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間
隨手寫下一句:神駐有情山,仙居無念處,若問心安在,皆望凡間路。
是詩?是詞?我無心分辨,但宋唐之靈不在韻,醉翁之意不在酒。
鴿溪沒有仙山,也沒有神路,有的隻是一點凡間的草木。當我把救活的竹子種在院落一角,塵世裏又多了一段生命。我仿佛看到了這裏的一片青翠。
新竹尚弱,卻有著未來,需要的,隻是陽光雨水和大地之養。陪伴竹子的,是一個新建的多層岩石花壇。這些岩石和堆砌花壇的泥土,都是清理院落時,從地下和附近挖出的。花壇之邊,新建了一條伴水的彎徑。沿著這條彎徑,會走去湖畔未來的小船。
石伴竹則雅,但鴿溪伴竹的,卻不似東方的瘦石。這些岩石除了本地的砂岩,很多是石灰岩。這些石灰岩顯然來自其它地區,表麵被雨水溶蝕,凸凹不平,紋理縱橫。
這片土地曾屬於Stuart家族,清理院落時,我知道了這些岩石的來曆。
久前,一位外村的老婦人要把院落重新規劃,請Stuart來做工。老人不喜院子裏的石頭假山,便讓Stuart清理掉。Stuart便將這些石塊當做瓦礫拉來,埋進地下引流地下水。
這些石灰岩出產於潘乃山脈(The Pennines)的峰區(Peak District)。如今,已經成為國家公園的峰區早已停止了所有礦物和石料的開采。石塊已然珍貴。
的確,在這個世界上,任何物品一旦成了絕版,便開始離開了凡間。不僅峰區的采石場不複存在,整個英國,所有具有地質和自然曆史意義的地貌,都早已禁止了商業性礦業開采。不僅如此,如今對任何可影響地貌的礦產開發,都幾無審批的可能。
英國國土窄小,地勢舒緩,缺少巍峨不羈的崇山峻嶺,但對人文和自然的保護,已然讓來到這裏的人,看到了文化怎樣和諧於自然。
在鴿溪的院落,我挖出了無數岩石。這些石塊一些是冰川時期的漂礫,但很多是拆除的建築石料。這些石料如果買來,會極其昂貴。對於我,卻不以其價值而珍貴。這些石塊都會在花園尋得歸宿,延續進未來的故事。
這些故事是隨意的,並不因自己的刻意而出現。故事裏沒有主人,有的隻是相伴的草木和花朵。我知道,在河穀的角落,院落的未來便是鴿溪的遠方,一切終會歸屬這片山水。
世界上不存在人們可以帶走的東西,隻有思想或可延續。因為思想的存在,人們才會在幻想中徘徊,盡管遙遠或縹緲,卻是生命之盼。
人間可以有無數傳說,但最真實的,卻是那些可觸摸的存在。這種存在如同曆史上的村落,會因為居民對家園的嗬護沿傳下來。Lower Lewden 是視野中的小村,而曾經的Upper Lewden,如今已經在地圖上消失了,隻剩下鴿溪唯一的建築。但因為這座房屋的存在,Upper Lewden 的名字依舊隨地址流傳著。
曆史有時會隱藏很久,也會在無意間重現在人們的麵前。
鴿溪院落的東南側草灌叢生,清理掉荒蕪的表土,我恍間發現,這裏竟然有著很多曆史遺跡。
運河的痕跡旁,曾有過很多房屋。牆基,石質地麵,排水槽,和一些無法判定用途的石質基座。遺跡一直向西延續,續接在橡樹下的瓦礫花壇。
我有些感慨,站在這裏,不知所措。這些遺跡都在述說著什麽。我仿佛回到維多利亞時代,看到了這裏的運河,岸邊的廠房,民宅,煤煙,滿身泥塵的工匠,束腰長裙的女人,忙碌的船工,纖繩弛緊的騾馬,緩在運河的長船。。。
我仿佛聽到那些船工纖夫的憂慮。他們在談論著要修到謝菲爾德和連接南方的鐵路。因為鐵路會替代運河的運輸,他們將失去飯碗。
終於,伴行運河的鐵路出現了。鴿河河穀的運河隨後被廢棄。很多駁船無法售出,船主無力維護,被沉在河裏,然後隨運河被逐漸掩埋。
河穀的鐵路也沒有逃脫時代的命運。汽車出現了,公路替代了鐵路的運輸,很多鐵路隨後被廢棄。沿河穀走行的鐵路回歸原始,成了如今林間悠長的騎車騎馬和行人步道(Dove Valley Trail)。
身在院落的遺跡,卻無法把心穩在現實。天雲遠去,孤影緩移。盡管時代和時間會把曆史隱去,凡間的很多事,卻是可以回溯的。
天地的翻覆歸屬自然,但人間的起伏卻不僅意味著滄海桑田。鴿溪的主人幾次易換,但凡間的故事,一直延續著。
此時,延續這一切的,竟是個中國人。
我無法考證這些建築的年代,但石質的房屋和手工磚,意味著或許建於維多利亞時期。我在想著如何處理這些遺跡。
或許可以顯露部分遺址,去做一個遺址花壇?
