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六月
雲天六月花滿山。六月,是我最喜歡的時節。
這天一早天氣很好。當我和絲黛拉走上山時,雲開始多了。
有些風,雲來雲去的天空帶走了幾天來的夏熱。走在山上的我和絲黛拉都是開心的。
草甸上的花有些落了,但依舊是花開滿山。到處都是雛菊、苜蓿和黑矢車菊,也到處都有百金花的粉色。此時的夏枯草也在開放,草叢中總會看到它們精致的花序。
蓬子菜今年多起來。細碎的黃花鋪在草甸,空氣中淡淡的幽香彌漫著。
我隨手抓起一把這柔軟的香草,放在臉前聞著。美妙的香味沁入心脾。
蓬子菜的英文是 Lady’s bedstraw (女士鋪床草)。過去的女人在此時節,會把開花的蓬子菜采來,晾幹後當做鋪床的褥草。
如果自己也有一個會用天然香草飾家的女人,該有多好。我如癡如幻,也在夢想著。
隻是如今的女人早已迷遊時代的汪洋,不僅對這大地的天賜無感,甚至厭惡了。
蓬子菜(Galium verum, Lady's bedstrew)和百金花(Centaurium pulchellum)
視野中的大地是舒緩的。我走在風景,也看著在風景中奔跑的絲黛拉。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我無法左右,也無法把自己的感受讓他人認可。對於我,女人的世界總是迷,很多都是無解的。
我知道一些人會試圖用自己的感念去影響他人,但無論如何努力,仍有無數的人難以懂得。不久前,我在鴿溪的花園發現一隻受傷的林鴿。隨後發生的故事便是如此。
夏枯草(Prunella vulgaris, Selfheal)
一天我看到院落橡樹下有些散落的林鴿羽毛,便知道曾有林鴿在此跌落。第二天,我便在水塘的岸邊看到一隻傷鴿。
受傷的林鴿站在長椅邊的石頭上,不大怕人,我可以在很近的距離上觀察。從體型上看,這隻年輕的林鴿或是雄性,右側翅膀折斷了。我在想,這隻鴿子或許是在爭雌或保護領地的打鬥中弄斷了翅膀。
絲黛拉當時沒在身邊,這隻鴿子暫時是安全的。
因為風向,晚間出沒鴿溪的狐狸沒有嗅到傷鴿的氣味。這隻林鴿幸運度過了一晚。
我沒有去打擾這隻傷鴿,但知道,這隻鴿子已經無法存活了。一個下午,我在想著如何處置這隻鴿子。
傍晚時分,我看到這隻鴿子離開了水塘,垂著一條翅膀向露台方向走來。
林鴿穿過花架,跳上石塊向濃密的山楂樹上張望。
它要回家,或要照顧雛鳥,卻已經無法飛翔了。
我站起身,想用一根長把掃帚幫助傷鴿站到樹上。沒想到露台上的絲黛拉嗅到傷鴿的氣味,一下衝了過去。
我一下沒喊住,絲黛拉瞬間便將傷鴿捕獲,送了過來。
我看到鴿子右翼尺橈骨遠端嚴重開放性骨折。翼尖缺血壞死。傷口汙染嚴重並已感染了。
這隻林鴿將無法再飛行。
那時,我正在微信裏與一位友人閑聊,便把眼前的事情錄了一些,發了過去。
友人是位女士,說我可以把野鴿用盒子養起來。
盒子裏養成年野鴿!如同把一個人鎖在箱子裏“生活”,即便每天滿漢全席,也是酷刑折磨。野鴿在這種環境下,隻是拒食,根本無法存活。
或許,你還可以放生。畢竟林鴿昨晚就安全度過了。
我沒有說什麽,隻是告訴她,我把野鴿處死了。
這隻林鴿死在瞬間。我不會像女人那樣,邊描著眉塗著指甲,邊看著野鴿接受車裂酷刑,被狐狸活活撕碎;或看著鴿子被貓兒捕獲,慢慢折磨致死;或看著林鴿在嚴重的感染中慢慢衰弱,最後痛苦死去。
我也沒有錢去請獸醫做截翼手術,再花幾千英鎊去做個仿生境的大籠子讓這隻林鴿頤養天年。
我更知道,如果把這隻鴿子送到RSPB(皇家鳥類保護協會),那裏的職員會當麵感謝我的善意,卻轉臉會將鴿子處死。在英國,林鴿視同老鼠,這類組織是不會為鴿子老鼠投入資源,當寶貝保護飼養的。
