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 你竟買了一隻方方的盤子？》

這是轉載的一個微小說，它真實地反映了當今中國社會的撕裂，讓我仿佛回到了五十多年前，夫妻反目，子女與父母劃清界限，同事相互告密。。。。我已經嗅到了文革的氣息。

 

                             “你竟買了一隻方方的盤子？”

                                          文  徐海蛟

 

【題記】非常時期，買一隻什麽形狀的盤子，特別能說明一些問題。信不信由你，有些事就這麽發生了。

妻子從超市買回一個方方的盤子，安靜地置於碗架上。

晚飯後，由老李收拾碗筷，畢竟妻買了菜又燒了菜。老李動作麻利，洗洗刷刷，一隻隻碗，一隻隻盤子從水池裏跳脫出來，顯出白亮模樣。老李瀝幹水，一件一件放入碗架。在一隻調羹歸位時，老李眼睛亮了亮，莫名覺到一種不適。

奇怪，碗架裏竟多出一隻方方的盤子。

老李和妻子結婚17年，這個家庭一向用圓形的碗盤碟子。這個紮眼的方碟子不會不引起老李訝異。

“我說，怎麽買了一隻方方的盤子？”老李每當表達不滿和不解，都喜歡以“我說”這個詞語開頭。

“怎麽了？家裏盤子都是圓的，這個方盤子挺好看的。”

“我說，不是……這個時候你怎麽選個方方的盤子？”

“選盤子還分這個時候那個時候？”妻子臉上透出不解來。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選方方的盤子？”

“我說李忠誠，這什麽時候？你今兒中了什麽邪？”

“中邪？你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你一大學老師竟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

“這是什麽時候？可不可以不要這麽陰陽怪氣，你給我說說。”

“內憂外患，國門外多少豺狼虎豹覬覦著中國。病毒盛行，國家兩麵受敵。這樣的時期，那個方方還寫日記，寫日記汙蔑國家，不但汙蔑國家，還要到國外發表，給帝國主義遞刀子。劉醒，這事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跟盤子有關係嗎？”

“怎麽會沒有關係，盤子是方方的啊？”

“李忠誠，盤子超市買的，隔壁新江超市。不是方方快遞給我的，你老婆還沒能耐認識作家方方。”

“問題是，這時期，你怎麽就選了一隻方方的盤子？圓圓的盤子不好使嗎？家裏盤子清一色圓的，你摻和一個方方的進去。這不是一鍋好粥壞在一顆老鼠屎裏？”

“方盤子是老鼠屎嗎？你才是老鼠屎。我買個盤子，你還上綱上線了，神經病！”

“這是上綱上線？這是道德底線，你搞搞清楚。什麽東西，嚼性！還大學老師，一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老李的聲量一路走高，說到“明辨是非”這個成語時幾乎呈90度往上飆，又字字如錐落到地板上。

“李忠誠，你明辨是非？晚上先從這房子裏滾出去！”

“房子老子自己買的，老子幹嘛滾出去！”

“這房子也是方方的，李忠誠，你那麽明辨是非，不能呆這兒。你也不能坐在凳子上，凳子也是方方的。還有床，你睡圓圓的床去。”

“要滾也你滾出去，你個別有用心的女人。我說劉醒，你是方方派來的吧？”

“有病啊。”老李聽到臥室裏摔門的聲音，劉醒進去了。二十分鍾後，劉醒拎著旅行包大步走了出來，頭也沒回。第二次摔門聲響起，這是一記決絕的聲響。

李忠誠越想越氣，順手摔掉一個茶杯：“他媽的，女人變壞了，天天深更半夜讀什麽方方日記，真想不通那種破日記有啥好讀的？老子這種明辨是非的人，絕不會讀她一個字。一個人稍稍動用點良知和道德，就足以判斷出這日記不是好東西，正經人誰寫日記啊？那個方方，你不喜歡武漢，你去改變武漢啊，你寫武漢多慘多慘，你去治病救人啊。真是亂七八糟，糟透了，壞透了。我們這個國家走到今天容易嗎？這個強大的國家容易嗎？百花爭妍的春天需要每個人添一朵花。”想到這一切，老李的胸膛裏充溢著一股子正氣。作為著名曆史老師，老李太知道那些道德敗壞的人怎麽回事了。在這件事上，明辨是非的李忠誠不會容忍任何一點蛛絲馬跡，就像我們不能容忍任何一個新冠病毒。不論藏在什麽地方，哪怕以一隻盤子的形狀出現，依然不能容忍。

