通的繼父共處一室,互相療傷。我前後發了兩封郵件,說明情況,很明顯德國使館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看到我更改回程機票的第二封郵件,所以時間區間還是從16日到20日,那我在德國多滯留的兩天就要成為非法身份了。我跟他們說明了情況之後,他們說,要不我就這樣拿走護照,時間不變,或者明天再來取改好時間的護照。我自然選擇了後者。這裏忍不住要批判一下德國大使館工作人員的辦事能力,效率極慢不說,準確性也是問題。就拿我未預購郵寄護照的業務來說,工作人員可是睜著一雙無辜又無神的眼睛,非說我當時預購了。我禮貌的理論道,我連快遞的單子也沒有填過,怎麽可能當時預購了此項服務,幸好後來他們識趣,沒有叫板,也就不了了之,但是的確很心塞。
6月15日早上終於取到了護照和時間正確的德國簽證,製備禮物、收拾行李、交待工作,忙亂了一天之後就等著周五中午的飛機去德國了。
6月16日,奔喪之旅正式開始。我定的是紅眼+risk connection的飛機,換機兩次,每次轉機時間隻有一個多小時。如果一切順利,我將於當地時間17日早上10點多到柏林,也就是美國時間的淩晨3點多。每一次換機我都戰戰兢兢的,一直在機場裏蹭WiFi,好給弟弟和老婆update。多虧了天氣作美、United和Aer Lingus航空都沒有掉鏈子,我果真在17日早上到了柏林TXL機場。按照早先計劃好的行程,我乘坐了一段公交車到柏林中央S+U交通樞紐,然後用弟弟早先給我買好的火車票,坐ICE train去Hannover火車站與弟弟、繼父會和。
公交車司機並不懂英語,在我的比劃下,他似乎弄明白了我的目的地是柏林中央車站。上車下車,趕火車。火車上的查票員卻懂得英語,第一位跟我說我坐錯了車廂,我就拉著行李穿車廂,每打開一道門,迎來的都是冷漠異樣的眼神,好像在看動物園裏的奇異生物;第二位查票員說我的車票名字不對,是弟弟的名字,需要重新買票我才能用。眾目睽睽下,我也不好爭論不休,到了新地方還是收斂一點好。給弟弟打了電話告知他快把票退了,省的交兩份錢,並和他們相約在Hannover車站裏的星巴克見麵。
為了抵抗德國火車人民的冷漠和壓抑,我使勁拉扯著箱子憤憤然的走出車站,心底的一股執拗頂著我大步流星的一直走到星巴克門口。在門口等有點傻,還是跑進去買了杯latte,也算是為調整時差加點推動劑。
隻見一個連跑帶顛的身影在星巴克門口閃現,是弟弟的身形,我還是記得的,高高瘦瘦的。我們深深的擁抱了一下,弟弟好高,但是笑容還是那個甜美天真的樣子。真的很難想象他會是那個嬌氣而不考慮別人感受的人。弟弟拉著我的行李箱,領著我來到繼父停在路邊的車旁。我們擁抱之後,就坐上車子,開回他們在郊區新蓋的房子。我和繼父語言不通,所以一路上都是弟弟用英語做翻譯,但是現在也回想不起來到底都聊了些什麽。回到家裏,我被弟弟領著參觀了房子,樓下是客廳廚房和弟弟的房間,樓上有三間房,主臥、次臥和一個健身房,當然還有一個衛生間。我問弟弟,媽媽是在哪一間房去世的,弟弟回答是在他自己的房間裏。房間的格局和家具的擺設都有點奇怪,不知道是因為媽媽很少操持這個屋子,還是因為當初建房子的時候偷工減料,但是原來我熟悉的那些紅木家具還在,那些帶有濃重中國色彩的裝飾品都透露著媽媽的氣息。
