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人魚的生活
世界無情我多情，世界多情我歡喜
01
我和我的同事們在破譯局工作，代號701
那是一個神秘的單位
坐落在一個很神秘的大山裏
701有偵聽局，破譯局和行動局
深入虎穴，迎風而戰，所以
我們把搞偵聽的人稱為“聽風者”
把搞密碼破譯的人稱為“看風者”
把搞諜報的人稱為“捕風者”
就像我們英語聽力六級測試一樣
聆聽要點，是在偷聽敵台的聽風者
做閱讀題，神似破譯答案的看風者
寫EASY，想方設法把“情報”表達出來的捕風者
7是一個神奇的數字
單數3顯得單薄，5又顯得集中，9又顯得過滿
7在數字排列中就像黃金分割點，逢7必變
7也是一個代表輪回的數字
葫蘆娃的7兄弟，海賊王的7武海，白雪公主和7個小矮人
02
有一年春季
我們監聽的X國軍方的無線電突然靜默了
靜默了整整五十二個小時
上上下下聯絡的頻率，時間，和呼號都沒了動靜
這在世界無線電通訊史上絕無僅有
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了敵方正在部署一個絕對瘋狂透頂的軍事計劃
說明了我們辛辛苦苦積累下來的竊聽資料，經驗手段和技術
一夜之間都歸零了
這在一觸即發的戰爭年代是可怕的
所以，總部要求我們打開思路去挖掘人才
極限時間隻有三個月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一場戰爭來臨的征兆
就像風一陣刮過，你知道它來了
就是找不著它的痕跡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世界上多少謀殺案就是這樣開始的
03
沿著黃浦江而下，有一個叫陸家堰的村莊
那裏住著一個奇人，瞎子阿炳
阿炳生下來是個傻子
三歲還不會走路，五歲還不會叫媽
有一年發高燒，昏迷了三天三夜
眼睛被燒瞎了，他居然會張口說話了
他還有了一對順風耳
風走到哪裏，阿炳就能聽到哪裏
他能聽到常人聽不到的天外之音
莊稼地裏蝗蟲成災了，他知道
誰家的媳婦偷了野男人，他知道
半夜三更村子裏進了小偷，他知道
甚至誰家的地基下沉了，阿炳都能聽到
阿炳有可以把任何事情都能挖得底朝天的好耳朵
像這樣一個有驚人聽力和記憶力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十個天才九個傻子，十個傻子一個天才
阿炳就是傻子堆裏橫空出世的曠世奇才
阿炳單純善良，沒有防備之心
在他的世界裏，隻有好人和壞人之分
有人對他好一點點，就能讓他感到無限溫暖
04
阿炳被我帶回到701
首長親自對阿炳進行聽力測試
二十部錄放機和二十個不同的莫爾斯電碼同時播放
阿炳劍走偏鋒，他從變化的電波裏
一個一個把“異類”揪了出來
他完成的太完美了
而那時，他連莫爾斯電碼是何物都不知道
在場的每個人都感到震驚和鼓舞
半年後，阿炳完成了集訓
正式成為我們這支聽不到槍聲，聞不到硝煙的，隊伍中的一員
我讓陳科長給阿炳當助手，主動討好他
要知道，阿炳是一個天才和瘋子的結合體
隻要在他喜歡的人麵前，他才能正常發揮
阿炳有極強的自尊心，但也很脆弱
如果有誰懷疑和挑戰他聽力的話
他就會發怒，可是他除了咆哮和自虐之外
沒有任何回旋餘地
阿炳就像一個閃閃發光的，透明的玻璃體
經不起任何碰擊，一碰擊就會壞掉
能量守恒定律，就是此消彼長的過程
如果部分生理機製減退了
就會導致其餘機製潛在能力的增強
就像視力較差的小動物
其嗅覺能力和聽覺能力勢必會很敏銳
以此彌補其適應環境的不足之需
天才也是偏執狂
自信到了頂點，就會自卑，物極必反
阿炳沒有絲毫抗擊打能力
這也為他日後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05
阿炳的戰場就是上好的機房
木製地板，落地窗戶，進出門要換鞋
屋裏的機器比人嬌貴，都怕灰塵
陳科長手指輕巧地撚動旋鈕，各種頻率就隨之而來
沉睡在無線電海洋中的電波聲，廣播聲，囂叫聲紛至遝來
阿炳端坐在沙發上抽著煙
他以一種絲毫不改變的神情側耳聆聽著
時不時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會在沙發扶手上點擊一下
他是在海量的監控中，一幀一幀地尋找線索
在短短的一個月裏
阿炳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敵方全部電台和頻率都偵破了
一共是一百零七部秘密電台，一千八百六十一套頻率
我方又把敵方的軍事係統，牢牢地控製住了
腦海裏各種諜戰劇也紛至遝來
《潛伏》《戰長沙》《黎明之前》《永不消逝的電波》
戰爭就是這樣殘酷
而中國曆史，就是一個不斷被入侵，又不斷反抗的戰爭史
能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你我實在是太幸運了
06
日子一天天在山穀上空流逝
組織上給阿炳專門配了一個勤務員
他曾經是我們局長的勤務員
負責阿炳的吃住行和安全
我還給每個戰士一個忠告
不能對阿炳失敬，不能隨便開他的玩笑
其實，我的忠告是多餘的
在701，沒有一個人不把阿炳當作首長一樣敬重
凡是阿炳出現的地方
所有人都會主動對他行注目禮，對他微笑
這在701的曆史上是從未有過的
人們都把阿炳看成民族英雄
阿炳也當之無愧是701撼天動地的大英雄
給予天才足夠的保護
讓他呆在一個相對簡單的環境，而不被外界打擾
這樣，天才才能一心求聖
07
林小芳，一個像阿炳一樣質樸的人
她的哥哥原來是701警衛排排長
在一次實彈訓練中以身殉職
小芳作為烈士家屬
