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們讀詩,也可以有才情。
《浣溪沙》李璟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陷恨,倚闌幹。
這闋《浣溪沙》是南唐中主李璟借風敗殘荷澆自己心中幽怨塊壘的小詞。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王國維從這一句讀出了眾芳蕪穢,美人遲暮;而有人則讀出了“自古逢秋多寂寥”。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有人讀出了“一江春水向東流”,有人則讀出了“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人性多麵,愁喜可以隨著時間而轉。
從李璟的這首詞中,我一時讀出了“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一時又讀出了“白發戴花君莫笑,歲月從不敗美人”。
一個成熟的作者,其風格是可以通過作品窺見端倪的,有的華美,有的磅礴,有的溫婉,有的小情小調,有的大開大合,而每一個,都注入了作者的思想和靈魂。
你所讀出的,就是穿越上下千年,在和作者的靈魂觸碰和交談。
古人的東西有味道,古詩詞的凝練美,是需要知識和閱曆積累之後,才慢慢體會到的,就好像東坡居士所說的“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 一樣。
隻可惜現在的白話文少了很多韻味和古意,優美的詞匯都淡出了我們的視野,所以我們讀古詩,也可以有才情。
02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寫道,詞分為三秀:句秀,骨秀,神秀。
溫庭筠的詞,是句秀;韋莊的詞,是骨秀;李煜的詞,是神秀。
請再欣賞一下後主李煜的神秀之詞吧。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庭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烏夜啼》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裏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是難。流水落花春去,天上人間。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格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何謂‘神秀’?
神秀就是氣韻連貫,情感飽滿,表達真摯,畫麵感強烈。李煜的詞,難得的一氣嗬成,氣象天然,而又多是神來之筆,所以謂之神秀!
尼采說:“一切文學,餘愛以血書者。”李煜詞,便是和著血和淚,書寫出來的。
李煜的身份有兩個,一個是詞人,一個是帝王。
李煜生性風流倜儻,我敢肯定他隻願意臨風對月,詩情畫意地去作一個才子,而內心絕無萬裏江山。“最恨生在帝王家”,我猜他有時也會這樣想吧。
李煜,一代亡國之君。三十九歲降宋,四十一歲被毒殺,一生大起大落,使其對人生冷暖的體味尤為深刻,因此王國維稱,詞自李煜那裏才開闊起來。 “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從戲子的歌詞蛻變為士大夫之詞,這又是個文章憎命達的佐證,想當初他身為帝王,哪能寫得這麽好呢?哪能開一代詞風呢? 還不是男歡女愛的軟香柔膩。
雖然一首《虞美人》葬送了後主李煜,卻也成就他成為了千古詞帝,也算值了!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李煜的人生悲劇也愀然改變了詞的命運。
萬幸萬幸!
03 稼軒詞,虎擲龍騰!
《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娥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醜奴兒》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
愛上層樓,為賦新詩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西江月》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南鄉子》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
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站未休。
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破陣子》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永遇樂》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賀新郎》
甚矣吾哀矣!
悵平生,交遊零落,隻今餘幾?
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問何物,能令公喜?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裏。
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
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
回首叫,雲飛風起。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
你以為辛棄疾隻是個文人?那就錯了!等了解他的人生故事之後,你就知道,原來辛棄疾是名真勇士。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這不是辛棄疾的想象,而是他的親身經曆。辛棄疾仗劍行走過江湖,單刀殺入過敵營。他親自帶兵作戰,可不是一介小小的文弱書生。
辛棄疾和霍去病,這兩個名字很響亮很對稱是吧?原來霍去病是辛棄疾的人生偶像,精神領袖。
霍去病封狼居胥,遠征漠北。辛棄疾一生的願望也是抗擊金兵,統一大宋。隻可惜辛棄疾不為當朝所用,在家一閑賦就二十年。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辛棄疾寫的就是他自己。
晚年六十多了,麵對朝廷急征,辛棄疾不置一語地出任浙東安撫史。我都能想象那時老辛的‘輾君黃金台上意, 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勇氣。
也是命運弄人,未等到任,老人家就憂憤而終。那個把吳鉤看了,把欄杆拍遍的花甲老人,也就含恨辭世了。
公有英雄之才,忠義之心,剛大之氣。公之精忠,絕不輸於嶽武穆。
稼軒詞猶如其人,豪放處不乏有“橫素波,幹青雲”之氣象,也難怪陳廷焯說:“辛稼軒,詞中之龍!”虎擲龍騰, 擲地有聲!
04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五十州。
在詩詞的汪洋大海中,我們牢牢地記住了蘇東坡,但是有關於蘇東坡和他朋友的一段文壇佳話,卻很少有人知道。
東坡居士的《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中一句非常著名:“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次韻是什麽?章質夫又是誰?
次韻也稱和韻,是‘和詩’中限製最嚴格的一種。它要求所和者必須是原韻和原字,也必須按照原次序完成。和韻考驗的是文字功底和境界實力。
章質夫是蘇東坡的一位摯友,北宋晚年傑出的軍事家。他為人豪爽,為官清正,曾經力挽狂瀾地扭轉過宋夏戰爭之時局。
一天,章質夫在家作詞一首《水龍吟》,蘇軾讀後喜歡極了,他也大筆如椽地和了一首《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
蘇還告訴章自己看看就行了,千萬不要外傳啊。“詞韻一首寄出,亦告不以示人也”。可是章對那首詞愛不釋手,最後還是把蘇的和作傳播了出去。
結果王國維說,“東坡《水龍吟》詠楊花,和韻而似原唱。章質夫詞,原唱而似和韻。才之不可強也如是。”
乖乖,本來是章質夫的原創,到頭來‘抄襲’的比原創還有名,王老先生還不忘補刀一句:人的才華是不同的,這也是不能勉強的事。
若單說文才,章質夫怎能和大文豪相提並論,但是若論武略,蘇東坡也就不是個兒了。章質夫能名垂青史,憑的就是他的兵法和籌謀。
這也可以想見,章質夫是太愛才了,他的胸襟真是不若常人矣!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五十州。 章質夫,真君子也!
05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又到綠楊曾折處,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
讀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誰道飄零不可憐。
納蘭性德,你記住了他的鐵骨錚錚,俠骨柔情,能文能武,至情至性?還是他豪華的富貴生活?雙全的文韜武略?津津樂道的三段愛情故事?還是淒美委婉的詩詞名句?
一直喜歡納蘭性德,隻因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而鍾情;以後再讀,情深。
納蘭全詞,未必人人皆知,但如果要論單句,很多人就會背了,也所以,陳夢渠稱,“納蘭詞最重名句效應。”
納蘭的詞句,好化用,都是感情真摯的大白話,比較符合小清新的審美,所以多被言情小說所引用。
納蘭的詞句,好把玩,別致的句子特別怡情,比通篇用典的枯燥詩句好讀多了。
納蘭詞貴在詞淺而意真,愁深而語捷,正如王國維所言,納蘭初到中原,還沒有沾染注重格律,喜歡修飾,過度雕琢之習氣,因此就能保持自己心中的那份自然之美。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原來如此!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可想而知,想當年,納蘭性德的詞多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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