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癡話
當我和絲黛拉走向河穀的時候,雪已經小了。風很大,雪在樹上無法積累,河穀的世界便成了白色的大地和冬樹的顏色。
我來到山坡下,那裏有一個絲黛拉喜歡的池塘。每到多雨的季節,不大的水塘便成了一片寬闊的水澤。
我驚訝於這裏的景色。樹林豐鬱的河穀低處,樹阻掉了風,雪樹銀花的世界仿佛成了童話。絲黛拉在水塘高興地跑著,跳著,遊著,全然無視寒冷。我搖搖頭,也走進結冰的水裏。
沒有再落雪,但天依舊陰著。
我沿著小路緩緩高去。因為雪的顏色,路邊年輕的白樺竟顯得有些滄桑了。
小路已經有人走過,與我一樣,孤獨的足跡隻有狗陪伴著。世界很奇怪,人們都會說靈魂的存在,但靈魂至今依舊無法讓人描述。我想,靈魂或許隻是每人心底的一種自我意識。這種自我意識永遠無法與人分享,也不願讓他人窺視。於是,所有人的靈魂都是孤獨的。
我看不到自己的靈魂,但知道這種自我意識的存在。我一直感到,陪伴這種自我意識的,似乎總是山水或另一種生靈,絕少是另一個人。因為這山水或生靈永遠不會利用你,出賣你,是安全的。
我走上不高的山頂。茫茫的雪原上,此時隻有自己和絲黛拉的足跡在延伸著。
風很大,山上的雪不時被風卷起。山頂的雪並不深厚。我想起西伯利亞北部的普托蘭斯基自然保護區(Potoransky Nature Reserve)。在這片北極圈附近,俯瞰西伯利亞大地的高原上,生活著一種盤羊。在冬季,當其它動物遷徙到穀地避寒的時候,這裏的盤羊卻會逆向遷徙,來到千米之上酷寒的山頂,並因為風而生存下來。
山頂的雪因肆虐的狂風無法厚積,使得盤羊能夠從淺雪中挖取食物,並得以奔跑躲避敵害。自然的造化是人類無法想象的。在極寒與死亡之間窄窄的區域,竟是這些野羊的生存空間。
我此時站在風雪裏,並未感到過於寒冷。春季的雪已經失去了冬的威嚴,被春風擺弄著。山坡的金雀花(gorse)已經開放,此時被半埋雪下。黃色的花朵很易讓人看出是豆科植物。
我來到這塊熟悉的巨石前,看著對麵的山。那是在鴿溪能夠看到的山坡,此時已幾乎與天同色。
做花園我喜歡天然的東西,特別是石頭。喜歡,便想占有。天經地義的感覺,人人如此。我沿著岩石走了一圈,幻想著能天降神力,能讓我把這塊岩石搬到鴿溪院落。幻想有時的確可笑,卻是真實的。
一旦遠離現實,幻想便是童話,更是癡話。我感到,無論人們怎樣理性,總無法避免這些這樣的奇想。事實上,世界上很多曾經的童話,如今都變成了現實。我知道,如果能把這樣十幾噸重的岩石托在掌心,大概要等我變成天王或如來了。我在風雪中搖了幾下身,好似變化了一番,但最後還是變成了我。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修建自己的花園,我是無法把童話化作現實的,充其量也隻是把一些幻想變成癡話。我一直感到,人在一生能做成一件事便不是虛度。我感到很無奈,一事無成的自己似乎一直在虛度著。
人生的味道在於怎樣去發現和體會風景。風景不會刻意而來,人生之舟也無法總在優美中航行。隨意在生活的思緒,點滴在路上的念頭,隨機而來的貪欲,以及此時在風雪中的希望,都決定著每一天的感受。
當生活遠離兒女情長,走在風雪的人依舊會思索。太陽在遙遠的地方熾熱,但我所感受的隻是季節的溫度。
我在想著,地球所接受的太陽能僅僅是太陽散發能量的幾十億分之一。太陽係所接受的太陽能總和也微乎其微。這些能量不可能消失,但去了何處?當這顆恒星燃盡的時候,太陽的質量在轉化為能量後會有多少變化,這些變化,又會在何處取得平衡?
我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如果物理學中能量和質量守恒的理論是正確的,便一定會有答案。我在想,宇宙中有無數顆恒星,其最終能量和質量的散失,也一定會承接在一個地方——那一定是另一個人類尚不能感知的宇宙。
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E=mc2 所提示的,或許是,另一個宇宙隻接受光與輻射。
如果一種存在隻接受射線和能量,人類便無法感知。黑洞理論是物質化的。盡管其理論上存在的引力波已被證實,黑洞理論似乎隻可以用來解釋現存的星係。但是,宇宙中廣泛存在的光量子和能量的終極點在何處?這些光子和能量會承接在或轉化為何物?如果宇宙中存在介質,人類又該怎樣去重新思考真空?
我依舊無法回答自己的提問。這個問題也隻能讓另一個愛因斯坦或霍金去解了。
我知道,解開這個問題,便懂得了部分宇宙,也解開了時間之謎,會讓人類走進曆史和未來。
在風疾雪漫的山頂,我和絲黛拉走著。在天地間我可以提問,但這般的癡話是無人去聽的。我深知,癡語無解,癡話無聲,也隻有癡人才會求解,才會去聽。
我看到,在這個世界上,風情飄念皆為幻,兒女情長才是真。就像沒有多少人知惑一樣,也沒有多少人樂於解惑。在很多時候,如同發現問題比解決問題困難一樣,提出疑問往往比解疑更為艱難。對於大多數人,身外之事永遠與己無關。當肚腸塞滿酒肉,口紅胭脂的謎團似乎更有誘惑。
我是個粗人,於是沒必要去戴上文化的光環,更不必用那些典潔高雅去裝飾自己。癡話癡說的世界是隨意的。在這個世界和時代,既然粗陋葷素皆入我心,也自然會嬉笑怒罵地癡出心來。
癡心總會妄想。在風雪中走進這般妄想的人,也一定非癡人莫屬了。我想,既然已經癡了,何必再去試圖精明。我感到,即便作為癡人,其實也早已看出,在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都是傻奸傻詐的精明。
山上的風吹去了虛浮,讓粉飾世界的雪也有了一份安穩。河穀的雪為我提供了條件,讓自己的每一步都會踏出印記。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否有雪,所有人的腳步都會留下足跡。但隻有那些對人間增賦價值的人,所留下的痕跡才會長久。
人生的行版終是有痕跡的,所麵對的,也總是怎樣去取悅自己的心靈。記得曾說過,心靈是不需要美化的,美化,便是在遮掩醜惡。
我想,心靈是屬於自己審美的本色,是能夠去滋養和豐富的。在我看來,本色的魅力是無上的。為了這份魅力,人們走去山林,走去原野,走去冰川,走去河流,去羨慕那裏生靈的自由。對於我,對本色的向往大概是一份癡念,因為在本色的世界裏,癡人守夢,也是一種生活。
我依舊在風雪中走著。這裏沒有宇宙,沒有陽光,也少有溫度,卻是我和絲黛拉的世界。在這片世界裏,我封凍了自己的情感,卻在向風雪癡著情話。
我想,當癡念於心,當癡話為念,這本色的憨癡,便一定是屬於自己的味道了。
感謝!
有人說,傻人有傻福。我想,也一定有人,身在傻中不知福。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