隨後,我拿出了帶給弟弟和繼父的禮物,給了弟弟一副bose的耳機,給了繼父一瓶Jim Beam和一條印有加拿大呆萌麋鹿的睡褲。他們一直都說不需要帶什麽東西,但是我總是帶有救世主的想法,希望得到禮物的他們能開心一些。弟弟遞給我一摞浴巾中的一個,略帶抱怨的說,“媽媽就喜歡收藏毛巾”。衝個澡洗掉了一路的奔波,我就來到一樓院子裏和繼父作伴。繼父一如既往的喝著一杯烈酒,看到我下來,就讓我嚐嚐,我嚐了一口,那酒帶有小時候喝的止咳糖漿味道,我趕緊把咳嗽藥這幾個字打入google translate翻譯給繼父聽,繼父說,你娘也是這麽說的。似乎是洗澡之後的清爽和媽媽氣息的反複衝擊,讓我不可控製的掉下眼淚。弟弟聽見我們在用低效率的方式交流,就跑來翻譯,看見我淚流滿麵,貼心的說,”你是不是要紙巾?“。弟弟加入我們之後,能交流的內容就更多了,繼父很是後悔媽媽在一年前沒有接受公司給她的早退的offer,還是打算再工作2年之後,能拿到下一個更高檔次的退休金,要不她就可以多享受一年在新家的田園生活。繼父和我一起移步到屋內,說,你媽媽工作啊工作啊,就是為了這個新房子,結果卻一點都沒有享受到。情到深處,繼父抱著我顫抖的哭泣著,我也是一臉眼淚。我隻能盡量安慰,我媽還是很喜歡她的工作的,她是開心的。但是這樣的心靈雞湯或許對繼父來說太敷衍了吧。終究,我不是離我娘最近的人。
悲傷之後,繼父把剪草地機器人拿出來給我看,還打開了戶外桑拿的房子,讓我的好奇心得到滿足,最後還穿上了我送他的睡褲,笑著跟我說,他現在的睡褲的風格和我的是一樣的了,都很卡通。後來我和弟弟單獨聊起了天。弟弟好奇我和媽媽的關係是怎樣的,因為媽媽不在我身邊,他難以想象我們能有什麽親密的關係。我跟他述說了我從小長大的經曆,像什麽,從小沒有精神支柱、供我生活的姑姑隻是管我吃飽肚子,並沒有關心我的內心世界、且被同在一個屋簷下的姑姑和表妹欺負,與此相比,媽媽在我的生命中的各個階段,升學、結婚、離婚的種種重大變化都有參與和支持,已經是我一路走來很大的主心骨了,所以失去她,就是失去了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隻是可惜,我因為受到爸爸那邊親戚的影響和壓抑,為數不多和媽媽一起生活的時光,也開心不起來。我很是遺憾沒有把我快樂的時光給媽媽一點。弟弟其實對他的父母牢騷滿腹,就算是他天天在父母麵前,也沒有得到多少的關注。他聽到我說這段話,很是驚訝,問我,我不會跟別人的父母相比嘛?因為在他和別人相比的時候,很明顯的感受到了落差。我隻是覺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沒有可比性的吧,而且大多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係是co-dependent,我反而覺得我和媽媽的關係比較獨立,很像朋友,其實很好。
晚飯,弟弟和我在廚房裏切青菜、炒青菜,繼父很熱情的做起來了燒烤,端上桌子一起吃完了,就繼續在院子裏乘涼聊天,然後就各自休息了。
6月18日,我是聽著媽媽錄製的女中音歌曲醒來的,不知道我要怎麽理解這件事情。是繼父的心髒太強大嘛,還是我常識不對?
