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磨合,再續前緣
母親的執著,奶奶的堅持,部隊首長的撮合,使我的父母,這對離別了13年的苦命鴛鴦又重新走到了一起。為此部隊首長專門為父母的團聚在小灶搞了一次會餐。看著餐桌上的豐盛的食品,陪我母親到部隊的叔叔突然情緒失控,放聲大哭,搞得在場的所有人不知所措,紛紛放下碗筷,詢問其緣由。五叔說,“難怪四哥一走十多年不回家,原來是天天在部隊上好吃好喝。你知不知道我們天天在家吃糠咽菜,老父親在饑荒之年被活活餓死”。父親哽咽無語,母親默默流淚,部隊首長紛紛解釋勸說,我們十多年來南征北戰,出生入死,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經常是饑寒交迫,連一頓囫圇飯都吃不上,更別說是好吃好喝了。現在解放了我們才能吃飽肚子,而且你四哥是重傷初愈,今天破例為慶祝你四哥夫妻團聚才有這麽多菜。聚餐因五叔的痛哭不歡而散,每個人都心情沉重,那哭聲在每個人的心中又撕開了一道血淋林的傷口,引來了他們的懷親之苦,思鄉之痛。
俗話說,久別勝新婚,但我父母的團聚卻是五味雜陳,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大難不死的父親經曆了6次大手術,才把背部的彈片清理幹淨,腰部靠近脊椎的地方留下了永久的拳頭大小的坑。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熬過那段痛苦時光的,隻記得父親曾說過那時的他整天被吊在床上的鋼鐵支架上,動彈不得,周圍傷員的呻吟聲,手術時痛苦的哀嚎聲,抱怨和怒罵聲,與濃重的煙草味道混雜在一起,父親那時學會了抽煙,為了減輕疼痛和寂寞。也就是那時,一對年輕美麗的護士走入了父親的生活,這是後來我聽母親和小姨說的,那是一對美麗的護士姐妹,同時愛上了英俊成熟的父親。那時父親已經知道兒子已經去世,連接父母婚姻的重要紐帶斷了,十多年的離散使夫妻感情已沒有交集,加之勝利後很多部隊領導都與家鄉的結發妻子離了婚,重新找了年輕又有文化的妻子,我想這就是導致當時父親要與母親離婚的諸多原因吧。傷愈後,父親立即要求重返前線,可是部隊首長考慮父親的傷情(二等甲級殘廢),想讓他到部隊的紡織廠當廠長,被父親拒絕了。1948年8月,父親被調到雙城的上幹大隊學習。1948年底部隊南下,上幹大隊和四團被留下辦軍政大學,當時很多人包括父親都想不通,強烈要求上前線打仗。可是,林彪說,通要通,不通也要通,父親隻好留在後方的軍校擔任三大隊政委。軍政大學也就是後來的二七步兵學校,位於黑龍江省齊齊哈爾。我的母親就是在這裏與父親團聚的。
久經歲月磨難,九死一生的母親雖然當時隻有27歲,卻因生活的磨難花容失色,滿麵滄桑,加上纏足的小腳和沒有文化,她和父親已經有了很大的差距。善良的母親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勇敢地投入了新生活。她參加了識字班,憑著她的聰穎和毅力,母親很快就學會了讀書寫字,在別人的幫助下可以給家鄉的父老寫信。她到部隊服裝廠學習使用縫紉機,到醫院做義務護理員。因為母親的出色表現,當時醫院和部隊服裝廠的領導都希望母親留在那裏上班。但由於父親的反對,母親出去工作的希望落空了,那是她的終身遺憾。母親後來說,因為為父親的大男子意識,認為自己掙的錢足夠養家,裹著小腳的母親就不必在外麵拋頭露麵了。那時父親雖然接受了她母親,但總是對她不冷不熱,時而還有冷言冷語,即使在懷孕期或者哺乳期多吃個雞蛋,父親都會說母親饞。麵對父親的強勢,母親總是忍辱負重,逆來順受,悄悄擦幹委屈的淚水,默默地承擔起相夫教子的重擔。解放初期國家鼓勵生育,生育子女多的母親會被授予英雄母親的稱號。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就是在那時陸續出生的,雖然當時部隊實行供給製,生第三個孩子部隊就給雇保姆,孩子滿三歲就上幼兒園長托,但因為我們五個孩子相隔很近,母親的辛勞可想而知。
相互支撐,配合默契
1959年,我們全家隨步校遷往錦州,供給製取消了。在錦州,記得每家房前都有一塊小菜地,屋後有雞舍和菜窖,每家還有一塊種糧食的地。我們五個孩子都相繼上了學校或者幼兒園,每周回一次家。媽媽每天要種地,養雞,做衣服,做家務,忙得不亦樂乎。父親工作之餘也會幫助媽媽做家務,劈材,做農活。
