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春天
當我周末來到鴿溪的時候,院落已經成了水仙花的世界。
池塘邊的水金盞也在開放。我感慨這份色彩,在此時節,花園的主題總是黃色。
院落是寂靜的,但充滿了我聽不懂的語言。那是最為自然的天籟——鳥兒的歌聲。
每年的此時,雉雞在遠遠近近的山坡樹林不時鳴叫。畫眉、知更鳥和林鴿的歌聲也幽在院落。河穀充滿鳥鳴,卻顯得寂靜。每次置身其中,我總覺得該說點什麽。但我該怎樣去說?對誰去說呢?
很多事都變得遙遠。當時間和時光都成為一種感受,每一天便僅僅是個日子,沒有了生活。
我走去水邊,坐在長椅,手中端著一杯奶茶。我看著水塘,看著水麵偶爾被魚點出的水紋,看著奶茶的熱氣在眼前淡淡地飄散。我想起了遠方的人。
清明了。
兄弟和妹子怕清明掃墓的人多,提前給姥姥和父親掃了墓。我在電話裏沒跟他們說很多。親情於心,是很難用語言表達的。遠去的家人和遠去的我,隻能在記憶裏相守。
不知為何,我總會這樣想:如果我在故鄉,也有這樣一片土地,也能如此處世清簡,這樣投身所好,放飛思想,我大概是不會走去這樣遙遠的。家親近便心安,心安便是家園。
親逝心空,人去念在。我看不到生命的輪回,但世界卻在更替中存在著。在這漸行漸遠漸空冥的世界,我隻能去羨慕四季,因為失去的春天,每年都會回來。
人生無法回返。人們惋花惜葉,也隻能在歲月裏安守自己的情感。我坐在水邊,看著冷冷的晨光,看著水草細細的新葉,看著水中的雲影,鮮黃的花朵在身邊開放。
春天已經來了。
我在想著去年春天的模樣。去年的四月春意濃鬱,也有很多這樣的花朵。
晨風輕拂,低斜的陽光照在身上並沒有多少暖意。推遲的節氣,讓春的氣息比往年遲了至少三周。池塘仍舊很滿,溢水道流出的水不斷匯進鴿溪,再流進窪地。窪地裏的水坑早已連成一片,成了深深淺淺的水澤。這裏是野鴨的天堂。每天都有幾隻野鴨飛來覓食。
野生在這裏的水芥菜(豆瓣菜 Watercress,Nasturtium officinale)生長著。大片大片的綠葉遮蓋了水麵。水芥是很好的富鐵菜蔬,廣東人稱之“西洋菜”,在鴿溪取之不盡。我每年都會采下很多送給友人。
我不知道水芥為何叫“西洋菜”。這是種在中國北方山區常見的伴溪植物,一直被人看做野草,沒見有人把它請上餐台。
我看著眼前荒蕪的窪地,在想著,如果一切順利,這裏將在今年成為一個有小島的湖泊。
清冷的晨光下,我聽著鳥兒的歌聲,在想著那些院落的事情。那都是花事,也是用花朵來表述的語言。
一周前我把房側花壇的雜草鏟掉,再覆上厚厚一層半腐熟的馬糞。花壇便暫時有了一份“整潔”。我想,在馬糞與叢生的雜草之間,精雅其實隻是一種心態。
美麗的花是離不開肥料的,而肥料的含義卻有些深刻。太多的人在讚美蓮花的清麗,卻意識不到,貌似潔雅的蓮花,其實深植淤泥,根本離不開腐穢汙濁。
我知道,我說出這番話,是會被蓮花上的人和佛詛咒的。
院落的鬱金香重又綻出顏色。這些花種下了幾年,我一直沒有關心過。我知道,隻要給予一片土地,這些花便會照顧自己,也知道怎樣展現色彩。
心緒至此,便有些迷茫了。關心花草與關心女人,該是怎樣一種關聯?我有些感慨。
說不出為何,我似乎不是一個會從細節去關心女人的人。一杯茶,一句讚,一束花都很簡單,但表達的情意卻是有力量的。回想往事,我似乎總缺少一份主動意識,用細節去迎合女人的心思。
這或許跟性格有關?或是本性粗略?或許因為時代的平等意識,或是粗放教育的家庭背景?或許是遮掩癡拙,虛張臉麵的大男子主義?鬼曉得!
我看到,教育所引發的強人意識似乎已經改變了世界。在我的眼前,無論性別,大多數人似乎都是自主意識的強者。除去知識內容,人們幾乎不屑外界對生活的指點。
結伴在這樣的人群,自己便是其中的一員,我又能說些什麽呢?
“精神獨立”似乎是個很曼妙且高貴的詞語。但喜歡使用這個詞語的人,或許並沒有意識到,每個人的思想其實都是因為特立而相對獨立的。精神本該高貴,隻是位置和高度,決定在自身的感知和對物質妥協的程度。
放眼而去,我總有些困惑。心的頓銳,靈的聰癡,都在人們的獨立意識前展現著。現實的世界總有些讓人無語。太多的人在增顯自我,模糊著性別,曲解甚至倒置了強悍與柔弱。
與人說話不如與天心語,我已經體會很久了。
人的距離便是感知的距離。不同的思維,不同的審美,不同的知識背景,不同的經濟基礎,不同的需求和追求,會讓使用同一種語言的人,對世界的感知有著天壤之別。解釋是累心的,論辯更是在增添距離。
於是,微笑,規避,恭敬,安然。
於是,無覺,真是幸福之源!
於是,我回到自己的花園。
鴿溪的院落到處都有我的汗水,但走在花園的心卻是平靜的。當生活不再有一份契約,人便擁有一份可以從清晨看到傍晚的簡單。
在這份簡單的世界裏,語言其實是多餘的。
我看著院落,在想著留在遠鄉的故事。我知道,北緯54度附近的鴿溪,是與故鄉共享春天的。
春花春水都有著春意和詩意。春意用來傾聽,而詩意,卻會走在花間。
寂路尋舊事,山後有人知;
若問何日暖,荼蘼花開時。
荼蘼是一種花,但它的花事卻有些淒婉。當荼蘼展露花朵的時候,大部分的春花已然凋落了。
感謝!
音樂:Tranquility, Robert Haig Cox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