或許可以把遺跡進一步清理擴大,與橡樹下的瓦礫花壇連接起來?
或許暫且用泥土封存,保護起來,留給後人去把曆史翻開?
。。。。。。
無論怎樣處理,鴿溪的土地能擁有一些人文曆史,本身就是幸運的。這裏沒有聲名顯赫的豪門,沒有千古流傳的傳奇,曆史中的一切,都隻記錄著平常人的生活。凡間,一直在鴿溪延續著。
我在想著,怎樣的人才會創造曆史。
創造————曆史?
這句話,曾被自己和無數人說過很多遍。但雲天之下,我望著這片遺跡,此時卻看到了真意。
曆史是一份曾經的存在,除了發現和揭示,任何人都是無法去創造的!發現可以證實存在,揭示可以與真相接近,但創造便意味著虛構,而虛構,則是謊言。
風行雲過,往事如煙。如同眼前這些殘基碎瓦,曆史無論掩埋多久,總會在世界上留下痕跡的。
那些所謂的曆史,其實也都是凡間的故事,隻不過一些生靈留下的痕跡多了些,色彩重了點,味道濃了些。
世界就是這樣,人們把自己刻進山水,卻永遠不如把山水留在人間來得深刻。無論地位如何,人間便是凡間,是去置身和感受的,也因為感受,讓無數的人在眺望著。
因為壅塞,人們會渴望田園;因為凡間,人們會傾慕仙境;因為煩擾,人們會向往桃源。但你我都知道,除了田園,桃源和仙境並不存在。桃源隻在幻界,仙境沒有土地,那裏的一切都是虛浮的。而田園卻是凡間的大地,能讓自己走去,細品五穀,輕撫花草,沐浴雨露,觸摸山水雲天。
身在凡間,世界便是真實的。鴿溪的花園靜在凡間的角落,也如同其他人的院落或陽台一樣,徜徉於此的,都是凡間的心和開落的花朵。
我知道,世界上有太多的事無從希望,但自己依舊希望著。如同對色彩的向往,會讓自己去種下花草。
我也知道,世界上有太多的事無從把握,但自己卻在嚐試著。那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之輕,把這些草木的命運之重承持著。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自己能夠把握的,隻有這些凡間的花草。
在新建的岩石花壇上,我種下了一些高山花卉和薰衣草,也種下了許多應季的三色堇,希望在蕭瑟的冬季,依舊有花可開。
那些低矮的岩石花卉尚小,也開始休眠了,但我知道,它們會隨著春陽的溫暖在花壇上蘇醒,並漸漸蔓延開來。
這是凡間的花草,都會遵循自然的法道。
盡管世間的一切皆有因果,我並沒有尋佛覓道的心思。黃花可鬱,翠竹皆青,這是個無法以直曲規風月,也無法以般若定法身的世界。如同院落一樣,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會讓人轉身,也是會讓人去眺望的。
因為自己的雙手,鴿溪的院落在繼續變化著。這是屬於自己的凡間,也是屬於任何人的,隻是我不知怎樣做,才能打開自己的窗口。
秋已深,樹葉在繼續落著。
我走在落葉,在想著怎樣回答自己。我可以開啟封存的歲月,卻無法遮掩院落的風景,因為花園的門,一直開著。
感謝!
音樂:The Secret of My Heart, Hiko
遠看是破房,近看是破屋,不遠不近看,是破房屋。
問候“棍棍熊”!俺有點不明白,您咋自稱“棍棍熊”呢?
我寫的都是直白的笨話,沒啥深意,更談不到啟發,您隨便看看就行了。
祝好!
看了你在蘋果醬帖裏的回複,知道了“殺滅細菌的芽孢(種子)則需要更久的煮沸或更高的溫度。” 非常感謝!
喜歡這篇裏的思考,對我有啟發呢!
今天沒吃幹麵包,用熱水泡了,還有醬油拌煮洋白菜。昨晚燉了兩隻野鴨,今天忘了帶到伊甸,鬱悶!
可別說長裙長發又優雅的漂流女了。看見俺時不時就整一大堆死屍回來,還不都嚇得媽的一聲,一溜煙了。
期待著你的岩石小路開滿鮮花的哪一天...
要說回溯曆史,如斯是絕對的行家。鴿溪的那些痕跡,要是讓如斯研究一下,估計能寫三套書。
俺現在期待的太多,到不知該期待啥了。要說現在,俺就期待著下頓不再啃生洋白菜。
昨天去打獵,整回來一堆野鴨子,今天拔毛快拔死我了。一直期待,那些天上飛的野鴨子,沒毛多好。
等俺得了功夫,也跟你學,把那院子裏的破磚爛木用刻刀給鏤空了,掛樓道牆上。再刻點俺們習大大彭媛媛範冰冰伍的正規像,掛茅房的牆上,客人來了,立馬腳的痛快。
俺可沒學過啥哲學,在院子裏壘幾塊石頭,咋就成哲學家了?
一位哲學家,在鴿溪徘徊夢想…
你追求的是匠心和自然。我的是匠藝和雕琢。哈哈,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其實兩種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