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黑山寨
昌平有很多有趣的地名。黑山寨,算是其中之一了。
我不知這地名的來曆。位於村南的大黑山,或許與之有些關聯。與大黑山相對的山上曾有一寺廟,稱為延壽寺。此寺廟在文革期間曾被某一偉大組織搗毀,僅僅殘留寺內的一株臥龍古鬆。如今,這一組織延續著一貫偉大與正確,又將此廟重建。
在前些年全國城鄉改造運動中,如今這個大黑山下的山村一改匪氣,已經成為了“延壽鎮”。
以上兩圖攝於2014年冬
無關鄉鎮之名,這大黑山下的居民點,仍是不少好漢居住的寨子。
我剛去昌平醫院工作時,幾位當地的同事都曾說起,在文革期間,在偉大組織親自領導指揮下,黑山寨發生過無產階級專政的光榮事跡。
事跡可歌可泣,絕非駭人聽聞。說的是一夜之間,黑山寨一家(或兩家?記不清了)十幾口反動分子被滅門除根。就連反動嬰兒,都被我勇猛的革命好漢踩住一條腿,一劈為二。
其實,半個多世紀以來,因這組織偉大正確的領導,此類豐功偉績至今不勝枚舉。
如今佛光普照,太平盛世。盛世之下,這個有著臥龍古鬆的寺廟蓋了拆,拆了蓋,盡享組織關懷。
如今佛光普照,佛寺之下,這個有著光榮革命曆史的黑山寨,當年的革命好漢想必也慈悲為懷,沐浴著組織溫暖,幸福快樂地生活著。
阿彌陀佛。世界大千,我佛慈悲。因為就在大黑山腳下,除了黑山寨,還有個叫慈悲峪的村子。
哥們兒玉林和濤子
這天,新雪之後,不為慈悲,不為延壽,我和哥們兒濤子、玉林進山,想著落草為寇。
雪景,北國之韻。三匪由老君堂入山,驅車而上。一路葷糙之話不可示。
因在黑山寨前的沙嶺村附近新辟了一條公路,於是試行此路,經大黑山南麓,竟開到上莊鄉的百合村。
在一無名山穀溜達一圈後,再經上莊,過慈悲峪,繞行至大黑山北麓。於此,便是黑山寨所在山穀。延壽寺位於陽坡,與黑山寨雞犬相聞。
停車無話。三匪無樸刀無禪杖,抖擻精神,闖入山門。
遠山即為大黑山
這地方出和尚,出革命者,也出栗子。
漫山不高的栗子樹。此時無葉無果,便談不到雪中取栗了。
山坡之上,立著一個巨大的瘸腿“佛”字。
路,修在佛的襠下。人從襠下過。
我摸摸了腰間,確實沒帶樸刀。
坡穀寂靜,山路蜿蜒。看到延壽寺時,也看到了寺前高聳的旗杆。佛頭之上,五星紅旗高高掛著,無風,不揚。
這是無數革命者鮮血染紅的旗幟。我仰目而望,不由自豪著。那些曾經殺敵無數,手撕反動崽子外加鬼子的革命者,如今早已立地成佛。
麵對紅旗,寺院門前的石獅帶著紅花,也腳得榮耀,齜牙咧嘴地笑著。
我走進廟門,也在想,既然這偉大組織領導一切,這天下之佛之魔,也一定都被其領導著。這寺裏,起碼也得有個支部吧。如今的口袋書堪比佛經,是必念的。
我這個土匪沒啥文化,也不會念經,但在口袋書上倒能認得幾個字:二百斤,不換肩,麥子,包子,修廁所,東升西降,千年大計,親自指揮加部署,動態清零。。。唵嘛呢叭咪吽。
有佛在屋,不言不語,而且無論冬夏,衣著單薄不整,很怪的事情。
我在想著,這大雪天的,如果佛穿著大棉褲大棉襖,會是啥模樣。其實如今的住持或和尚,冬天很可能穿著加拿大鵝。
有佛露著大肚皮,笑臉相迎。有佛閉目養神,凡人不理,隻想著奉供。
三匪賊眉鼠眼,麵目猙獰,進屋溜達了一圈。
其實土匪知道這裏沒酒沒肉,也沒啥花姑娘,並不打算來搶什麽。土匪是來看鬆的。
寺廟圍繞古鬆而建。鬆覆地而生,枝幹匍匐,已然需要支撐了。
我看著這棵古老的油鬆,感到一份悲哀。油鬆向陽而生,本該高大,如此低矮扭曲,完全是人為造成的。這樹,想必從年幼,便承載著難以承受之重!
我不由想起了東方繪畫和園藝。那些畸樹怪石,那些殘樁盆景,都在把這些扭曲延伸著。
土匪玉林擅長繪畫,是個畫家。他曾有類似的,對東方藝術的剖析。我也曾在以往的一篇博文裏,陳述過類似感受。
的確,古往今來,東方的社會似乎一直都被一種無形的壓力製約著。扭曲,仿佛成為了東方藝術的源泉,也造就了文化特色。
當一個人的生活和思想,一旦長期迫於壓力而扭曲,也往往無形中,會試圖用一份異樣的心理去左右身邊的世界。當畸形成為可欣賞之美,一個扭曲的社會氣候便逐漸形成了。
有點扯遠了。
也罷。土匪得意酒肉,心思是簡單的。這般淺薄的思想,不僅難以抵擋黑山寨的革命壯士,更無法拮抗禪家謐意了。
盡管佛主慈悲為懷,人間也向往延壽長命,但革命好漢雖喊萬歲,終是要去革命的。
因為有幸能看到十幾億人無法看到的曆史記錄,檔案館中的原始文件和記實影音,真實地述說著革命者的豐功偉績。
僅僅幾十年光榮偉大正確的統治,摧枯拉朽這片大地的文化,已然超越了千年,並有效地革掉了幾千萬條“不義”或低端之命。偉大的統治者自然功不可沒。
沒見僧人,也沒有誦經之聲,眼前的延壽寺是安靜的。幾聲淒厲的鳥鳴傳來,那是幾隻紅嘴藍鵲在寺外飛過。
走出寺院,五星紅旗依舊掛著,還是來時的模樣。紅旗之下,我的目光被一段依山石牆吸引。平整的護路石牆,竟建得如此精美。
本匪心思粗陋,壘石牆也向來簡單粗放。我不由感慨,把石牆壘成這樣,是要花些功夫的。
當三匪走上山坡時,眼前的整個世界都被遠處的大黑山俯瞰著。
覆雪的大黑山並無多少黑暗,山下的黑山寨也靜在寬闊的山穀,被皚皚白雪粉飾著。
濤子、玉林和我向著山的高處走去。
置身並不很高的山脊,視野是開闊的。這裏我看不到山外的世界,也看不到大黑山下的慈悲峪,但可以俯瞰遠處的黑山寨和山坳的延壽寺。
那裏的故事,那裏的鬆,那裏的佛,和所有與之相伴的悲喜,都在身下。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