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春二月
我站在鴿溪的露台，知道昨日的明媚，又成了往事。
那是京城的冬陽，冰冷清澈，潑灑豪放。
沉沉雲下，鴿河河穀的世界陰濕寒冷。二月的鴿溪再次出現一位孤零零的人。沒有陽光的世界，也沒有身影。
花園很靜，空空蕩蕩。幾周的風雨，很多蒲葦的花序折斷了。我尋找的那隻斷翼的大雁，卻看到月彎水塘邊出現了三隻加拿大雁。這些大雁看到我，竟一起向我走來。
一時間我有些欣喜。這些大雁想必都認識我。去年離開鴿溪的大雁再次歸來，傷雁有伴兒了。
我回身進屋，取來幾片麵包，走進了花園。
大雁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了下來，伸著脖子望著我。我把麵包撕碎，一塊塊扔在大雁附近的草坪，然後繞路走開。兩隻大雁緩緩走向食物，開心吃起來。
傷雁一直不喜人間食物，隻是看著，隨後緩緩走向湖岸。
我希望這對大雁能留下來，給傷雁作伴。
再次回到鴿溪，我卻無多少欣喜。每此回家後都有類似的感受。而這次，更是明顯了。
母親去世後第一次回到北航，進屋便感到一份沉重的悲悵和空落。
家裏消失了母親音容，卻處處都是母親的幻影。在沙發在桌旁，在門廊在廚房，總覺得媽還在家裏什麽地方。隔世相會，宛若夢中。
此時，我站在遙遠的地方回味那些感受，已然迷茫了。
世代更替，人都在自然的路上。我拉回思緒，試圖回歸自己的角落。親情之愛，終是生命的底色，沒有人能躲開天地之責。
我走向水岸，走上小山。小山上埋有母親的骨灰。埋下骨灰的地方，種下的雛菊還是冬日的模樣。
我站在絲黛拉的碑前，看到碑前已經長出了鬱金香和水仙。
我默默看著，不知她的冷暖。
人生無論怎樣度過，所經曆的其實都是生命的得失。人生無論怎樣憧憬，世界終是屬於後來者。
我站在小山的高處，看著花園的一切。大雁，飛鳥，樹木，花草。季節讓生命選擇，時間讓生命走過。所有的得失，都在讓人懂得得舍。
無論未來怎樣，眼前的花園依舊屬於我。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把花園的未來憧憬著。
這或許是生命的表達，也是寄托。
風盡嫣華知悲喜，煙雨湝湝終是情。親情的存在，也讓人懂得情的深刻。如果有一份牽掛，心是走不遠的。
對一些人，無論親情愛情，都是一份心底默默地存在。思念，永遠不會遠離，因為撫摸過情感的人，會讓思念活著。
我想，熬過痛苦的人都會懂得吧。
一月冬雪行，二月春歸早。此時雖不是春日，但山坡上的接骨木已經發芽，水滴草和櫻草也都開始開花了。一株杜鵑開花很早，此時花期如故，現在的二月就仿佛是春了。
我在小碼頭向湖裏撒去狗糧，很多虹鱒立刻遊來取食。這些喜歡冷水的魚兒很大膽，也很熱鬧。
為驅趕鸕鶿（魚鷹）和秋沙鴨，回國前我做了個假人吊在湖邊。這個假民工腆著肚子，風來徐動，雖談不上威風凜凜，但似乎也沒讓鸕鶿和秋沙鴨來鴿溪快活。
鴿溪的虹鱒已經長到了兩三斤。我卻違背初衷，舍不得讓這些魚兒上餐桌了。這些虹鱒被我從小喂大，無形中賦予了情感。
其實隻要善待生靈，生靈自然會感知並懂得。僅僅幾天，新來的大雁便於我熟識。其中一隻大雁，竟可以從我手中取食了。
善待自然，會讓生活充滿陽光。但生活的滋味，卻不僅僅是陽光的味道。
院落出現了不少野兔挖掘的痕跡。盡管我將蘋果樹做了保護，但幾棵防護不足的小蘋果樹還是被野兔咬壞了。我隻能截除被咬去樹皮的樹幹，重新培養枝條。
近幾年由於兩種兔瘟肆虐，野兔的數量一直沒有恢複。為數不多的野兔如今成了鴿溪寵物。
鴿溪遍地青草，但不知為何，蘋果和海棠樹皮卻是野兔的最愛。麵對這些損害，我隻能怪自己粗心大意了。
這次回家，我網購了幾棵國光和冰糖心蘋果小苗，並“偷渡”到了鴿溪。我種下了這些果樹，希望它們能適應英國的氣候。
國光蘋果（Ralls Janet）本出自美國鬼子之手，跑去日本後竟被東洋鬼子喊成了國光。後來這鬼子果再跑去中國，就成了能“為國爭光”的“愛國者”。
橡樹下種植的番紅花（Crocus）也遭受厄運。但毀掉番紅花的卻是大雁。
番紅花臘月出芽，但新生的葉芽混在草坪，大部分都被大雁啃食。我很無奈，隻能用圍繩將其保護。如今本該遍地花蕾的草坪，隻有不多的植株幸存。
也罷。世界無法完美，人間自然也不會有完美的生活。在一些方麵，我隻能算是幸運者。
如果沒有太大壓力，慢生活，一直是人間之道。隻是如今的世界，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去從容了。
木心的從容讓他容納了人生的痛苦，也讓他懂得了生活之慢和腳步的匆忙。我沒有木心的優雅，更無木心的才華。但我知道，在風景與風情之間，時光中的人生沒有贏者。
因為慢，生活才可以玩味，人生才得以從容。於是緩步之餘，世界安靜了。
於是，當天空擁有飛鳥的時候，我在望著。當大地擁有花朵的時候，我在走著。當思緒充滿回憶的時候，我在幻著。那時無數的語言在心，卻是寂靜的。
此時我看著鴿溪的一切，有些迷茫，不知道這是否是世界該有的模樣。
天空有飛機疾疾飛過，路上有車匆匆駛過。我停在思緒，眼前的花園仍舊安詳。
黑水雞在水岸覓食，三隻大雁在草坪吃草，黑頭鷗不時飛過。一隻歌鶇在身後的樹梢悠婉鳴叫著。
很久沒聽到這麽響亮的歌聲了。
我看著這隻唱歌的歌鶇，知道自己的心在緩緩安落。
二月，因為這一切，是春了。
感謝！
音樂： Floraisons de L'ame, Michel Pep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