和藹可親,勤勞善良的母親讓我們的童年充滿了陽光。 記得一次我在幼兒園病了,住在部隊門診部醫院。一天突然聽到有人敲窗,手裏抱著一大包東西,原來是媽媽!因為媽媽聽說我很喜歡吃土豆,就蒸了一大包新土豆冒著大太陽用她那半殘的小腳走了很長一段路到門診部送給我,其實我愛吃的是炒土豆絲兒,但我仍然為見到媽媽高興。記得一個星期一要離家去學校時,我胃病犯了,父母決定把我留在家裏。那天兄弟姐妹上學的上學,上幼兒園的上幼兒園,家裏靜靜的,暖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床上,我可以看到細小的纖塵在空氣裏飄,媽媽為我炒了新發的綠豆芽,煮了絨絨的二米粥,吃在嘴裏,暖在心裏。上小學時我最興奮的時候就是周末從學校回到家裏,吃到媽媽為我們準備好的香噴噴熱乎乎的炒窩頭,那些年正值國家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我們學校雖然餓不著肚子,但一周大多數吃的是小米幹飯和海帶湯,隻有每周六下午回家前才改善一次夥食,媽媽做的炒窩窩頭就是我們最期盼的美食了,那種窩窩頭是玉米麵和著胡蘿卜做的,然後切成條用豆油和蔥花一炒,吃在嘴裏又香又甜,至今想起來仍是回味無窮!要知道那玉米和胡蘿卜都是媽媽親手種的。
人們說母親是人生的第一個老師。我的母親雖然沒有上過學,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但她的寬容大度的胸襟,她的真誠善良的本性,她的自強不息的品格,她的樂觀豁達態度,對我們的人生產生了深深的積極的影響。媽媽那鼓勵,信任和讚賞的眼神讓我充滿了自信,媽媽的溫柔軟語讓我感受到無邊的愛。是媽媽教會我如何麵對挫折,是媽媽教會我如何將心比心,站在別人的角度看問題,是媽媽教會我們愛是幸福,給予是快樂,是媽媽教會我們女孩一定要自立自強。媽媽總對我們說,你們是國家和人民養大的,長大了一定要回報祖國和人民。記得那時媽媽總被評為五好家屬,媽媽輔導弟弟學習的照片被製成了幻燈片在俱樂部裏放映。媽媽雖然沒上過學,但她憑著自己的勤奮和聰穎,很快就能輔導我們小學的課程。
嚴肅認真,一身戎裝父親給了我們的家庭安穩的支撐。記得一天晚上從睡夢中醒來,隻見爸爸全副武裝,腰間別著一把手槍,在悄悄和媽媽說話,然後又急忙離去。那一夜槍炮聲,照明彈劃破天空的閃光一直伴隨著我的夢境,如同過年一樣熱鬧,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軍事演習。最高興的時候是寒暑假時爸爸領著全家去俱樂部看電影或者看戲,經常是去時我是跟著爸爸的大步一路小跑,回來時我已經趴在媽媽或者姐姐的背上酣睡如泥。最讓我難忘的是在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一天我在學校操場玩,驚奇地見爸爸向我走來,手裏還拿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原是一件粉紅色的絲綢短袖上衣和一條墨綠色的絲綢裙子,爸爸說這是媽媽特意為我做的六一兒童節的禮物,現在想來那一定還有爸爸媽媽對我生日的祝福,因為我的生日是6月2日。後來聽媽媽說,那時正值困難時期,那套鮮豔美麗的衣服是媽媽千方百計用處理的舊戲裝改製的。每逢過年過節,部隊總有拜年的習慣,我記得那時家裏準備了花生瓜子和糖果,拜年的人來人往,我最喜歡的是坐在爸爸的腿上聽大人嘮嗑,講他們打仗的故事。
1961年也就是我上小學前的夏天,因為奶奶重病,爸爸媽媽決定帶我們五個孩子一起回老家。這是我們全家唯一一次一起回老家,那時我們的年齡最大10歲,最小隻有4歲,爸爸媽媽就成了我們的班長副班長。那是一次令我們終生難忘的奇特旅行。一路上有很多故事和驚險,但是有爸爸媽媽的保駕護航,我們都平安健康。記得我們要在河南新鄉轉乘第二天的火車,當晚住在火車站附近的旅店,那其實就是個大車店,店裏兩排大炕。當時正值盛夏,室內氣味難聞,悶熱難當。於是爸爸媽媽在車站的廣場鋪上涼席,讓我們五個孩子睡在上麵,爸爸媽媽怕我們睡不好,幾乎整夜未眠輪流為我們扇風驅趕蚊蟲。半夜時分我醒了,告訴媽媽肚子餓了,媽媽就帶著我走遍了廣場尋找吃的。那時正值災荒之年,有錢也很難買到像樣的吃的,廣場上零星的小攤兒上賣的隻有卷滿了野菜的薄麵餅,還有拌海帶根兒。我讓媽媽給我買了一小碗兒海帶根兒吃了,就心滿意足的睡了,爸爸媽 媽卻整夜為我們扇著扇子。小姨因為得病,不能生孩子。在老家一次小姨和媽媽說起要收養我的事情,被爸爸聽到,急忙帶著我們全家到奶奶家住,媽媽說爸爸舍不得把我送人。我是家裏最能哭的孩子,記得有一次不知為什麽我哭得很厲害,爸爸急了,抱起我到外麵,嚇唬我說再哭就把我扔到井裏。直到媽媽追了出來,把我抱在懷裏我才停止了哭聲。即使如此,當聽到要把我送人的消息,爸爸還是要堅決地阻止。
