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位大姐姐
第一位大姐薇——我的新兵排長。那時我不滿16歲,還是青愣愣的新兵,剛剛從丹東換兵到大連86號。一進門迎接我們的就是薇,中等勻稱的身材,紮著兩條剛過肩的辮子,辮子的上端和下端各紮著一條皮筋,秀氣的目光中透著成熟和自信。她就是我們女兵的新兵排長,負責我們的新兵訓練。她對我們的訓練一絲不苟,非常嚴格。每天早晨出操,沿著大連海港路跑步,經常半夜要緊急集合。開始我們半夜起床的樣子很狼狽,蓬頭垢麵,棉褲前後不分,鞋帶來不及係緊,背包跑著跑著就散架了。薇總是溫而不火,現身說法,比如像她在辮子的兩頭紮皮筋就是為了在緊急情況下頭發依然紋絲不亂,讓我覺得佩服而又親切。後來了解到,她長我兩歲,68年兵,曾經和我在同一個八一小學,而且曾經是我們的大隊長,她的家和我的家都在同一個城市。或許是校友加老鄉的緣故吧,她對我格外親切和照顧,新兵分配的時候,我被分配到市區的中心醫院,和她在同一所醫院。那時我對薇是很敬佩的,學姐,大隊長,老兵,新兵排長。可是她對我像好朋友一樣,有什麽知心話都願意和我講。一次她和我說,有一個在我們醫院養傷的珍寶島英雄連長寫情書向她示愛,她不知道如何回應,問我該怎麽辦。當時情竇未開的我絞盡腦汁最後回答說,堅決拒絕!後來薇被選送上了軍醫大學,我也被醫院調到機關,聯係就不是很多了。大學畢業後,她回到醫院當了一名眼科醫生。不久微對我說,她戀愛了,對象是忠,是我認識的李阿姨家的男孩,我同學的大哥。她對我說,現在幹部子弟不多了,像忠這樣的家世背景,身材相貌,學識教育俱佳的男人十分搶手,我一定要把他爭取到手。我當時有點懵,覺得這位親切知性的姐姐變得很現實。有一次她媽媽來部隊探親,留著一頭披肩的長發,還燙了卷,心裏很吃驚,要知道那可是文革時期。終於有一天薇高興地對我說,她和忠要結婚了。我衷心地為她高興,花了兩個月的津貼從外貿商店為他們買了手工鉤織的大桌布作為他們的結婚禮物。
轉眼十多年過去,薇和忠的兒子已經上了中學。一次我回家探親,順便去探望李阿姨。阿姨對我哭訴說,薇有了外遇,她兒子的婚姻遇到了麻煩。我很吃驚,為什麽在我看來這個門當戶對自由戀愛的婚姻也不能善終。我安慰阿姨說,別急,讓我和薇好好談談。我和微已經好久沒有聯係了,隻是不時從朋友那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說她是醫院的風雲人物,經常在宿舍舉辦舞會,有很多朋友。我找到了薇,那時她已經調到沈陽。薇薇見了我十分親切,對我說,結婚後一直勞燕分飛,兩地分居。為了和丈夫在一起,她想方設法調到沈陽,沒想到丈夫卻被調到野戰部隊。她曾多次試圖勸說忠調回沈陽,可是忠說下野戰部隊鍛煉是自己多年的願望。微說六四事件時,她堅決反對忠隨部隊去天安門廣場,要忠離開部隊,可是忠說他不是去鎮壓而是去說服學生,他生在軍營,長在軍營,死在軍營,絕不會離開部隊。薇說,團圓的希望落空,有時感覺非常孤獨無助,特別是在生病的時候。她說那個男孩明出現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總是幫助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因為明小她十歲,已經成家生子,所以她隻是把他當作好朋友和小弟弟,並沒有介意兩個人的交往。沒想到突然有一天明向她表達了愛意,從此薇就有意疏遠他。一天下著大雨,明來看望她,她拒絕給他開門,明就站在她家樓下的大雨中整整呆了一夜。薇說她從此淪陷了,因為她從沒有經曆過如此感天動地的愛情。但是她還是愛自己的丈夫,愛自己的家庭和兒子,她從來沒有想過背叛家庭。可是她和婆婆住在同一個大院,鄰居的風言風語很快就傳到了婆婆的耳朵裏。一次明到她家被婆婆抓了個正著,從此不依不饒,到她的單位和明的單位鬧,讓她顏麵掃地。我問他忠是什麽態度,她說忠是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眼睛裏揉不了沙子,忠說別的事能忍,這樣的事絕不能忍。看來他們的婚姻真的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薇和忠離了婚,薇也離開了她工作的醫院,丟掉了眼科醫生的金飯碗,開始自己創業,開了家整體美容醫院。我最後一次看到薇是1998年,是根據報紙的廣告找到她的。她的美容院在一個立交橋下,門臉不大但裝備齊全。見到我她很意外也很高興,指著一麵牆上的各種香港,新加坡的證書和執照向我講訴她的創業成果。她的成功我一點也不意外,她的自信自強,她的前瞻意識,她的水平能力決定了她一定會成功。當我問起她的個人生活,她說她現在仍然和明在一起,明為了他們的愛情離了婚,離開了部隊,退了黨。他們沒有結婚,隻是同居在一起。我祝福薇,我人生遇到的第一個知性的大姐。