19日來了,我還是在媽媽錄製的歌曲聲中醒來的。媽媽葬禮就在今天了。葬禮安排在11點,但10點30左右我們就到了。我穿了一條黑白相間小格子的西服褲子和黑色職業短袖上衣,為了防止哭死的時候眼鏡礙事,戴了隱形眼鏡。弟弟和繼父都穿的很隨意,讓我感覺是不是太興師動眾了。路上是弟弟開車,廣播裏放著我聽不懂的德語,快速倒退的田園景色雖然宜人,但是卻透著冰冷的陌生。車裏很安靜,我在默默地擦眼淚。繼父坐在我後麵,申過一隻手捏捏我的左肩膀。到地方之後,一位時刻麵帶抱歉的溫和森林保衛員上前來跟我們打招呼,我們一一跟他握手之後,就被他領著鑽進了樹林。沿著蜿蜒曲折的林間小道一腳深一腳淺的走著,來到了一片開闊地,隻見一個樹樁上擺放著兩瓶骨灰,一瓶是白底上畫著深色的樹,一瓶是紅底上畫著金色的玫瑰。周圍還精心的用紅玫瑰和樹葉墊著。在其後不遠處,還有一個十字架。看來這個是經常辦葬禮的地方啊。繼父的母親也在前不久去世了,正好與媽媽一起埋葬,所以才有兩瓶骨灰。弟弟和繼父已經開始默默流淚了,弟弟坐在我左邊身後的長椅上,繼父在我右邊身後的長椅前站著,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也淚流滿麵了。我們就這樣在寂靜的森林裏,聽著鳥叫,默默緬懷媽媽的生命。然後弟弟走到繼父身邊,依偎在一起,我也湊上去,大家直勾勾的看著那瓶骨灰。過了一陣,弟弟和繼父分別一人抱了一瓶骨灰,走去埋葬地。我手裏攥著六隻繼父早上買好的粉色玫瑰,跟在他們後麵。一路沉默,我卻抽泣起來。這場景太悲哀。弟弟時不時停下來安慰我。但淚水還在流,鼻涕還在抽。
埋葬場所在一片樹林裏,也是被精心布置過的。兩個深坑的右邊各放著一片樹幹的橫截麵,用來放骨灰,從坑裏挖出來的土堆在坑的後麵,用周圍掉落的枯黃樹葉掩蓋著,和森林其他的地麵保持一致的色調。深坑的外圍擺上了一圈綠色的樹葉,在黃色中間顯得格外突出。媽媽綠底白字的名牌插在左邊的土堆前方。我跟弟弟說,我要拿著媽媽的骨灰照一張相,伸手我就去夠那瓶放在右邊的紅色的骨灰,弟弟趕緊提醒我,那個是他奶奶的,左邊那個才是媽媽的。拿骨灰瓶、拍照。我的臉色應該也不好看吧,起碼從後來的照片上看是這樣的。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的,看著弟弟把骨灰送到坑底,用小鐵鏟鏟一點土撒在上麵,我也繼父也都跟著做了。然後大家逐一在墳前沉思,想必是在默念最後想跟媽媽說的話,但是我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心中隻想罵髒話,怎麽這個時候情緒遲鈍的毛病又犯了,萬一我以後還有什麽想跟媽說的,也不能到跟前說了。我就那麽木訥的看著森裏保衛員細心的把兩個墳坑都填好,放上綠葉樹枝為標記。
周圍的風景很好,綠樹成蔭的一片,有鳥叫、有蟲鳴,這的確符合媽媽一生的追求。我們走回了車附近,繼父獨自一人跑到路邊的長椅上抽煙哭泣,我就傻傻的呆著,弟弟追過去安撫繼父。我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知道能做什麽。過了一陣,繼父的心情平複下來了,弟弟紅著眼睛說,我們走吧,我就坐進了副駕駛倉。看著風景再次後退時,我意識到,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跟媽媽的邂逅了,不禁開始抽泣,那一刻,好想大聲喊,“再見了,媽!永別了!”。
此生我和媽媽的母女緣分太淺,希望來生有興再聚。
我也居住在德國在這裏二十九年了。
非常理解你年幼時的經曆,你和你母親的親情和距離。這就是生命和生活吧。
往前看,好好生活,愛自己。這個世界上,你自己是最重要的,輕鬆,快樂的生活。
在森林的葬禮很好,願霞在天國安好。
如果你需要我在德國做什麽可以聯係我,就到我的博客,寫一句話就可以了。
謝謝你花了很多心思和感情寫了這篇文章。好好生活,我在遠方祝福你。
往前看,生活總是要繼續,你和你弟弟就是你媽媽留給這世界最美好的。好好的生活下去,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