相互扶持 患難與共
1964年爸爸轉業後帶我們全家搬到了沈陽,我們從此不再住校,與父母接觸的時間更多了。每天都能吃到媽媽做的可口的飯菜,每天能在爸爸媽媽輕聲細語的交談中入睡。記得那時每天中午放學回家,我們兄弟姐妹吃過媽媽準備好的飯菜,媽媽就會讓我們躺在床上眯一覺,那是我最愛的時光,因為我們可以和媽媽躺在一張床上,聽媽媽講故事。你們要聽什麽故事?媽媽問。神化故事,鬼故事,我們七嘴八舌地說,然後媽媽就開始了她的故事,那裏有媽媽小時候聽過的故事,有的是媽媽看書,看戲劇裏的故事,我們總是在媽媽柔聲細語的講述中很快進入夢鄉。媽媽卻沒有睡,因為她要按時叫醒我們去上學。每天媽媽總是家裏起得最早的,睡得最晚的。媽媽雖然沒有上班,但沉重的家務比上班還累。每天她要準備好一日三餐七口之家的飯菜,她要邁著那半殘的小腳去買菜買糧,那時我經常看到媽媽背著40多斤的米麵袋子上樓。媽媽唯恐我們吃的不好,總是要變換花樣,把那難以下咽的粗糧做的有滋有味,什麽鹵嘎達,大餡包子,讓我們每次吃到撐。媽媽總是把最好的留給我們,自己吃最差的;讓我們吃新鮮的,自己卻總是打掃剩飯剩菜。記得直到我們上中學,我們的衣服都是爸爸媽媽給洗,那時我們住在銀行的圈樓上,全樓隻有一間水房,全樓人家洗衣洗菜都得去那裏,十分不方便。媽媽經常是把水打到家裏,在大盆裏把衣服用肥皂或者洗衣服搓洗一遍後,再端到水房衝洗幹淨,然後搭到陽台的鐵絲上晾曬。全家7口的內衣外衣,再加上床單被套什麽的,一洗就是好幾大盆,可以想象那是多麽重的勞動。此外媽媽還要給我們全家做衣服,那時很少買衣服,因為很貴。我們的衣服從裏到外,春夏秋冬的衣服都是媽媽親手做的。每到晚上當我們睡覺時,就是媽媽的縫紉時間,有時是手工縫補衣服,有時是用縫紉機。每到春節前,我們都是在媽媽的縫紉機聲中入睡的,而我們家的燈光是全樓最後一個熄滅的。大年初一的早上當我們醒來時,枕邊總會擺放著一套新衣服,那是我們最興奮的時候。媽媽勤勞靈巧的雙手總是讓我們5個孩子穿戴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記得一次我得了急性肝炎,醫生說需要補充營養,那時細糧有限,媽媽就悄悄烙了一些白麵糖餅藏在木箱子裏,每天拿出一個給我吃,那時媽媽說這是給我開小灶。因為醫院較遠,媽媽的小腳不方便,爸爸就讓我和一個銀行阿姨一起去醫院。記得最後一次是媽媽和我一起去的醫院,從我們家到醫院往返至少要10裏路,我不知道媽媽是怎樣堅持走過來的,隻記得當醫生說我的各項指標都正常了,我痊愈了時,媽媽很是高興,在回家的路上給我買了油條。
媽媽不僅把愛給了我們,還無私給予了她周圍所有的人。媽媽那時雖然不上班,卻是大院裏最忙的人。單身宿舍的阿姨病了,媽媽做好可口的雞蛋麵送去。鄰裏家庭有了糾紛,媽媽出麵調解,雙職工的家庭經常把家門鑰匙放到我家,甚至把孩子放在我家托我媽媽照顧。記得那時我家總是人來人往,猶如現在的社區中心。我家的一麵牆上掛著很多鑰匙,雙職工的孩子放學了,大都在我家寫作業,玩耍,直到父母下班來接他們回家。媽媽還要熱飯菜,煮湯給這些孩子。有的阿姨身體不好,媽媽就會讓我去幫助那個阿姨擦地板,洗衣服。後來媽媽又義務承擔起居民小組長的工作,負責分發全院的票證,什麽布票,豆腐票,肉票,雞蛋票,糖票,油票,肥皂票……,有時媽媽忙不過來,就讓妹妹幫助各家跑。院裏的阿姨經常前來讓媽媽幫助裁剪衣服褲子,做衣服,媽媽從不拒絕。爸爸說你媽媽雖然沒有工作,但比上班的人還忙。特別是每逢年節,為鄰居和家人趕製衣服,媽媽的縫紉機經常會工作到通宵達旦。我不知道那時媽媽怎麽有那麽多精力,也不知道爸爸怎麽能在如此的噪音中入眠,但我知道那時我家是全院的中心,所有的孩子都願意在我家玩,所有的人都喜歡媽媽,大人們稱媽媽為靳姐,孩子們稱媽媽為靳姨。媽媽雖然沒有工資,但她所創造的價值比很多上班的人還高。
如果說母愛如涓涓細流,沁潤著我們生活的點點滴滴,那麽父愛就如一個個裏程碑,標示我們成長的每一個腳步。爸爸雖然不常在我身邊,但我成長的每一個關鍵時刻他都在那裏。記得爸爸給我買的第一本新華字典,還莊重地寫上我的名字,但是一不小心爸爸把“晉”寫成了“普”,上邊多了兩個點,當時我們都笑起來,爸爸故作嚴肅地說“普”就是不僅你可以用,大家也都可以用。還記得上小學時老師讓我學琴琴,爸爸就帶我到中街的琴行親自為我選了一把琴琴。老師讓我進校乒乓球隊,爸爸就在出差去北京時為我買了一付雙喜牌乒乓球拍,那是當時最好的牌子。上中學後學校組織學遊泳,爸爸怕我溺水,為我買了橡皮救生圈。