這麽多年，老李第一次在夫妻口角上鐵了心，老李覺得這不是夫妻矛盾，這是一種是非曲直，是家國情懷，是一種作為人的底線和態度。這些天，老李聽到太多渾濁不清的聲音，老李也看到太多無恥的不講道德的詭辯者。老李深感責任重大，為自己身上這點殘剩的良知倍覺欣慰。

是夜十點，老李依然心緒難平。他絕沒想到，就在身旁，就在內部的內部，臥榻旁的人竟第一個受到了方方日記蠱惑和毒害，這種“毒”不但改變了她的心緒，也影響了她的審美，連盤子都買成方的了。這種曖昧的不道德的舉動真可恥。哎，說文字是毒草太正確了，這是最生動的例證。老李深感悲愴，順手編輯一條微信甩到家族群裏：“這樣非常的時期，你們知道劉醒做了什麽嗎？她竟然故意買了一隻方方的盤子。這個家17年來一向使用圓圓的盤子。劉醒讀了兩個月方方日記，竟然盤子都買成方方的了，她這是別有用心，但很遺憾還是讓我識破了。”

李忠誠的家族群可不是一般家族群，這個家的老爺子曾獲得省“十大好人”獎章，而李忠誠姐姐又是一所某知名大學人文學院院長，還有李家大伯可是某報社主編，不說這些人，其他侄子，侄女，都受過頗為良好的教育。

主編大伯先回應了李忠誠這條信息：“啊？真正令人震驚！劉醒好歹是個知識分子，竟會連審美都發生扭曲!真應了古人一句話：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室，久而不聞其臭！”主編大伯句子中用了三個驚歎號，可見內心之觸動。

“想不到啊，嬸子那麽知書達理的一個人。”大侄子第一個表示附和，他是南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

“一個人若道德不堅定，不知道明辨是非，知書達理那是假的。”院長大姐發表了這句看法。

院長大姐的話後麵，跟上了三個表情，一束鮮花，三根豎起的大拇指，兩顆閃動的紅星。

“我們正處於一個國家和世界的重要轉折期，確實要對每個微小的舉動進行分析。所謂神在細節間，魔鬼也在細節間。這件事，忠誠有著極好的政治素質，無愧浸淫曆史學多年，更無愧名牌大學的出身，這也是我們家族的家風給了忠誠這般敏銳直覺。激濁揚清，當始於家庭內部。”主編大伯大概覺得自己上麵那條信息還是表達得不夠透徹，又加了這一段，可謂有了更為宏觀深刻的思考。

“可是，我喜歡方方的盤子。方方的盤子好看。”這是群裏最小的一個，李忠誠的九歲的小侄女發的信息。

“小真，網課上好了？怎麽跑到群裏來瞎鬧了？”

“小真，這麽嚴肅的問題，一個小孩如何知道個中利害？”

小侄女的微信再也沒有聲響，她被她媽媽揪著耳朵到書房聽網課了。

“這件事，無論如何，劉醒必須作反省。也隻有自家人才會這樣不遺餘力挽救一個道德和思想得了病的人。這種病，不比新冠肺炎輕。”這話就鏗鏘有力了，這是“十大好人”老爺子的話。老爺子發了這句話，還@了劉醒，這是他近來才學會的一個新技能。大家講了這麽多，著實想聽聽劉醒的解釋。但老爺子突然找不到可@的人了。

劉醒沉醉不醒，她的名字就是對她一個莫大諷刺。

 

第二天，老李接到劉醒一個信息，劉醒要求離婚，當天就去民政局簽字。信息下還有一句話：“如果連選擇一個方方的盤子都是犯罪，在這個家庭，我將終身不幸。”

李忠誠沒有說一句挽留的話。從民政局驅車回家，車行駛在寬闊的景觀大道上，陽光如金，大道無盡。李忠誠心中第一回生出作為一個男人的豪壯：為了大局，為了人的正義立場，離個婚算什麽屌事？

 

 

這隻是一隻小說，不站誰的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