從農村破格招來，又被保送到護士學校學習
回來後提了幹，在醫院當護士
我想讓林小芳嫁給阿炳
她也沒有任何猶豫地同意了
她說，能嫁給一位為國家做出貢獻的大英雄很高興
英雄也需要關愛
在那個特殊年代，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
人們都把婚姻看作是革命和事業的一部分
在林小芳無怨無悔的關愛下
大家都明顯感覺到
阿炳的臉色越來越幹淨，人也有活力了
他在享受著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光
兩年後，小芳又讓阿炳做了父親
那是一個崇拜英雄的年代
也是一個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的年代
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付出去
是值得自豪的
要保證集體的利益，就一定要有個人犧牲
08
林小芳懷孕了
組織上給小芳兩年的帶薪假，讓她回娘家生孩子
不久，701收到一封電報：喜得貴子 母子平安
我和阿炳是鄰居，從收到小芳的電報那天起
阿炳就天天用他抽完的香煙盒子疊鴿子
一天，一隻煙盒，一隻鴿子
阿炳總共疊了五百四十三隻鴿子
鴿子都用紅線串起來，一串一串地
從上下樓的天花板上懸掛下來
這就是說，阿炳在等兒子降生
足足等了五百四十三天
阿炳終於等到夢寐以求的寶貝兒子
林小芳抱著孩子回來了
在給大人和小孩接風的第一天
我請客，忙忙碌碌地整了一桌子菜
但是阿炳沒有過來吃，他說是頭疼
也幸虧有孩子的笑鬧聲，才使這頓飯有了喜悅
第二天我去看阿炳
小芳說，他昨晚有急事被叫走了
阿炳還給我留下一個沒有打開過的紙包
回到家，看到裏麵有一盤錄音帶
我打開錄音機，摁下播放鍵
“嗚嗚（哭聲）……我雖然看不見，可我聽得見……嗚嗚……兒子不是我的，是醫院藥房的那個山東人的……嗚嗚……老婆生了百爹種（野種的意思），我隻有去死……嗚嗚……我們陸家堰男人都這樣，老婆生了百爹種，男人隻有死！去死！……嗚嗚……小芳是個壞人……嗚嗚……你是個好人，錢給我媽媽……嗚嗚……”
很多事情可以蒙蔽人的雙眼
卻不能蒙蔽人心
用心看世界的人，世界猶如彈丸之地
用眼看世界的人，則猶如盲人摸象
09
天呐
我聽完錄音緊急叫車，直奔單位機房
十幾分鍾後我砸開了阿炳的辦公室
我看到他蜷曲在地上
手裏捏著一個赤裸的電源插頭
整個人已經被電流燒得一塌糊塗
阿炳死了
他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人世間的任何聲音了
由於阿炳過人的聽力，使他成為了英雄
也由於他過人的聽力
當他聽到孩子的哭聲時
他確定了一個事實
孩子並不是他的
而是藥房那個山東人的
這是一個男人的恥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
是帶給阿炳傷痛的那個人
我良心上遭到了譴責
阿炳的悼詞是這樣寫的，因工作不慎觸電身亡
這樣就可以讓阿炳的死，也是光光榮榮的
太出人意料了
人世間的事誰又能說清楚呢
看似幸福美滿的背後，藏著多少心酸
表麵看是風平浪靜
私底下沒準就是暗流湧動，濁浪排天
命運總會捉弄人
這也是阿炳偏執性格裏注定的悲劇
小芳把他氣若遊絲般的希望，扼殺了
人活著如果沒有了希望，那就隻有選擇死亡
也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那份虛假的光榮對於阿炳來說
實在是沒有任何意義
它隻是現實社會中的一塊兒遮羞布而已
10
後麵還有你想不到
有一天，小芳哭哭啼啼來找我
跪在我麵前，給我又說了一個我不敢相信的事
她說，阿炳是沒有性能力的
他隻知道結了婚就會有小孩
他還放言說，都是媳婦出了問題
如果再生不出孩子，就休了她
無奈之下，小芳才選擇那樣做
她發誓，當她知道自己懷孕之後
就再也沒讓那個山東人碰過她一下
第二天，有人看見林小芳抱著孩子離開了701
從此後就再也沒見過她回來
有一年我出差，順路去陸家堰看望阿炳的母親
才知道林小芳離開701之後，去了陸家堰
她一直跟阿炳的母親生活在一起
林小芳是全陸家堰最好的兒媳婦
她一直伺候到老人去世
安葬完老人之後，林小芳就離開了
她到底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隻知道在陸家堰時，並沒有帶著那個孩子
林小芳曾說，那個孩子不配呆在這個家裏
在那個把阿炳已經神話的大環境裏
如果被阿炳休了肯定會千夫所指
所以可憐的女人在無奈之下隻好借種
從此就踏上了另外一條不歸之路
戲如人生 人生如戲
瞎子阿炳的一生無疑是個悲劇
他的天賦異稟成就了他
也因為這天賦異稟，被毀了
心裏很失落，失落的原因是遺憾和氣憤
到底誰才是悲劇的主角
是脆弱單純，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的阿炳
還是不知所蹤，有糟糕一生的小芳
還是明明沒錯，無辜的孩子
到底誰又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
是自作聰明，自作主張，自鳴得意的我
還是那個操縱著命運的年代
一口氣讀完了這個故事，神秘的麵紗揭開了
劇情不斷地反轉，再反轉
作者也劍走偏鋒，給了一個不算圓滿，但更戲劇性的ending
這不是一個“感動中國”的勞模故事
但更是一個讓人思考的好故事
701的故事 __ 《聽風者》
作者 麥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