中學時學校開門辦學,我們經常要下到工廠參加勞動,那時叫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我們和男生一樣每天掄大鎬刨地溝,晚上回家睡覺時手總是抽筋兒。爸爸總是在我身邊為我按摩,直到完全平複了才回到自己屋裏睡覺。文革停課期間,爸爸怕我們出去惹事,就從圖書館借了一大摞書,鼓勵我們讀書,教我們打乒乓球,教我們學會了騎自行車。在我印象中,爸爸大多時間對我們很和藹,很少大聲訓斥。隻記得有一次哥哥發脾氣,把床上的被子都掀到地上了,爸爸發火了,隻聽得啪啪兩巴掌打在哥哥的背上,頓時上麵出現了兩個紅手印。我們全愣住了,因為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爸爸打人。哥哥當時委屈地哭了,叨叨咕咕地說爸爸打人不對,還引用魯迅的話,什麽中國的中產階級家庭大多對孩子動則打罵訓斥,待他們長大了既不會飛鳴也不會振翅等等。爸爸坐下來耐心地和哥哥談話,談人生,講道理,講他15歲時到山東學徒的苦難經曆。講著講著爸爸哭了,我很震驚,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流淚,也是第一次聽爸爸講他小時候的故事。那天爸爸和哥哥一直談到大半夜。
我當兵後,雖然離家遠行,但爸爸媽媽的愛卻時時刻刻溫暖著我,我不時地會收到一個家裏寄來的小郵包,每月都能收到家裏來信,大多是爸爸寫的,有時也有妹妹代爸爸媽媽寫的。一次我收到了媽媽的親筆來信,字體工整,一筆一劃都透著清秀,我感到很吃驚,從沒上過學的媽媽寫這封信要用多少功夫和毅力呀。在部隊期間,爸爸偶爾能借出差或者開會的機會來看我,可是媽媽隻到部隊來過一次。記得那是1970年夏天,我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因為怕父母擔心,直到手術痊愈後才寫信告訴了爸爸媽媽。出院後的一天,我正和我們科裏的醫生護士在地裏摘黃瓜,突然劉醫生高喊,“小胖子兒,你媽媽來看你來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地裏跑出來一看,正是媽媽微笑著站在那裏。我跑到媽媽身邊接過她手裏沉甸甸的旅行袋,抱著她悄悄地說,媽媽你怎麽來了?媽媽說“聽說你做了手術,非常擔心,你自己一個人在外有病一定很想家,你爸爸忙來不了,我就自己跑來了。”那時從沈陽到大連我的部隊醫院,需要乘坐9個小時的火車,然後再乘坐有軌電車,下車後還要走20分鍾。我不知道曾經纏過足而又從未一個出過遠門的媽媽是怎樣找到並走到我的醫院的。這就是母愛,母愛如海,浩大而又深遠,當她感到兒女需要她的時候,她能克服任何障礙來到他們的身邊。可是那時我還是一個剛剛入伍不久的新兵,媽媽的突然到來讓我感到有點不知所措。那時大連預報將有地震,媽媽被安排住在我們醫院的招待所裏,因為擔心地震媽媽跑不快,我和戰友們在媽媽的床頭掛了一串鐵罐頭盒,以便地震來臨時那叮咚作響的聲音能把沉睡的媽媽喚醒,迅速撤離到屋外。領導還特批假,讓我陪媽媽好好玩幾天。記得那次我和媽媽去了星海公園,在那留下了我和媽媽唯一的合影照,那也是媽媽一生中第二次看到大海。在醫院裏,媽媽偶遇了當年在齊齊哈爾為她看病的衛生員,那時已經是我們醫院的醫務處主任。幾天後媽媽就離隊回家了,因為害怕地震,我也沒有挽留媽媽。
爸爸有時借出差的機會到部隊看我。記得一次爸爸從上海回來,給我買了一塊上海牌手表和一個紅旗牌三波段半導體收音機,我真是喜出望外。一次爸爸來大連看我,正趕上我的生日,帶我去天津街的工農兵飯店吃飯,這是我一生中爸爸唯一一次單獨請我到飯店吃飯。記得當時飯店很冷清,爸爸點了糖醋魚還有兩樣青菜,我們等了很久很久,那個糖醋魚才上來,搞得我很不耐煩。現在想來我當時很不懂事,那不僅僅是一頓飯,而是爸爸對我的深切關愛。飯後爸爸帶我去對麵的新華書店買了一套馬恩全集作為給我的生日禮物。記得我在部隊提幹後,爸爸給我穿上了當兵以來的第一雙皮鞋,至今爸爸當年蹲在地上給我係鞋帶的情景仍曆曆在目。