第二大姐琴——我的英語啟蒙老師。第一次見到琴是在警備區的機關食堂,她留著齊耳的短發,腦門前一排劉海,兩眼眼距較寬,兩條腿有點成O子型,在眾多身材挺拔軍人中顯得非常突出。當時這位二辦的參謀在機關被人稱為娘子軍連連長。聽機關食堂的戰士說,有很多戰士來自偏僻的農村,沒有上過學,琴就自願當他們的文化教員,經常利用自己的業餘時間教他們讀書寫字,這一切不由得令我對她肅然起敬。接觸多了,我發現她非常的隨和善良,樂於助人。琴告訴我,她的家在哈爾濱道外區,從小家境貧寒,冬季無錢取暖,長期的寒冷潮濕導致了她的風濕性關節炎十分嚴重,有時連行走站立都困難。為了治療自己的腿部關節炎,她曾經上課時不坐凳子,騎馬蹲襠式地在課桌前上課。由於學習成績優異,她被哈爾濱外語專科學校錄取,畢業後直接來到部隊做情報工作。聽說我對英語感興趣,琴就主動說要教我英語。我當時正年輕,過剩的經曆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自然是非常高興。下班後隻要一有空,我就會往琴的辦公室跑,那時琴找了幾本教材,又讓我去新華書店買了基本英語基本教材,琴從48個音標開始教我,非常耐心細致。我自己也買了教音標的唱片,借了個電唱機咿咿呀呀地跟著讀。不久,琴結婚了,對象是野戰部隊的一個連長,家是農村的。我為琴高興,因為她畢竟30多了,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大齡女青年,該是成家的時候。同時又為她惋惜,一個知識女性嫁給了一個粗人,他能讀懂她嗎?結婚的第二年,琴有了第一個孩子,一個兒子。因為她家連長長期在部隊,一年也回不了幾次家,我仍然是她家的常客,幫助她照顧孩子,洗洗尿布,收拾一下屋子。她有空就教我幾個音標或者單詞。接著,琴有了第二個孩子,一個可心的女兒,自此琴忙得一塌糊塗,原本不會做家務的她更是手忙腳亂。每次到琴家,一開門就能聞到濃濃的尿臊味。我不好意思再打擾她,隻是有空就去幫她做些家務。後來我調離了機關,再沒有了琴的消息。但琴帶我走進英語的大門,我堅持自學,後來考了學位,為我後半生在英語的環境中生存打下了基礎。不知道琴現在好嗎?孩子們都長大了吧?
第三位大姐英——美麗和智慧並存。認識英是在林彪事件之後,那時我在黑石礁49號樓執行任務,而英是首長的保健醫,我們被分配在同一個理論學習小組。初次見到英,我被她的美驚到了,她是那麽的美麗,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會說話的大眼睛裏透著智慧和理性,高鼻梁,紅潤性感的嘴唇,一切都是那麽的完美,隻是兩個眼角有了細細的魚尾紋,好像與她的年齡有些不符。當她開口發言時,我又被她磁性的聲音和深刻的思想迷住了。她講話從不人雲亦雲,也不說那些官話套話,而是透過現象,追根尋源,啟發人們去思考,去問為什麽。是英教會我去獨立思考,去辯證地看世界。有一次我們一同在海邊散步,英突然問我,你想過沒有50歲的你會是什麽樣子?我一下子愣住了,笨腦袋使勁想也沒有想象出我50歲是什麽樣子,隻是按照父母的樣子描述一番: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而現實中當年那個要解放全人類的熱血青年在50歲的時候移民到了水深火熱的大洋的彼岸,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不知道英在何方,現在什麽樣子,相信你一切都好,因為老天不僅給了你美麗的外表,也給了你非凡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