友人知道林鴿的結局,對我很是不悅。我是獵人,本是殘暴,也不必解釋什麽。因為每次狩獵林鴿,都要將許多重傷未死的獵物處死。如果解釋,也是說,大概對方可能喜歡並欣賞那些狐貓行為,如上描述。
婦人之仁,用在自然界是很殘酷的。我敬重世間的仁慈,並無意貶低女士。隻是世間有太多的人,不去細想自然的本質和規則。
這隻受傷的林鴿消失了。但河穀的天空,因為我的存在,更多的生靈在飛升。
鴿溪鴨媽育出的十三隻雛鴨,如今都會飛了。我成功輔助了鴨媽。至此,所有鴨娃可以擺脫狐貂的傷害,從此海闊天空。
我和絲黛拉上山前,鴨媽帶著娃兒已經離開鴿溪一天了。
我站在山坡的高處,在想著山下的鴿溪和野鴨一家。因為濃密的樹,這裏我看不到鴿溪的房屋和院落。而野鴨一家,也一定隱在河穀的綠色。
讓娃兒有高飛的翅膀。我和鴨媽的希望應該是一樣的。
“常回家看看”,此時是我對鴨鴨一家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鴨媽還會帶娃回來。家園的感念,有著普世價值。
與野鴨幾個月的相處,讓我真實看到母愛的光華。鴨媽孵卵付出的辛苦,對孩子的嗬護和舍己精神,處處讓我感動著。
母愛,是世界無上的。而此時說起父愛,卻是寂靜,也很是黯淡了。
不久前,國內似乎也有個“父親節”。記得那天我在院落忙碌,一位朋友圈內的友人發來微信:父親節了,該休息慶祝一下。
我知道,過這些節日的,多數是年輕人。這位朋友圈裏的友人從未謀麵,從照片看,是位很漂亮的年輕女孩兒。
我從不知如何看待這個“父親節”,隻是孤獨地度過每一天。
麵對當天需要完成的事,我根本沒心思過什麽節,於是感謝之後,隻是實話實說:“這些節日都是人為的。其實父親真正需要的,根本不是這些虛幻膚淺的東西。”
“孩子能夠獨立自立,能把父親的優良品質延傳下去,就是對父親最好的慰藉。那樣每一天,都是父親節。”
的確,“父親節”我從未有感,至今也不知道是每年的何月何日。
我隻知道,如果可能,“常回家看看”,想必是每一位父親對孩子最低,也是最高的希望了。
麵對千山萬水的阻隔,我對孩子並不能要求什麽。如今對鴿溪養育的一家野鴨,願望也隻能如此,別無其它。
父親節,我知道是有人去慶祝,去送花的。兩年前,當我走上河穀的山頂,曾無意間看到一位女孩為紀念父親留下的花和卡片。
我默默看過女孩留下的文字,然後站在山頂,久久望著空闊的河穀。
那天回到家,我寫了一篇《山上的父親節》。
雲天六月花開落。因為對比著美豔和失落,這個時節也是容易讓人感傷的。
我在山上走著,走在雲天之下的寂靜,也走在心的空闊。
我走著。雲的影子在大地移動。身邊花枝搖曳,草蟲低吟。
我知道我要感謝這裏所有的一切。正是這些生靈萬物,讓我感知自己的存在,也讓我看到,美麗依舊存在著。
我看著起伏的丘陵和空闊的穀地,也看著眼前的花草和無邊綠色。
雲天下的大地延綿,也伴著自己的思緒起伏著。那裏有向往,有回憶,有未知,還有無數的閃念,難以述說。
眼前的河穀是寂靜的。這份寂靜也在心底延續著。風雲超度,浮沉般若。人間的世界就是如此淺淡,也如此緘默。
走在前麵的絲黛拉不時回頭看看我。她知道我的心思,隻是無言陪伴著。
感謝!
音樂:Returning Home, John Barry
這裏麵有很多社會問題。現代社會的基礎規則都是人為製定的,很多卻違背人的生物性。於是不僅會出現很多缺憾,也會出現很多本係正常,卻無法被規則接受的“幺蛾子”。
能讓父母看到自己自立自強,有良好的道德和審美,有安穩的生活,有養育下一代的能力,就是對老人最好的報答了。
我的爸爸老了, 老得什麽什麽也不再關心了, 爸爸會在哪一天會老去的,這個念頭越來越bothers me.
因此我就會想:爸爸留給了我什麽, 而我又是怎樣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