兩年後,也就是1972年初,我獲得了第一次回家探親的機會。記得那是一個嚴寒的冬天,我買的車票是淩晨2點到達沈陽站,下車後沒有公交車,隻好在車站裏等,車站的候車室裏很冷,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感覺很不安,於是決定步行回家。那時我身穿軍裝,腳穿大頭鞋,把棉帽子耳朵向下一放,把兩大旅行袋蘋果在肩上前後一搭就上路了。從車站到家大概有10裏多路,我一路喘噓著嗅著濃重的煤煙味,穿過一個個寒冷寂靜的街道,偶爾能見到掃街的環衛工人。終於在淩晨4點到了家。當我第一眼看到爸爸媽媽時,突然感覺他們的頭發白了很多,老了很多。才兩年呀,我長大了,父母卻變老了。當媽媽擁抱我的時候,我卻突然感到幾分羞澀,那兒時對媽媽懷抱的渴望變得有些遙遠陌生,是我長大了還是…….晚上媽媽和我同床睡覺,因為媽媽想念我,要和多親近多嘮嘮,可是聽著媽媽那沉重的喘息和不均勻的鼾聲我卻久久不能入睡,因為曾經我以為媽媽會陪同我們一生一世,可是現在我不得不麵對一個殘酷的現實,當我們一天天長大的同時,我的父母也一天天變老,我為媽媽的身體擔心。要離家時,媽媽又連夜為我趕製內衣內褲,那熟悉的縫紉機的噠噠聲又伴我回到了童年。後來回部隊後的一天,突然接到家信,說媽媽病了,而且很重。我知道銀行的醫務室已經關門,爸爸又在鄉下,家裏隻有妹妹在家,我又沒有假期,決定寫信給一位肖叔叔,他曾是我媽媽的護理員,也曾是我工作過的醫院的醫務處主任,已升任院長,請求他救救我媽媽。後來聽媽媽說,這位叔叔寄了一大箱子的藥給媽媽,幫助媽媽緩解了病情,我至今仍非常感謝那位叔叔。
爸爸轉業回到地方的最大變化是對媽媽的態度,就是對媽媽更多了份理解和尊重。或許是爸爸每日回家,看到了媽媽如何為這個家辛苦付出,或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年輕時的夢已經漸漸淡遠,總之爸爸把全身心放在工作和家庭,幫助媽媽操持家務。1965年四清運動時,爸爸常常出差,記得一次爸爸去上海出差,回來時用朔料網兜背了很多洗衣粉,更讓我記憶猶新的是,爸爸給媽媽買了一套很時興的衣服,一條咖啡色的滌綸褲子和一件奶油色的的確良短袖上衣。以前爸爸出差經常給我們5個孩子買衣服,通常是每人一套,如果是大衣就每人一件,隻有媽媽的衣服,永遠都是她自己做的大襟衣服,或者是用爸爸的舊軍服染過後改製的,可這次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爸爸給媽媽買衣服!我永遠忘不了當時媽媽的表情,那種難以置信羞澀而又感動的表情。媽媽用雙手撫摸著那套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說這麽時髦的衣服我能穿嗎?當時我們都由衷地為媽媽高興,對媽媽說你穿上試試,一定好看又年輕。盡管那條褲子腰圍有點緊,上衣也顯瘦,媽媽還是非常認真的把腰圍放寬,把上衣的扣子挪一挪,穿著這套衣服的媽媽真的年輕,自信了。
1967年,媽媽接到姥爺病重的消息,整日寢食不安,時常暗自落淚。爸爸那時因為運動走不開,就讓哥哥陪媽媽回老家探望姥爺。那是媽媽出來後第二次回老家,也是媽媽最後一次回老家。 媽媽走後,爸爸一邊上班,一邊承擔起洗衣做飯,照顧我們的所有家務。
文革開始後,爸爸被停職,整天在家寫檢查。院子裏懸掛著鋪天蓋地的大字報,造反派不時到家裏翻東西。記得一個冬天的晚上,幾個穿軍大衣的造反派來到我家,說要帶爸爸走一趟。爸爸從容地拿起大衣對我們說,別擔心,你好好在家。我們追到院裏,看到他們把爸爸推上了一輛大卡車,卡車上有一個大牌子和一頂大高帽,上麵寫有爸爸的名字。妹妹嚇壞了,拚命哭叫著爸爸,回到家裏就開始發高燒。第二天早上爸爸回來了,臉色蒼白而又疲倦。爸爸說那幾個造反派要他開除幾個老同誌的黨籍(爸爸當時是單位的黨委書記),如果不照辦就給爸爸遊街戴高帽。長期的壓力使爸爸的身體急劇消瘦,媽媽非常擔心。為了給爸爸補養身體,媽媽時常給爸爸開點小灶,可爸爸總是把好吃的分給我們。記得一次媽媽買了5毛錢的肉餡,加上大米和粉條給爸爸煮了一小鍋肉飯。當時全家吃的玉米麵疙瘩,盡管媽媽調了很誘人的蒜醬讓我們蘸著吃,但那香噴噴的肉飯卻使我們不由自主地把眼睛探向那個小鍋。看著碗裏的肉飯和圍在餐桌一圈的五個孩子,爸爸半天也不動筷子。媽媽一個勁兒次催促,可是爸爸還是默默地把肉飯分別分到我們五個孩子的碗裏。
長久的精神壓力再加上更年期的到來,媽媽得了神經官能症,經常悄悄落淚,情緒十分不穩定。那時每當我放學回家,如果看不見媽媽就會很緊張,擔心媽媽會出什麽事。記得那時放學回家一看媽媽不在家,我就會往後樓的陽台跑,看到眼圈紅紅的媽媽正在給鄰居阿姨講述她過去的悲慘遭遇,講述她第一個孩子——大哥的死。我覺得媽媽就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反複地向鄰居講述過去的故事,講到傷心之處就會聲淚俱下。媽媽的心裏有太多的苦水,太多的委屈。那時我睡夢中都會驚醒,怕媽媽會突然離開我們,怕媽媽會自殺。後來媽媽開始大出血,每天早上我 看到便盆裏那通紅的血水都非常害怕和緊張。一天爸爸把我們五個孩子召集在一起開家庭會議,很嚴肅地告訴我們媽媽的子宮長了瘤子,需要動手術,爸爸說,手術後才可能知道瘤子是惡性的還是良性的,讓我們做好思想準備。