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重量
楓樹和橡樹的葉在落著，樹下的草坪再次開始被落葉鋪滿。我看著河穀的秋色，在體會著勞累。
這些天來，我在做著花園裏的事。這些事並不困難，卻都是有重量的。
我把移來的石條，在水塘邊做成觀景的石凳。這塊半噸重的石條，最終有了合適的用場。坐在這裏，可望南山秋色，可觀池邊雛菊，可聽溪水潺響。隻是，我至今還沒有在石凳上坐過。
我運來很多石塊，在剪草機房的一邊，把小山的石牆延續成一彎花壇。我將小山一側的土層挖下，然後填進花壇。汗水在滴落。我想起了當年的愚公，但鴿溪的花園沒有神仙。
從院落一角我移來一叢青竹種在這裏。花壇也種下了一些花草。我希望在未來，木屋之側會有一些色彩。
我曾收集了很多的厚石板和水泥板。在小山上修建石階，這些材料便可派上用場。我於是再次挖山不止。
這些水泥板是曾經的路麵，一些重量都在200斤以上，不僅要搬運百米距離，還要搬到山上。
人們走在石階，可以用落葉般的輕盈去感受天地之美，但往往不會想到這些石階是怎樣建成的。移動這些水泥板說來簡單，卻需要無法想象的力氣和汗水。需要四條壯漢去做的事，隻能一個人去投身，個中滋味大概隻有苦役犯才能體會。
鄰居看到這一切，說他如今相信，埃及的金字塔是人工建的了。我想，古埃及建金字塔的，大概不是一個人。
終於，我擁有了一條通向山頂的小路。我看著這條通往山頂的石階，在想，或許在明年，一座五角或六角的亭屋便會從這條山路，輕盈地走到山頂。
秋的時節，所有的風景都被樹葉熏染。有飄葉不時落在水塘，然後被風劃過水麵。我把草坪剪過，把一些花卉和水仙種在小山，忽然想起了菜園。
菜園很久沒去了。我看到了秋瓜。很多傻傻的秋瓜！
真是傻瓜！跟俺一樣。自打種下瓜秧，我便再沒去關心過。
我一邊摘著瓜一邊想，如今自己吃嘛嘛不香，幹啥啥不成，但好像，種瓜還成。特別是種這樣的傻瓜。
當院落斜陽遍灑的時候，我收獲了這些傻瓜。用手推車推慣了石頭，如今滿車的傻瓜讓我步履輕盈。我一向懶惰，不願費心為自己燒菜做飯。這些傻瓜我除了留一兩個做種，其餘的都會送給鄰居和朋友。
菜園早已荒棄。一些未采收的茼蒿開著漂亮的黃花，讓菜園有了花園的味道。園子一角種著鬼子薑（洋薑，菊芋，Jerusalem artichoke。原產北美，後由歐洲引入東方）。這些鬼子薑是我去年回家時，從哥們兒家的小院挖來。如今這些菊芋再次回到洋人的土地，成了真正的鬼子薑。
我看著這些長得高高大大的菊芋發愁。收獲這些鬼子薑，意味著還要挖掘土地。可是，收獲後，誰會要呢？
當我再次走進花園的時候，手中隻有了茶杯的重量。
我走上石階站在山頂，看著河穀無邊的秋色。一群雉雞在刈過的田野覓食，並不在乎我的出現。如今，這些雉雞幾乎每天都會走進院落。絲黛拉是出色的獵犬。每次來到鴿溪，她總會嗅到這些野雞，然後把它們從草叢中趕飛出來。我是獵人，可以合法地獵取這些野雞，但在鴿溪，我卻希望這些漂亮的雉雞是花園的成員。
我看著在田野覓食的野雞，希望它們能安全度過獵季。
院落的花朵依舊開放。斜陽把院落的樹拉成了影子。剪草機留下的痕跡仿佛漣漪，在草坪上延展，交融。我看著院落的花朵和秋色，思緒也在延伸著。
生活的色彩決定在觀者，但鴿溪的觀者，隻有我。鄰居憑欄而望，看到的隻是一位寡言的人，從晨光到日落，在自己的花園忙碌。春秋輪回，冬夏往來，他們看到的隻是孤獨的身影和院落漸漸豐富的色彩，卻無法用這些色彩去體會我的生活。
對鄰居，我並不能說什麽。如同這些花園的照片，看似美麗，卻不能代表我的生活。
有人說做花園本該是享受，但我如今卻幾乎累死自己，本末倒置了。
我該怎樣去辯解呢？
我或許該問，何謂本，何謂末呢？如果我整天在院落招花惹草，享受悠閑為本，這片荒蕪的土地何時才能成為花園之末嗎？
我或許該說，如今的辛苦之本，或許便是為了未來的享受之末。因為世界上人們為一些事付出辛苦，其實都是為了在未來少做，或不做。
我或許該罵，如果我有足夠的金銀，誰TMD會讓自己省吃儉用，渾身傷疤，累斷了腰！
人們的經濟背景往往決定了怎樣麵對勞苦。對於我，既然沒有能夠瀟灑的資本，負重的生活便如同登山。如果辛苦的盡頭是片高度和視野，每一步的艱辛其實都是在向其靠近。
我知道，在如今的世界，作為一個民工，一個傻瓜，無論怎樣付出沉重，是永遠無法展現出人生色彩的。因為在物欲的世界上，這些粗糙的泥土石塊，根本堆砌不出光彩。
當我用相機把這些沉重記錄下來的時候，在想著世界上那些奢華的生活。我不知道奢華的感受，也從未想過奢華的世界會有自己的位置。在這個世界上，對奢華的炫耀，並不能增添人生的色彩。所有那些對物質的炫耀，其實都意味著在生活和靈魂中缺少了什麽。
鴿溪的花園是簡單的，它的價值也僅僅是那些泥土石塊的重量。因為這些重量，我已經用壞了六七把鐵鍬，幾十副手套，且不說那些疼痛，那些血肉。
當我最終能放下這些重量，讓自己在花園品茶惜晚的時候，鴿溪的生活會是怎樣？
此時的我隻能想象，但卻是可觸摸的想象。或許，在那時，我會用文字和圖片，去記錄一下那些蜂蝶花草，那些遊魚飛鳥。
在一池秋水和寂靜便把世界充盈的地方，在河穀的院落，我看著這些用雙手建起的一切，眼神和心都是平靜的。我並不會拒絕那些奢侈的幻想，但對於我，能夠把握的，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那也是王般的生活。
在此時節，在秋葉飛舞的鴿河河穀，所有的落葉樹都在卸去夏天的重量。當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一些沉重也在落著。
我知道，院落的重量是會重新裝載的。但在這些沉重麵前，我是王者，因為每一次的裝載和背負，都是向希望和未來走著。
感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