當時我們都懵了,難以想象家裏沒有媽媽的日子。當時隻見爸爸搬進了一箱掛麵,給我們每人都分配了任務。媽媽手術時,我們被留在家裏,隻有爸爸和姐姐和媽媽去了醫院。據姐姐說,當媽媽要進手術室前,爸爸始終守在媽媽身邊,給媽媽讀戰鬥英雄麥賢德的故事,念毛主席語錄,鼓勵媽媽戰勝病魔。後來媽媽的子宮連同瘤子一起被被摘除了,但幸運的是檢驗結果是良性的,爸爸大大鬆了一口氣。媽媽住院期間,爸爸幾乎每個晚上都守護在媽媽身邊,白天由姐姐和哥哥輪班。記得手術後的一個周末,爸爸帶著我們兄妹四人去醫院看媽媽,為了省錢,我們沒有坐公交車,而是步行前往位於南湖的醫院,我家當時住中街,離醫院少說也有10多裏路。為了超近道,我們要穿過很大一片菜地,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累,牽著爸爸手蹦蹦嗒嗒地走在田野的小路上,感覺像郊遊一樣。當我們看到媽媽那深深的刀口時都驚呆了。那時爸爸姐姐和哥哥輪流在醫院看護媽媽,我就在家和弟妹一起。實際上哥哥隻比我大一歲,沒想到他能也能給媽媽換衛生巾。在媽媽臥床的日子裏,爸爸默默地承擔起護理媽媽和照顧我們的所有家務。每到周末,爸爸淩晨4點鍾就起床到水房洗全家的衣物和床單等,天還沒亮,我們家的衣物就已經被爸爸晾在圈樓的晾衣繩上了。爸爸還教我們如何生火做飯,如何炒出香噴噴的菜。自從那次媽媽大手術後,我感覺爸爸像換了個人,承擔起很多家務,如洗衣,打掃衛生,買糧買菜。因為爸爸知道他不能沒有媽媽,五個孩子不能沒有媽媽,他也一定體驗到一個家庭婦女承擔的是多麽繁重的家庭勞動。
1968年,姐姐下鄉,爸爸走“五七”也在農村。一次媽媽突然胃痛,接著就開始吐血,家裏隻有我,哥哥,弟弟和妹妹,媽媽的突然病倒使我們一下子都蒙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平時有媽媽在家裏打理一切,我們就是上學,很少做家務。哥哥和我開始試著生火,搞得滿屋烏煙瘴氣,火還是生不起來。記得臥病在床的媽媽想吃小米蘿卜粥,那是一個治療胃潰瘍的偏方。我在媽媽的指導下,先把小米炒熟,然後放到鍋裏和蘿卜丁一起煮。還記得給媽媽做了一次餃子,就是把白菜剁碎後放點鹽,沒有肉,就直接包到餃子皮裏,也不知道味道如何,但媽媽總是說好吃。現在想來,那是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給媽媽做的飯。後來鄰居幫忙打電話把在鄉下的姐姐和爸爸叫了回來,我們才渡過了這個關口。
1969年的一天,爸爸召集我們全家開會,這是我記憶中爸爸召集的第三次家庭會議。第一次是1964年爸爸即將轉業之際,主題就是讓我們全家做好思想準備,搬到最艱苦的北大荒。爸爸告訴我們那裏生活雖然艱苦,但可是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的好地方。結果組織卻讓爸爸轉業到沈陽。第二次就是媽媽得了子宮肌瘤。這次是讓我們全家做好思想準備,全家可能被下放到農村去。當時我和弟弟妹妹很興奮,覺得農村一定很好玩。可是哥哥卻是堅決抵觸,對爸爸說,組織把你們騙到鄉下就再也回不來了,你們走,我反正不走,我要留下來讀完中學再說。這是第一次,家庭會議出現了不同意見。姐姐當時已經隨學校下了鄉,做了插隊知青。後來組織決定,因為媽媽的身體不好,我們家留守,隻有爸爸去五七幹校。1969年,我和哥哥相繼應征入伍。記得我離家前,正在患哮喘媽媽用手拄著櫃子為我準備行裝,淚水噙在眼圈,臉上卻掛著笑容,一個勁兒地說,小鳥翅膀硬了,能飛多遠就飛多遠吧。當爸爸帶著我走出大門時,我看到媽媽喘噓著吃力地追到了樓下,遠遠地看著向我們揮手,我不敢再回頭,害怕看到媽媽眼中的淚水。後來媽媽對我說,當時的我就像當年離家趕隊伍的父親,頭也不回地走了,難道我和爸爸一樣的心硬?後來聽妹妹說,我走後,院裏的很多鄰居陸續搬到鄉下去了,鄰居們離開前,媽媽煮熱湯麵為他們送行。留守的家庭寥寥無幾,整個大院空空落落,澡堂食堂幼兒園都關閉了,鍋爐房停燒,無人維修的鍋爐房大煙囪也倒了,我們住的圈樓四角的下水漏鬥結了厚厚的冰淩。於是爸爸就在家安裝鐵爐子取暖。當時我家成了全樓的核心,每到傍晚,留守家庭的鄰居們都聚集在我家溫暖的爐火旁拉家常,或者聽媽媽讀水滸傳。想不到從未上過學的媽媽竟然成了全樓老弱病殘裏最有文化的人!下鄉的鄰居回城辦事,都要在我家落下腳,吃一頓媽媽為他們包的餃子。1974年和1975年,我的弟弟妹妹也相繼下鄉,成了下鄉知青。爸爸從五七幹校進了幹宣隊,有機會回家和媽媽團聚了。
相濡以沫 白頭偕老
文革後期,爸爸被調到省科委工作,姐姐上了中專,弟弟妹妹也相繼回城。1985年,我也從部隊轉業回到沈陽,一家人終於團聚了。那時我每到周末就騎車帶著小女兒回家看爸爸媽媽。那時爸爸媽媽更忙了,五個孩子相繼結婚生子,他們要幫助伺候月子,帶孫子,而且媽媽還要給我們五個孩子極其家人冬做棉衣夏做單。不久爸爸居退二線,就幫媽媽承擔起更多的家務。
可是好景不長,1988年冬天的一個早上,爸爸突發腦溢血住進了醫院,一輩子要強的父親成了半身不遂,父親在醫院一住就是近兩年,母親也在醫院裏日以繼夜地護理了父親近兩年。父親是個非常要強和要麵子的人,隻有媽媽才可以貼身照顧他,如果媽媽病了,他就連衣服都不換,直到有媽媽在身邊,他才肯換衣服。爸爸偏癱後經常大便幹燥,媽媽就親手為他清理肛門,接屎接尿,幫他剪指甲,清洗身子,做按摩。在媽媽的精心照顧下,爸爸恢複很快,不久就可以下地行走,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了。一天父親的老戰友來探望他,說起另一個老戰友病重後他的老婆(解放後新娶的小老婆)棄他於不顧,孤獨老去的時候,父親感歎地說,“還是原配好呀!”父親住院的兩年,我們家春節都是在醫院與父母同過的。一次春節全家團圓,媽媽拿出五個信封,分別給了我們五個孩子,我打開一看是500元人民幣。我們說什麽也不要,因為我們知道父母隻有爸爸一個人的退休工資,他們現在年邁多病,正是用錢的時候。可是媽媽卻十分嚴肅地說,“這是媽媽兩年來護理爸爸掙的錢(爸爸有請護理員的待遇,媽媽自己一個人全承擔了下來),這也是媽媽有生以來第一次有自己的工資收入,你們一定要拿著。”我手裏拿著那個牛皮紙信封,感覺是如此的沉重,這不僅僅是500元錢,這裏包含了多少媽媽的愛,媽媽的尊嚴,媽媽那從未實現的夢想和對我們的深切期望......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自從爸爸住院後,媽媽就把我們五個孩子的東西分別打了五個包裹,讓我們自己拿回家。我打開那個包裹,裏麵是媽媽給我做的一套新棉衣,一件睡袍,幾件給我女兒做的新衣服,還有一個存折,裏麵有兩千多塊錢。想不到媽媽把這幾年我給她買的東西都折成錢為我攢著,讓我以應不時之需。慈祥善良的媽媽呀,你總是為別人考慮,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即使是在醫院照顧爸爸期間,她也仍然幫助照顧與爸爸同室的病人,幫助醫生護士做棉衣棉褲。
爸爸出院後不久又發現血尿,被查出患了膀胱癌,又住院手術。爸爸手術很成功,可是爸爸術後的當天,媽媽卻突發高燒病倒了,連續一個月高燒不斷,媽媽實在是太累了。記得爸爸第一次出院後,媽媽說自己很不舒服,姐姐帶媽媽去看醫生,醫生當時說你媽媽所有器官都已經衰竭,就像一隻熟透的瓜,隨時可能瓜熟蒂落.....媽媽說:“我知道我身體的各個零件都已經老舊了,我知道自己的病比你爸爸重,我希望自己走在你爸爸前麵,否則我沒有工資,也沒有醫療保險,會給孩子們增加負擔。”我們當時輪流在醫院照顧術後的爸爸,卻忽略了病重高燒的媽媽,以為媽媽和弟弟一家,能有人照顧。沒想到弟弟一家看到媽媽病倒沒人給做飯,就一家到飯店吃飯直到很晚才回家,可憐的媽媽燒得厲害,連衣服都濕透了,卻連口水都喝不上。爸爸術後出院,看到媽媽高燒不退很是著急,他對媽媽說,“你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要和你一起坐飛機回老家。”媽媽說:“我身體好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帶我坐飛機,現在我已經走不動了你才來說。”即使如此,媽媽看上去還是很欣慰的。爸爸術後一年複查一切都好,可是媽媽卻經常發燒,身體每況愈下。
1991年11月19日星期天我帶女兒去爸爸媽媽家,我的叔伯哥哥寶玉也從山西來看望二老,那天我走時,媽媽拉著我的手依依不舍,說她感覺自己很累,讓我晚上不要走。我伸手去摸母親的脈搏,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我很擔心,可是那時家裏人很多,姐姐一家,弟弟一家,再加上山西的哥哥,說是晚上要吃火鍋。而我女兒第二天還得上學,所以我對媽媽說,你累了就躺著,讓他們忙活,你吃現成的就行,我明天有空就過來看你。沒想到這一別竟然成了永別。
1991你11月20日下午3點,我在單位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說你媽媽不行了,趕快回家。我急忙趕回家,爸爸說媽媽已經被送到醫院。我急忙趕到醫院,看到媽媽躺在急診室的台上,已經停止了呼吸。我哭著請求醫生救救我媽媽,醫生說你媽媽是大麵積心肌梗塞,已經搶救不過來了。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媽媽的身體還是暖的呀!!後來爸爸告訴我們,媽媽去世那天,先送山西的哥哥一直下樓,然後是打電話給我們家以前的老鄰居,要他們保重身體,然後就坐在沙發上看《渴望》電視連續劇,那是媽媽最喜歡的電視劇。“悠悠歲月,欲說往事好困惑......。”看著看著突然就不行了.....媽媽走了,走得如此突然,如此安靜,正如她生前渴望的那樣,走在了爸爸的前麵,沒有給任何人帶來負擔,但卻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和思念,還有那深深的遺憾,那永遠無以回報的沉重。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很亮很圓也很冷,我們五個兄弟姐妹和山西的哥哥(他聽到信後有馬上開車趕回來)在醫院的廣場上摟在一起抱頭痛哭,冰冷的月光映出我們那渺小而又無助的身影。當晚我們決定不把媽媽去世的消息告訴爸爸,姐姐哥哥和弟弟回到爸爸家住,我帶著妹妹回到我的家。半夜我突然聽到媽媽叫我,那聲音十分清晰和真實,可是當我睜開淚眼環視四周,卻隻有暖水瓶蓋的噝噝聲。媽媽走的時候腳上穿的是小孫子穿破不要的尼龍襪子,裏麵穿的是爸爸穿破的帶補丁的背心,棉衣的裏子補丁摞補丁,媽媽這一輩子永遠是把好的新的留給別人,舊的破的留給自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媽媽就是那吐盡柔絲的春蠶,就是那燃盡光亮的蠟炬,她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釀成所有的甜蜜留給他人。
兩天後,我們在醫生,父母的好友都在場的情況下,把媽媽去世的消息告訴了爸爸。爸爸老淚縱橫,仰天長歎一聲說,“你媽媽走了,這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記得那時父母家樓下的院子裏擺滿了懷念媽媽的花圈,爸爸對著花圈沉思良久,然後指著那些花圈對我們說,“一個老幹部去世也不過如此,你媽媽從來沒有出去工作過,但是卻有這麽多人懷念她,可見她的為人。”
母親去世後,姐姐搬到爸爸那裏陪伴和照顧他。為防止他睹物思人,我們為爸爸重新裝修了房子,給爸爸換了一間臥室,期望一個新的環境讓他盡快從痛苦中走出來。我有時間就去陪爸爸嘮嗑,我寫的好多東西就是那時爸爸告訴我的。
1992年5月,弟妹因為房子到父親家一頓潑婦罵街,父親一下子病倒了,腹痛腹脹,難以進食。住院後做了多項檢查,一直難以確診,眼看著父親從不能進食,到向外嘔吐,日漸一日地消瘦,痛苦。一天輪到我在晚上照顧父親,我握著爸爸的手,感到很無助,不知道怎樣才能減輕他的痛苦。爸爸那時已經渾身插著管子,靠輸液維持著生命。我知道他很想和我說什麽,可是插在鼻孔裏的導管使他無法說話。我給爸爸一支筆,他在我手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我要回家”。我對爸爸說,等你好了我們就帶你回家。我真的想帶爸爸回家,可是——我心痛得快瘋掉了。第二天回家,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爸爸躺在一個大墳塚裏,骨瘦如柴,他對我說,我要回家!我於是用雙手抱他,非常輕飄飄地就把他抱起來了。我是否走出那個墳塚我不知道,第二天我就病倒了,連續高燒了三天。
母親去世的一周年後,也就是1992年12月15日淩晨,父親停止了呼吸。父親終於回家了,和母親在一起。
我熱愛我的母親,我敬仰我的父親,他在國家危難之際,選擇了為祖國而戰;在傷愈後還是要選擇去前方;在轉業的時候他選擇的是去最艱苦的北大荒;——他的每一次選擇都顯示了他的人品。他不是完人,但他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
我的爸爸媽媽開始是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為夫妻,又因戰亂分離13年,痛失愛子,因母親的執著而團聚,從青年時的夫唱婦隨,隱忍磨合,到中年的相互尊重相互扶持,共同哺育了5個子女,到老年的相濡以沫,相互攙扶,最後相繼離世。他們的悲歡離合的命運真實地折射了中國的那段曆史。